第9章 杨苗子(1 / 1)

一叶秋 张大春 3197 字 3天前

失物既然有来历,自然有去处。

明人瞿佑有《归田诗话》三卷,其中有这么两条提到张光弼,一条题曰“歌风台”:

张光弼,庐陵人,至正间,为浙省员外。张氏专擅,弃位不仕,以诗酒自娱,号一笑居士。有诗云:“一阵东风一阵寒,芭蕉长过石阑干。只消几度瞢腾醉,看得春光到牡丹。”盖言时事也。一日,作《歌风台诗》,乘醉来过,为予朗诵之。诗云:“世间快意宁有此,亭长还乡作天子。沛宫不乐复何为,诸母父兄知旧事。酒酣起舞和儿歌,眼中尽是汉山河。韩彭诛夷黥布戮,且喜壮士今无多。纵酒极欢留十日,慷慨伤怀泪沾臆。万乘旌旗不自尊,魂魄犹为故乡惜。由来乐极易生哀,泗水东流不再回。万岁千秋谁不念,古之帝王安在哉。莓苔石刻今如许,几度西风灞陵雨。汉家社稷四百年,荒台犹是开基处。”盖得意所作,豪迈跌宕,与题相称。又尝作唐宫词数首,为予诵之。中间云:“可怜三首《清平调》,不博西凉酒一杯。”予曰:“太白于沉香亭应制,亲得御手调羹,贵妃捧砚,力士脱靴,不可谓不遇,何必‘西凉酒一杯’乎?”光弼亦大笑。尝曰:“吾死埋骨西湖,题曰‘诗人张员外墓’足矣。”后亦如其言。

另一条,题曰“光弼诗格”:

张光弼诗:“免胄日趋丞相府,解鞍夜宿五侯家。玉杯行酒听春雨,银烛照天生晚霞。世乱且从军旅事,功成须插御筵花。汉王未可轻韩信,尚要生擒李左车。”又云:“西楼柳风吹晚凉,石榴裙映黄金觞。纤歌不断白日速,微雨欲度行云凉。笑看席上赋鹦鹉,醉听门前嘶骕骦。早晚平吴王事毕,羽书飞捷入朝堂。”盖时在杨完者左丞幕下,故所赋如此。又云:“蛱蝶画罗宫样扇,珊瑚小柱教坊筝。”又云:“玉瓶注酒双鬟绿,银甲调筝十指寒。”又云:“新妆满面犹看镜,残梦关心懒下楼。”多为杭人传诵。其一时富贵华侈,尽见于诗云。

上文第二条中提到的杨完者,是元代末季统据南疆苗族的一个军阀,《明史》中的记载寥寥数笔,多说他生性残暴。在《明史·列传第十四》李文忠等人的传中亦曾提及,这里先把李文忠的来历说一说:

李文忠,字思本,小字保儿,盱眙人,太祖姊子也。年十二而母死,父贞携之转侧乱军中,濒死者数矣。逾二年,乃谒太祖于滁阳。太祖见保儿,喜甚,抚以为子,令从己姓。读书颖敏如素习。年十九,以舍人将亲军,从援池州,破天完军,骁勇冠诸将。别攻青阳、石埭、太平、旌德,皆下之。败元院判阿鲁灰于万年街,复败苗军于於潜、昌化。进攻淳安,夜袭洪元帅,降其众千余,授帐前左副都指挥兼领元帅府事。寻会邓愈、胡大海之师,取建德,以为严州府,守之。

苗帅杨完者以苗、獠数万水陆奄至。文忠将轻兵破其陆军,取所馘首,浮巨筏上。水军见之亦遁。完者复来犯,与邓愈击却之。进克浦江,禁焚掠,示恩信。义门郑氏避兵山谷,招之还,以兵护之。民大悦。完者死,其部将乞降,抚之,得三万余人。

但是在陶宗仪的《南村辍耕录·卷八·志苗》记载就很不一样了:

