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们想要将换位思考传递给孩子,但我们用换位思考对待孩子也是十分重要的。从自身来讲,这是一个重大的视角转换。我们可以帮助孩子学习想象他人的观点,但作为家长,我们首先要做的必须是从孩子的角度想象其是如何看待事情的。这不只是培养这种特殊技能的方式:这根本就是家长良好养育行为的主食!
换位思考其实是我在本书中提到的许多观点的共同之处。例如,一旦我们通过受罚人的眼光看待事情,惩罚的影响——诸如导致孩子将主要焦点放在不被抓到上——就会变得更加显而易见。同样的,也不难看出两位家长结成统一战线,或正面强化取悦于我们的行为,所造成的影响。一旦我们能想象孩子如何看待事情,这些负面影响也就不那么令人震惊了。
我们总是在教导孩子,而看见我们到底在教导他们什么,有赖于站在孩子的立场想问题。还记得研究显示的吧,孩子接收到的信息——而不是我们认为正在传递的信息——预示着我们的行为所能产生的影响。因此,重要的是孩子是否能够感觉到无条件的爱,他们是否相信自己有做决定的机会,等等[7]。让我们来举一个更具体的例子。我们可能心怀好意地告诉晚回家的少年他错过了晚饭。我们认为这里的教训是:“也许下次你会更准时、更体贴他人。”但或许孩子听到的却是:他们不关心我迟到的原因,也不关心我的生活中正在发生什么。为我热一下晚饭才用2分钟,可他们却宁可让我饿着。显然他们这种愚蠢的规则比我的健康更重要……我是不是不值得被关心?
我在前边几章提到的养育建议,换位思考的丝线也贯穿始终。
“认真对待孩子”意味着将孩子看作是拥有独特观点的人;“少说、多问”是探知孩子如何看待问题的方式。我们一旦这样做,一旦意识到我们的苛求在孩子看来并不合理,我们就需要“重新思考我们的要求”、而非只是试图强迫他们。我还建议,当必须坚持孩子服从时,我们应该(大声)承认我们理解孩子是如何感觉的。如果局面闹得不可收拾,只要我们能够换位思考——失去控制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们如何才能帮助他们?——我们的反应就会更加有效。
换位思考帮助家长关注并了解孩子的需要。研究人员发现,做到这一点的家长很少会将自己与孩子的关系定义为“控制”,或者使用惩罚[8]。事实上,有关换位思考影响的直接证据还有很多。荷兰的一组研究人员调研了125个家庭,采访其家长,观察他们与6~11岁儿童互动,结果发现,预测养育行为影响的最重要因素之一在于:是否理解孩子的独特兴趣和需要,当孩子的立场与自己完全不同时,是否愿意考虑孩子的观点。
以上研究成果发表于1997年,同年,另外两家杂志同时发表同一课题报告。其中一个发现,更有能力“在产生分歧时确切感知(少年)孩子想法和感觉”的加拿大家长,最终与孩子爆发冲突的次数会更少,或至少能在冲突中采用更令人满意的解决办法。另一项研究针对有学步儿的美国家庭,结果显示“有能力采用孩子观点”的家长会更加积极地响应孩子的需要;相应的,家长的响应越积极,孩子就越可能采用家长的价值观,并更能正面地回应家长的要求。
因此:通过对3个不同国家的2~15岁儿童的观察,我们得到印证,家长努力从孩子的观点出发看待事情的确很有帮助;没有什么比试图勾画出孩子如何体验我们的语言和行为更具有积极影响。事实上,其会带来三个好处:
第一,换位思考帮助我们摸索出事物的真相,尤其是当孩子不能或不愿向我们解释他的动机时,所以我们不能随便作错误的假设,从而使用惩罚手段。获取信息有助于我们潜入事情表面以下,而非只是对孩子的行为做出反应。这样做,我们能想办法回应更深层次的意义和潜在问题。
第二,换位思考让我们面对孩子的情绪时更有耐心。一旦用孩子的眼睛看世界,我们就会更可能友好、尊重地对待他们,而非只是从表面看问题。相应的,这会帮助孩子对自己感觉良好,在我们面前觉得安全,与我们心心相印,感到受我们的珍视。
