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篇帖子被转得挺火,作者毕业于国外大学,文中作者自称对外国文化还是有一定了解的。节日期间,该作者前往在国外定居的妹妹家,怀揣红包准备礼物,由此引出了“为自己只知送钱而感惭愧”的话题。
结果发现他们相互馈赠的礼物要么是旅游合集、要么是书籍画册、要么是亲手做的小东西……
这位作者很尴尬,现金红包一直没好意思送出去;并自问作为一直崇尚科学、追求真理的文化机构的负责人,居然沦为拜金主义,送礼只会送钱了。
该作者一顿痛悟,致使此帖文长且举例甚多。
我相信这位发帖作者是真心自省,目的也想唤起读者的反省。
同时,我却亦有所不解。
事实上,是不是主要问题出在自身呢?也许是因为他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吧。
中国自古俗语有:“秀才人情纸半张”, 指的就是送礼的本意和境界。
文化人之间送礼,从来都是送自己的书画作品或书籍等。“纸一张”竟然可以作为一件珍贵的礼物,反映了自古我们“珍惜字纸”“崇尚知识”的良好美德啊!
送礼之道,重要的当然是送得合适、送到心里去。
撇去商道中五花八门有目的性的送礼花招,在文人辈出的民国时期,友人间的送礼总是别具心裁。
其中,鲁迅送礼绝不走奢华路线,遵循“礼轻情意重”的君子之风,身为作家,他曾多次赠送自己编写的书籍给友人以表感谢:“我现并无什么东西出版,只有一本《思想·山水·人物》,当于日内并《小约翰》译本一同寄上。”
丁玲回忆说:“鲁迅先生曾向我要《水》的单行本,不止一本,而是要了十几本。他也送过我几本他自己的书。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给我的书都包得整整齐齐,比中药铺的药包还四四方方,有棱有角。”
我回想起我们小学年代的“必有动作”——包书皮。新学期一发课本,不舍得翻,最紧要的就是跑回家,守着爸爸包书。
旧挂历的反面或牛皮纸在爸爸手中一裁一折后,课本立马更加方方正正、有棱有角。面对着比别人都包得齐整的课本,翻阅似乎都格外郑重起来。
对书的敬重,与这方正周到的包装定也是有些关系的吧。
鲁迅对人情世故颇有体察,所送之礼十分妥帖:给郁达夫的孩子送过围巾和绒衫;给自己的侄儿送过饼干和衣物;给最困难的朋友的孩子送去烧饼,以解其燃眉之急。
那位写出“醒来觉得甚是爱你”而打动过千万人的朱生豪的妻子回忆丈夫——
“从恋爱到婚后,从来不曾给我买过一件东西,除了书还是书。即便是书,也都是他看旧了的。”在朱看来,“买一本新书送人,实在是远不及把自己看过的旧书,上面画着自己手迹的送人,来得更为多情。”
搁现在,哪位女人能忍受?可是,这才造就绝世“才子佳人柴米夫妻”一对儿,别的没有,拥有先生写给自己的540多封情书。
1932年夏,沈从文到苏州九如巷三号张家门堂里去看张兆和时,送张一大包书籍,其中有两部英译精装本俄国小说,以及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屠格涅夫的作品集,另外又买了一对十分精致漂亮的书夹,上面饰有一对有趣的长嘴鸟。
以送书、借书、还书之名交往,是当时最普遍的寄情示爱之举动。尤其在心爱的照片后面题字咏诗,那时那刻便定了格,才有了永恒的意义。
邵洵美的夫人盛佩玉回忆:“有位郎静山有一阵常来,他拍照的技术很高,后来他到黄山拍摄了许多照片,他拿它技术处理后印成山水照如古山水画,送我两张十寸大的。”
郎静山的作品真耐看,超越年代、格调高级、意境深远、极具个人风格魅力,现在看来仍令人沉醉。
此外,有共同志趣、关系较亲密的同事、朋友间,多以蕴含不同格调与意义的装饰摆设品作为礼物。
叶圣陶因赠送给弘一法师自己的散文选集,而收到对方礼尚往来的几个制作考究、图案典雅的陶瓷碟子。
钟敬文送赵景深的礼物令其睹物思人:“一只福建的小漆盒,正面漆有人和山水的图案,这漆盒我至今还保存着,每一动用,就想起我们的小品文作家。”
小说《新年的上午》中,富家千金素小姐睡眼惺忪地醒来后,家中仆人已经得了她祖母的暗示:取了那一沓置于信封中的贺年片,送到素小姐的**……那些贺年片的形式、花样、颜色、文字,各个不同。
是啊!互赠贺卡曾如何风靡一时。幸好我手头留下了那些陈年贺卡,彼时好友的祝福、思念一一再现。
而当时只道是寻常。
今天,“礼”变成一串串微信里的复制文字,“礼”也是数字组合的钱币。礼节愈加频繁、礼金愈加大额,人情却日渐淡漠。
那薄薄的一张贺卡啊,更是倍显珍贵。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礼轻情意重,这本不该令人惭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