杨完者,字彦英,武冈绥宁之赤水人。王事日棘,湖广陶梦祯氏举师勤王,闻苗有众,习斗击,遣使往招之,由千户累阶至元帅。……完者取道自杭,所统苗獠侗傜等,无尺籍伍符,无统属,相谓曰“阿哥”,曰“麻线”,至称主将亦然。喜着斑斓衣,制衣袖广狭修短与臂同,幅长不过膝,袴如袖,裙如衣,总名曰“草裙”、“草袴”。固脰以兽皮,曰“护项”。束腰以帛,两端悬尻后若尾状。无间晴雨,披毡毯。军中无金鼓,杂鸣小锣,以节进止,其锣若卖货郎担人所敲者。夜遣士卒伏路,曰“坐草”,军行尚首功。

杨完者所率领的苗军是元代捍卫江南的主力部队,曾经多次同张士诚、朱元璋的部队遭遇,杀伐激烈。后来便是因为军功升了官,成为江浙行省左丞。

罗贤佑所写的《元代民族史》里就这样描述:“元末史籍中固然有苗军镇压起义活动的记载,但更多的则是这支军队如何残破地方的事件。”罗贤佑引《元史·卷一四〇·达识帖睦迩传》:“苗军素无纪律,肆为抄掠,所过**然无遗。”《元史·卷一四四·福寿传》:“苗蛮素犷悍,日事杀掠,莫能治。”以及《元史·卷一八八·迈里古思传》云:“苗军主将杨完者在杭,纵其军钞掠,莫敢谁何,民甚苦之。”又引《梧溪集·卷三·朱夫人有序》:“至正十六年,上海陷,苗军复县,大掠。”即使在陶宗仪的笔下,嘉兴城经杨完者苗军之乱后,也有“城中燔毁者三之二,民遇害者十之七”的实录,是以罗贤佑在这部《元代民族史》中提出了一个观察:

可见在天下纷乱的元代末年,杨完者所率苗军不仅是元统治者用来镇压农民起义的工具,同时也成了破坏元朝统治秩序的一股力量。

嘉兴地方上乃有这样的民谣,至今仍流传着文字记录:“死不怨泰州张,生不谢宝庆杨。”张,指张士诚;杨,说的正是杨完者。

和李文忠比起来,杨完者残暴吗?起码他没有将敌人的脑袋割下来,满满堆置在大木筏上,吓得敌人胆裂魂飞罢?

《明史·列传第十四》对于李文忠倒是称誉有加的,庶几可谓一完人:

文忠器量沉宏,人莫测其际。临阵踔厉风发,遇大敌益壮。颇好学问,常师事金华范祖幹、胡翰,通晓经义,为诗歌雄骏可观。初,太祖定应天,以军兴不给,增民田租,文忠请之,得减额。其释兵家居,恂恂若儒者,帝雅爱重之。家故多客,尝以客言,劝帝少诛戮,又谏帝征日本,及言宦者过盛,非天子不近刑人之义。以是积忤旨,不免谴责。

十六年冬遂得疾。帝亲临视,使淮安侯华中护医药。明年三月卒,年四十六。帝疑中毒之,贬中爵,放其家属于建昌卫,诸医并妻子皆斩。亲为文致祭,追封岐阳王,谥武靖。配享太庙,肖像功臣庙,位皆第三。父贞前卒,赠陇西王,谥恭献。

文忠三子,长景隆,次增枝、芳英,皆帝赐名。增枝初授勋卫,擢前军左都督。芳英官至中都正留守。景隆,小字九江。读书通典故。长身,眉目疏秀,顾盼伟然。每朝会,进止雍容甚都,太祖数目属之。十九年袭爵,屡出练军湖广、陕西、河南,市马西番。进掌左军都督府事,加太子太傅。

