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麸、剁椒和五柳炸蛋(1 / 1)

年轻时,与人初打交道,问及对方或被人探试最多的一句话通常是:你是哪里人?

相貌、口音、饮食爱好,都不易改变,一旦与对方开启同乡认可模式,顺水推舟,彼此易添三分亲热。

有回去上海籍朋友家吃饭,素食餐,竟然有 “四喜烤麸”。

我惊呼:“烤麸!太久没吃了!”

朋友惊喜:“上海人?”

我嚼着烤麸点头:“老家是。”

烤麸,地域性极强,绝不类同豆腐。

小时候那个缺肉的年代,酱油拌饭都已吃得奇香,更不用说还有烤麸——气孔吸饱了红烧五香酱汁或者糖醋汁,又或者只是酱油,是肉菜般的替代。

烤麸有可能是只有老上海人才吃的一种食物。

与上海人认同乡,是有级别的。刚工作的时候去外企,最后一环是见人事总监。总监坐在对面,清瘦严肃,西服笔挺。一张嘴,口音熟悉,明显不是广东人,他和爸爸说类似的普通话,直觉亲切。

我愣头愣脑兴冲冲发问:“您是上海人吧?”

总监不予回答,表情仍是严肃。高度职业的氛围猛地让我意识到隔在面前的这张大班台巨型如牛,差点忘记自己是名入职小员工,实在没轻没重啊!

当然,我后来得知总监确实是上海人。

在广州的上海人少之又少。真正的上海人,很少离开上海,要么也必定是外出海外。我的上海话说得不灵光,出差回上海逛商场,也是要被打量的。上海,似乎总那么高傲,与其他地方格格不入。连想要亲近它的人,也要被挑剔一番。

工作几年后,我不再主动寻找老乡了。

而与湖南人认同乡,绝对有归属感。

我是湖南人。“我的小学和中学在湖南读的”被热切地用来证明我的来源地。

其实哪里需要画蛇添足。

同事里湖南人不少。中午聚在茶水间吃自带午餐,总有同事随身带辣椒酱,确切地说是剁椒。那会儿“老干妈”还没有盛行,辣椒酱都是自家做的——红艳艳油晃晃,视觉味觉,强劲有力,香气扑鼻。

能辣在一起的,就是战友。总之最后,我的人缘得到了肯定:湖南妹子,就是好咧——恰得苦,耐得烦,霸得蛮。

前面两项我能胜任,唯有“霸得蛮”实在霸不来,似乎与我不相干。

如今,我在广州三十年了。我当然是广州人。

食在广州,能吃到广东 “三个省”的各自美食。(广东三个省定义:相比东北三省像一个省,广东一个省因广州本土、潮汕和客家的迥然不同而像三个省。) 可是,我最爱的粤菜,居然是最不像粤菜的粤菜经典——五柳炸蛋。

刚来广州求学的时候,在大排档必点五柳炸蛋——一大筷子夹起泡泡松松的炸鸡蛋,充满甜酸的、冲动的、好奇的味儿,白米饭可三碗并吞,真正与青春时代的好胃口相辅相成。

它在口味上估计与我习惯的上海菜的糖醋口儿相似,像是有某种连接。如今这道基础款,没什么提价的空间,基本已经绝迹于餐厅,好在我自己也早会做了。

而此时此刻,经得住剁辣椒之辣的广州人,怎么莫名其妙想念起了烤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