第三,我们以身作则,也鼓励孩子,一起换位思考。
问题是,许多家长发现换位思考很难做到。当一个婴儿大哭时,我们大多数人都会试图找到招惹她烦躁的原因,但却不太愿意充满想象力地进入一个正在怒吼、跺脚的大龄儿童的世界,我们的第一冲动可能是责备或控制,而非理解。悖论在于,我们最不容易做换位思考的时候却最需要我们做换位思考;如果你不能逃离自己的角度,那就更难做到倾听、更难承认还有另外一种理解此情此景的合理想法存在、更难意识到如何避免一触即发的战争。你越容许自己留在一己视角的井底,就越容易恢复强迫手段,事情也会变得更糟。
家长换位思考的缺失有很多表现形式。最糟糕的形式相当于(或会导致)完全忽视孩子的感受,或试图将我们的体验强加给孩子(经典例子:“我很冷,你去穿上毛衣”)。更为普遍的是,我们看不到孩子的世界与我们的有多么不同,他们担心的东西也与我们的不同。女儿5岁时的一天,她相当详细地向我描述了她多么担心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如果在万圣节(距离当时还有几个月)那天穿着帽衫式礼服,她可能会无法透过眼孔看清世界,没准儿会误吃下自己不喜欢的糖果。
小孩子最不需要的就是被告知她的焦虑很愚蠢,当孩子啜泣时尤为如此。我们的思维方式往往觉得孩子因为屁大点儿事儿就哭,但对孩子来说,那可根本不是无事生非:招惹他们发作的事端至关重要!我们对孩子的突然爆发感到怒不可遏,如果在公共场合,还会感到颜面扫地,但我们似乎忘记了,这种体验对于孩子来说可能是痛苦不堪的,而非仅仅是心烦意乱。
的确,家长难当,但当孩子往往更困难。
我们不想让孩子感到愚蠢或无助,但当我们轻视他们的恐惧和眼泪时,恰恰事与愿违。我们对学龄前儿童失去耐心:“行了!宝贝!你左脚先穿袜子还是右脚先穿袜子有什么区别?”我们设想无情的逻辑可以解决十几岁孩子的内心焦虑:“咳!喜欢她就约她。顶多不就是她不答应吗?你会很快翻篇儿的。”
我们是不是应该更明事理?毕竟,科学调查已证明,大多数成年人曾经是个孩子。我们难道忘了成年人无法理解那些让我们的世界天塌地陷的事情,更糟的是,这些成年人蔑视忽略我们的感觉的时候,我们有多难受了吗?
一些心理治疗专家就这些问题给出了发人深省的答案。例如,爱丽丝·米勒认为,这种行为本身既不自相矛盾,也并不特别地出人意料;她认为家长忽视孩子的恐惧或没能从孩子的角度看问题这种说法并不准确,尽管许多家长自己经历过这些痛苦,但他们依然这样做,恰恰是因为他们经历过这些痛苦;采用孩子的观点很难,是因为采用“自己作为孩子”的观点更难;承认自己从前曾经被如此对待过,对我们来说,太过痛苦了。
“失敬是弱者的武器。”米勒通过观察发现,这么多家长对孩子的感受表现出不尊重,是因为,即便隐藏在貌似强大的单薄外壳后面,他们依然无比脆弱。首先,成年人有自己的恐惧,而唾弃孩子的愚蠢恐惧让他们感觉自己强大。其次,有些家长可能是在“为自己早年经历的羞辱”复仇,这种无意识的发泄很合理,因为想起自己的无力和伤痛就已经很痛苦了,更别说让他们再经历一次(面对孩子感觉无力)。
说实话,我不知道这种理论有多正确,或者有多少人是其描述的那样。或许还有其他更浅层的、更具有情境性的原因,导致家长经常无法想象孩子是如何感觉的。或许我们只是没有时间,或是没有耐心去问“我的孩子如何看待刚刚发生的一切?”坦白地说,我倒宁愿个中原因很简单,那样我们更容易解决问题。但无论怎样,我们应该尽最大努力唤醒自己作为孩子时的具体经历,以便让我们更加真实地体察孩子正在经历什么。甚至重温成年后的同类经历都有价值,例如,被人颐指气使、被人忽略自己的喜好、被迫停止做自己喜欢的事,等等。
当然,这些只是为真实事件,即想象孩子的观点,做准备的练习。我们需要从一开始就做这件事。女儿几个月大时非常不喜欢换尿片,起初我的反应是:“对不起,宝贝儿,不管你喜不喜欢,这事儿都得做。”后来我发现她在刚醒来时特别反抗换尿片,我试着从她的角度看待这件事:嘿!我正半睡半醒呢!就被你们拽到那个地方折腾我的屁股!我试着给她10~15分钟,等到她完全清醒,再开始换尿片,果然,她的反应就不那么激烈了。