但是在今日江南於潜、昌化一带流传的民间故事里,李文忠和杨完者是完全对反的角色。这样的故事指称李文忠是“李将指”,杨完者是“杨十二秀”。将指,在脚是指大趾,在手是指中指,李文忠两手将指极长,乃有这个外号。至于杨完者是不是因为大趾排行第十二而称“十二秀”者,实不能考。

且说李将指授帐前左副都指挥兼领元帅府,发兵大掠建德,掩有严州之地,遂派遣手下皂吏郑八携带了五万两白镪远赴京师,途中借宿于一座名为水碧寺的古庙,专为贮银,封下一间禅房,扃锁严密,还加派人丁巡护看守,以为万无一失的了。未料到了第二天一大清早,开门一看,禅房之内片物不留,果真是诸法皆空。可是门窗紧闭,锁钥也完全没有破坏的痕迹。郑八心里狐疑,嘴上却无话可说,硬着头皮回去向李将指复命,李将指这一天正赶上后宅之中出了事——一个夜来伴眠的小妾早上一起床,发现满头的青丝散落一床,头皮上只剩下寸许长的发根,乡人称这叫“夜叉缚”,得晦气一整年,正为此哭闹着呢——李将指给闹得烦乱,没有心思过问这银两遇盗的枝节,只哼哼两声冷笑,撂下一句话:“丢了就赔罢!”

郑八道:“赔,是一定要赔,也不敢不赔的;可此事甚为蹊跷,能否请元帅宽限一月,容小人四处查访,踪迹其故——小人愿以妻子为质,但求元帅开恩。”李将指答应了给假半月,郑八于是乔装成一个货郎,急慌慌地登程沿原路重走一趟。这一回自然是耳目开张,八方听看,不时追觑着大街小市之上的尴尬人儿。

就在快要到那水碧寺之前不远的镇郊之地,不巧下起雨来,若说径自赶赴寺中避雨,少不得遗漏些该当留神观望的痕迹;若说不赶路,看似就得淋一个落汤鸡。正踌躇着,但见身旁一人疾行而过,行过五七步开外忽而回了头,居然是个瞎了双眼的老者,拿一双白翳翳的眼珠子朝郑八瞅了瞅,也就在这个当儿,郑八瞥见老瞎子胸前挂着一张薄木板,上书四个大字:“善决大疑”。

郑八看了,心一动,暗道:这瞽叟若只是个寻常的相士,怎么会在镇郊之处向野地慌忙赶路呢?此念一出,随即对瞽者喊了一声:“老人家,能决什么样的大疑呀?”

瞽者闻言一笑,道:“生死成败贫富高低,凡是有不能知不能定而不可妄言者,都是大疑了。”

郑八听他吐属不凡,继续问道:“丢失了银钱,想要访个踪迹,算是大疑否?”

“若是己之所有,失之于人,丢了就叫旁人用讫了,有何可疑?还决什么呢?若是人之所有,为己所失,倒是该尽监守之责,问一个水落石出罢!”老者一面说,一面捋着花白的胡子,那一双翳白的眼珠子,仿佛早就看穿了郑八的心事。

郑八闻言一凛,上前一揖,悄声言道:“实实不敢相瞒,是上官所有的一笔银两,要解往京师去的,老人家如果知道些许草蛇灰线,或可以助我一访下落。”

瞽者一皱眉,道:“怎么,是你上司的银子?”

“是!”

“不是旁人的?”

“非也!”

“是你上官的?”瞽者又沉声问了一遍。

“是也!”

瞽者点了点头,说:“我稍稍知道些踪影,你随我来,或可以访得。”

说完,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了。这一走,风里雨里的也得跟着。郑八随在瞽者那佝偻的身形之后数步之遥,走了一天一夜,其间不吃不喝不眠不息,过了不知多少山林溪谷,之后才偶尔得一休憩,喝点儿泉水解渴,拾些野果充饥。足足三日夜下来,亭午时分,终于来到一个偌大的市集,瞽者才回头说:“到了!你到集子上去,自然会有消息。”扭头自去,转瞬之间没入了人群之中。

郑八转身四下里一打量,但见市集之上肩摩毂击,驴马鼎沸;街巷两侧万瓦鳞次,老幼喧呶。忽然面前晃过来一人,手打亮掌凑近他一端详,道:“你,不是此间之人。”

郑八连忙打个躬,道:“在下莽撞来此,为的是寻一批失物。”

“丢了东西?”那人一歪嘴,笑了。

“是——”郑八一沉吟,决意还是吐实的好:“是银两。”

“你的?”

“是在下上司的。”

这人嘴又一歪,道:“怎么,是你上司的银子?”

“是!”

“不是旁人的?”

“非也!”

“是你上官的?”这人又沉声问了一遍。

“是也!”

“既然有来历,自然有去处!”这人话才说完,拧身便朝人丛之中窜去。郑八抢忙跟上前去——这一回他放聪明了,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人的背影,算是亦步亦趋、尾随而进。曲曲折折行过几条街,来到一所大宅子前面,观此宅闳伟壮丽,有如王宫居邸,可一步步走进去,升阶到堂,居然阒无人迹。先前那人又跟先前的瞽者似的,一溜烟儿也不见了。郑八想着在李将指府里作质的妻儿来,也顾不得这一身安危了,大起胆子来朝里撒腿一奔,直入后堂。

后堂之中果然有究竟!

原来这后堂之上除了一张旧卧榻,什么也没有,倒是榻上端坐着一个汉子。此人虽然是盘膝坐着,个头儿却要比郑八还高出许多,一头长发披散过腰,榻旁有一童子执扇而拂之,看是伺候这伟丈夫纳凉。

伟丈夫大约是听出有人闯入,微微睁了睁眼,道:“来者是客,客来必然有事,就直说了罢!”

“在下乃左副都指挥兼领元帅府郑八,因解送银两入京遇盗,以妻儿为质,向元帅请命出访踪迹,间关至此,请阁下高抬贵手——”

底下的话说不下去了,原因很简单,郑八尾随前头那两人而来,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贼、是证,单单“高抬贵手”还说得过去,可是接下来是逼人家还银子呢?还是求人帮衬找寻呢?可就真为难了。

倒是这伟丈夫爽利,随即一点头,跟身旁童子使了个眼色,童子立时去了,不多会儿唤进四条精壮汉子,抬了几个贴满封识的大木箱进来,郑八一眼认得,就是日前丢失的那五万两银子里的一部分。

伟丈夫道:“听说是你上司的银子?”

“是!”

“不是旁人的?”

“非也!”

“是你上官的?”伟丈夫又问了一遍。

“是也!”

“想把银子要回去?”

“那就太好不过了,可在下不敢说。”郑八索性扑身跪倒,叩头如捣蒜。

“初来乍到,一定也累得慌了,且歇息歇息去罢!”话才说到这儿,立马有人从外边儿进来,将引着郑八过了跨院儿,来至另一所园子之中,自然别有厅房,布置得却比先前那后堂来得缛丽整洁,随即伺候上盥洗匜盆巾栉,以至于枕衾被褥,都十分精雅细致。接着,居然还端上来一整席的酒菜饭食呢。吃饱喝足,另有仆从前来请安问寝。郑八可急了,忙问:“我那银子呢?”