与婴儿进行换位思考有助于我们养成这种习惯。当孩子开始说话时,我们无疑必须换位思考,即使只是为了颠覆世俗对童年的偏见。比如:众所周知2岁的孩子喜欢说“不”,但从孩子的角度看,问题在于我们经常说“不”,阻止他做这个、去那里、玩厨房操作台上那个特别有趣的东西。
各个年龄段的孩子都经常被描述为“爱耍花招”。然而,再一次的:从孩子的角度看,她或许只是努力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有点发言权;即便有人在耍花招,那也是成年人。也许应该有一本题为《如何对付难缠的家长》(How to Handle Your Difficult Parents)的书来指点孩子们。我们花费那么多时间评判和纠正他们,不妨想象一下他们有机会对我们做同样的事该是多么滑稽,就像《查佳幼儿》杂志(Zagat for Tots) (Zagat Survey是世界知名调查公司。——译者)从孩子角度描述我们如何喂养他们:
小食客对“很赞”的热狗和高品质甜点热情地竖起大拇指(“要是你足够幸运得到一块的话”),却警告某些附餐“令人作呕”;麦片粥尤其很容易“看上去像呕吐物”。服务质量褒贬不一:一对一关注度得分很高,但有一位顾客说他不想要“那位总是唠唠叨叨让自己坐直和别磨蹭的女士”。
幽默感的使用与换位思考密切相关,因为笑声通常是视角转换的一个直接结果。幽默是缓解紧张气氛的高效手段,或者至少可以温暖一场潜在的冷战。如果你坐下来和孩子一起讨论你很想让孩子改变的某种行为,不妨邀请她模仿你唠叨她时的声音,这既能缓解压力,又让她感觉有自主权,同时表明你理解她看待问题的方式。
与别人的孩子相处时,换位思考也很重要。有那么多成年人急于求成、忽视对方强烈的非语言性暗示,然后宣布孩子是由于“害羞”(或更糟)而躲避自己。相反,“有孩子缘”的成年人往往凭直觉体察孩子的视角。初识孩子时,他们并不期望孩子立即对自己热情洋溢,正如他们知道自己平时活泼好动的孩子并不会如此对待一个陌生人。他们不会盛情难却,闷得新相识喘不过气儿,也不会一开始就追问逼供(“多大了?在哪里上学?”);相反,他们先保持一定距离,让孩子对自己渐热,或许先找到孩子对什么感兴趣,跟他聊聊。然后试着找到能与孩子一起做的活动,他们会从孩子身上捕捉蛛丝马迹,看他兴趣所在,他是想聊天还是想玩儿,等等。
如果我们能够看到孩子眼中的世界,那就会更容易从孩子身上找到线索,无论是别人的孩子还是自己的。每天都做换位思考会改进养育行为;即使我们无法满足孩子的喜好,但尽最大努力理解和认可他们的观点是至关重要的(“我想在你看来好像是……”)。这会帮助孩子产生被倾听、被关心、被无条件爱的感觉。
当然,不是非此即彼。谈到家长应该以多高频率、在什么程度上努力从孩子的角度看待问题,在“经常”和“从不”、“熟练”和“糟糕”之间存在许多不同等级;这同样适用于本书讨论的所有内容。很少有家长的养育行为是绝对的实施手段或并肩协作,或者提供的爱是纯粹地有条件或无条件;我们大多数人都处在两极间某处。同样,我也不是说有那么个开关,一按,就能瞬时让我们停止这样做、开始那样做。我们要将自己看作走在一段旅程上,一个致力于朝正确方向稳步前进的旅程。
开启这段旅程永远都不会晚吗?有时会有人在我这里寻求担保,担保多年来因有条件养育和过度管制而造成的伤害是可能完全修复的。当然,我不可能这样肯定地说,但承认自己曾经走在错误的道路上,需要巨大的勇气,这种勇气本身就是对未来的绝好先兆。我们有理由相信,无论我们的孩子已经有多大,从现在开始对他们产生积极影响都不会太晚。所有人都有进步的巨大空间;无论到什么程度、也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我们可能一直在用缺乏建设性的方式养育孩子,但只要想扭转局面,任何时候都是好时机。