“明日十二爷自会有安置,客人安歇了罢。”仆从说完,掩门而出,郑八知道已经入人彀中,也不敢妄图异动,干脆倒头大睡,但闻院落深处不时传来些扑簌簌儿、扑簌簌儿的祟动,既不似松涛,又不像雨叶,所幸声音沉滞凝重,并不刺耳,一会儿听习惯了,反而有一种击节严整之感,不多会儿倒催人愈向深处眠着了。

一夜无话,天亮前却早早醒了。郑八起身出门,但见四下里仍像夜来初入门院之时那样安静,于是信步逛了逛——孰料不逛则已,一逛却逛着了不该看见的:这跨院儿里有一面粉墙,墙这边无何异状,偏偏郑八贪奇,猛然间想起前晚那阵阵的响动,像是从间壁院落之中传来,于是纵身跳上墙头,向对过一张望,才看了一眼,几几乎栽下来。

原来对过也有一片厅房,廊下张挂着无数串生人的耳鼻,每索约有百数,满廊何止数百索?那些耳鼻俱已风干,远观之,若风铁然——就差没有玎玲哐当的响声而已。

吃这一惊吓,郑八浑浑噩噩地什么也不敢说、不敢问了。回程是让人用四匹快马拉着一辆朱辂大车给载回元帅府的。李将指仔细一盘问,郑八才回过神来,想想在那墙头发呆打怵之后,究竟还撞见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好容易支支吾吾摸到胸前一封硬物,扯出来一看,是封题写给李元帅的信。李将指连忙拆开一看,不过是寥寥数语:

副帅贪得无厌,宦囊所藏,皆民脂也,今取之于水碧寺,施之于江南北,君勿复问——盖夫人断发事容不忘也。

书信的下款落的是:“苗子阿哥杨十二秀”。

一叶秋·之八

解寿山的故事说来既不是称道关圣帝君忠义盖世,也不纯然是讽刺贰臣没有殉国的担当。在我祖家,这个故事另有“老太太们的用意”。

我曾祖母也是那句“熟了人情生了官”的信徒,以为人一旦踏入公门,心性就会产生根本的变化,谓之“杀四门”。四门者,“是非”、“成败”、“功过”、“荣辱”也。平居为民,无论是穿金戴玉的膏粱子弟,还是苦耕力织的庄稼男女,除了天生所有、自然而然的情感之外,并无任何“非分”的用心;可只消当一天官,那是非心、成败心、功过心、荣辱心就会有如万斛泉源,淹没人的天真。解寿山的例子还不是很明显,接着她又说起一个古人,是明末清初时的一个贰臣,叫龚鼎孳。

龚鼎孳的妻子是秦淮名妓顾眉,字眉生,人称横波夫人,与柳如是、李香君、董小宛等人齐名。有这么一个传闻:崇祯死后的第二年,柳如是劝钱谦益殉国,钱托词“水冷”不跳,但是钱氏此后散尽家财,资助郑成功反清复明的事业,也算得是强留有用之躯,聊酬不死之耻了。可是龚鼎孳却等而下之,《明季北略》上说他:“每谓人曰:‘我原欲死,奈小妾不肯何。’”这小妾,指的便是秦淮名妓顾横波。龚鼎孳自己不能殉节,更诿其贪懦于小妾,在我祖家的老太太们看来,这是恶劣之极的事。

“一叶而知秋,要从这些贰臣身上看更明白——”我曾祖母说。

解寿山、龚鼎孳这些小段子原来都是铺垫,她要说的其实是另一个明末清初的降臣,洪承畴。

洪承畴降清之后,南方小朝廷都传言他已经殉难,顺治皇帝也担心他的归顺只是一时不能忍死,会忽然间想不开而寻了短见。但是在召见入宫的时候,多尔衮忽然和顺治咬耳朵:“但请圣上宽心,这洪承畴死不了的!”

“何以见得呢?”

“方才这洪承畴在殿外候旨,殿梁上落了些灰下来,恰好落在他肩膀上,我看他赶紧把那些灰掸拂了去。一个人爱惜衣服之体面如此,怎么舍得死?”

“掉个脑袋能疼多大一会儿呢?”老太太笑了,跟我奶奶说:“人疼的不是脑袋,是活着的时候那点儿威仪、那点儿干净、那点儿像模像样的体面。放不开这么点儿,他能勘得破生死吗?不能的!他就一辈子闷在‘四门’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