本版译文体例注解:
① 原文使用斜体字,汉译用粗体字标识;
② 原文有些词语,没有用引号标识,第一版翻译用“引号”来划重点或者辨别重要词语,不够规范,这次校译改为用下划线标识。
③ 这些年流传比较广泛的一些金句,用红色字标识。
④ 作者引用其他作家或研究者时,第一版全部附上英文名称,这次校译改为:第一次出现时加括号附上英文名称;后边再出现就不再附英文名称。
⑤ 部分注解是原译者耿丹加入的,方便中国读者理解一些西方社会背景或者哲理概念;这次校译,保留了大部分,也删除了一些不必要的。
[1] 第二个问题提醒我们,仅将自己孩子的快乐当作首要目标是远远不够的。从个人角度上来讲,我不希望我的孩子成为痛苦万状的社会活动家,但同时也不希望他们只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幸福上,忽视他人的痛苦。我不想让孩子以变得不愿深思、肤浅无知或对令人发指的事情熟视无睹、冷漠无情为代价来追求幸福。爱德华·德齐认为:“当人们只想得到幸福时,就会损害自己的成长和发展,因为对快乐的盲目追求会导致他们对人生经历中的其他方面视而不见……活着的真正意义并不只是感觉到快乐,而是体验人类所有的情感。”总之,每当有人问“你想让孩子快乐吗?”我认为唯一的回答是:“是的,但是……”
[2] 巴尼特(Barnett)等人。另有体育心理学研究证据显示,竞争促进低级形式的道德推理,发展低级的道德水准。——科恩,1992。
[3] “频繁地使用‘不’、‘停’、‘不要’却不予说明,会导致孩子产生广泛的抑制感,也就是面对一切苦难退缩不前,从而最低化,阻止孩子产生帮助他人的心理冲动。”——赞-威克斯勒(Zahn-Waxler)等人。
[4] 引自发展心理学家利昂·库赞斯基(Leon Kuczynski,1983年,第132页),他对此话题进行了大量研究,“不予解释的禁令并非缺乏动机信息,因为它含蓄地威胁某种程度上的外在后果”。
[5] 此项研究证明家长的讲道理,与成年孩子内心利他感增加之间,有着极为紧密的联系:它调查了哪些个人选择从纳粹分子手里救出欧洲犹太人。救赎者的家长“极少强调服从”或使用体罚,而是将注意力放在“讲道理、提出修补已经对他人造成的伤害、劝说和忠告”,从而向孩子传递“尊重和信任的信息”,帮助孩子感到“自身的功效和对待他人的热情”。
[6] 共情的前奏或许出现得更早:当新生儿听到别的婴儿哭啼时,自己也会更容易哭啼(持续时间也会更长),但在听到同等分贝的其他噪音时,却不会有这样的反应。三次调查观察了出生18-72小时的婴儿,发现这种哭啼更像是自发的反应,而不仅仅是有声的模仿。这意味着我们或许天生就有此特质,别人忧伤时自己也感到忧伤。
[7] 因此我前边建议家长遇事先自问:“如果有人这样对我说话,我是否能够感受到无条件的爱?”不过仅仅是这种想象中的立场互换还不够,因为孩子毕竟不是你。不难想象某些场景中,你可以对这个问题诚实地予以肯定回答,但孩子在这种情况下绝对感受不到无条件的爱。
[8] 参见黑斯廷斯与格鲁塞克的研究。这些家长通常还教习具有建设性的办法来解决冲突。相反,专制家长则会倾向于将冲突(特别是自己与孩子之间的冲突)看作是必须消灭的东西。他们没有搞清楚各种冲突之间的不同,也不明白解决这些冲突的办法有好有坏,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另一项研究发现,当家长与孩子讨论某事时,他们采取“自我导向”(意在捍卫自己的论点)还是“他人导向”(注重他人利益,努力找到可以与自己折中的办法)的态度,会严重影响3年后孩子与同龄人的相处模式。研究人员认为,教习孩子解决冲突的技巧还不够,还需要考虑孩子在家庭里面对冲突的“亲身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