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欧拉(1 / 1)

六点。我家客厅。我父母坐在我对面,眉头紧皱、非常不开心。好像是我没回去接着把第三节课上完,后面的第四节、第五节、第六节和第七节课也没出现,然后沃特兹校长给妈妈打了电话。

爸爸还穿着上班穿的那一身西装。整个谈话主要是他在说:“你去哪儿了?”

“准确地说,就在学校街对面。”

“街对面什么地方?”

“河边。”

“你在大冬天,应该上课的时候,跑河边去到底要干什么?”

妈妈用她平和冷静的语气说:“詹姆斯。”

“火警报警器响了,我们都从教室出来,芬奇想带我去看一只罕见的亚洲白头鹤……”

“芬奇?”

“就是和我一起做作业的那个男孩。你们见过他。”

“你们这个作业还剩多少?”

“我们还需要再去一个地方,然后我们还必须把所有的一切都整理出来。”

妈妈说:“薇欧拉,我们非常失望。”这句话就像刀子一样捅进我心里。我父母从来都不信把我们禁足或者没收我们的手机、电脑那一套,这些事情是阿曼达的父母在她被抓住犯了错以后会做的。不过,他们会找我谈话,告诉我他们对我有多失望。

我,我是说,他们是在跟我谈话。

“这不像你。”妈妈摇着头说。

爸爸说:“你不能把失去姐姐作为你堕落的借口。”我希望,就这一次,他们能让我回房间去反省。

“我没有堕落。事情不是这样的。只是——我再也开心不起来。我退出了学生会。我讨厌去乐团。我不再交朋友,也不再交男朋友,因为并不是那之后的世界就完全停止不动了,你们知道吗?”我的嗓门越来越大,而对于此我似乎无能为力,“所有人都继续他们自己的生活,而我也许跟不上了。也许我不想跟上。我唯一擅长的事情也不再做了。我甚至不想做这份作业,可那是唯一一件我必须要继续下去的事。”

然后,因为他们都不再说话,于是我得到允许可以回自己房间。我离开他们的时候,爸爸说:“首先,孩子,你擅长许多事,并不是只有一件……”

* * *

我们几乎是默默无言地吃完晚饭,然后妈妈上楼来到我房间,仔细地看着我桌上放着的那块公告板。她说:“你们那个‘艾莲娜和薇欧拉之家’怎么了?”

“我没再管了。再继续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想也是。”她声音很小,我抬起头,看见她眼圈红了。“我也不认为我自己会有习惯的那一天。”她说完,叹了口气,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话。这是一个信号,充满痛苦和失落。她清了清嗓子,拍着那张写着“《新无名网络杂志》”的纸,“跟我说说这个。”

“我可能会另外办一本杂志,也可能不会。我觉得我脑子会自动转到这个想法上,因为‘艾莲娜和薇欧拉之家’。”“你很喜欢经营它。”

“是过去很喜欢,可如果我要重新再办一个,我喜欢可能是完全不一样的。不仅仅说一些愚蠢的话题,还可以有一些真正的思考、真正的文学、真正的生活。”

她敲着点亮、爱、生活,问道:“这些呢?”

“我没想好。可能是内容的分类。”

她搬过来一把椅子,坐在我旁边。然后开始问问题:它的读者是像我们这么大的女孩,还是给高中生或者年龄段更高的人群看的?我是想所有的内容都自己写,还是找人合作?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最初我到底是为什么要另创一本电子杂志呢?因为像我这么大的人需要有个地方能让他们寻找一些建议,或者是帮助,或者是趣味,或者是不希望别人替自己担心。在这里他们可以肆无忌惮、没有恐惧、拥有安全感,就像他们在自己的房间一样。

我并不想把这一堆理由说出来,于是我只回答说:“我不知道。”或许这整个想法就是很蠢的事,“如果我要做什么,肯定必须先想清楚,可我现在只有一些零碎的灵感。全都是碎片。”我指指电脑,又指指墙壁,“就好像这儿有一点想法的萌芽,那儿有一点想法的萌芽。但并不完整,也不集中。”

“‘成长本身就包括幸福的萌芽。’赛珍珠曾经这么说。或许萌芽就够了。或许这就是你所需要的全部。”她一手托着下巴,朝着电脑点了点,“我们可以从小处着手。打开一个新文档,或者是拿出一张白纸。我们把它画成自己的船帆。还记得米开朗基罗说过雕石像的话吗——它从一开始就在那里,他的工作就是把它找出来。你的文字也在那里。”

后面整整两个小时我们都在做头脑风暴记笔记,到最后,关于那本网志我已经勾勒出一个粗浅的轮廓,还发出了根据点亮、爱、生活的这个大类别,规划出非常潦草的常规栏目。

她跟我道晚安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妈妈站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说:“你能信任这个男孩吗,薇?”

我坐在椅子上转过身:“芬奇吗?”

“是。”

“我想可以。现在,他似乎是我唯一的朋友了。”我不确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离开之后,我蜷在**,腿上放着电脑。我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写全部的栏目。我写了几个名字,包括布兰达·杉克-卡拉维兹、乔丹·格里彭瓦尔特,还有西奥多·芬奇,然后在西奥多·芬奇旁边打了一个问号。

萌芽。我搜了一下,这个名字还没有被注册——《萌芽》杂志的域名还在。五分钟以后,我就买下它注册好了。

我转到脸谱网给芬奇发了一条私信:希望你没事。之前去找过你,但是你不在。我父母发现我翘课的事了,很不高兴。我想或许是该给我们的漫游画一个句号了。

我关了灯,闭上眼睛,第一次意识到我忘了在日历上的今天画个叉。我爬起来,脚踩着冰凉的木地板,走到衣柜门前。我拿起平时就放在一边的黑色马克笔,打开笔帽,握在手里。然后我的手举在半空不动了。我看着日历上的截止到毕业和自由之前的每一天,觉得胸口有一种奇怪的紧箍感。只剩下为数不多的日子,不到半年,然后谁知道我会去哪儿、去做些什么呢?

我盖上笔帽,抓起日历的一角把这一页撕下来。我把它叠好,塞进衣柜最里面,然后把笔也扔了进去。然后我溜出房间下了楼。

艾莲娜的房门关着。我推开门,走了进去。墙壁是黄色的,上面贴满了艾莲娜和她在印第安纳交的朋友的合影、艾莲娜和她在加利福尼亚州的朋友的合影。加利福尼亚的州旗还挂在她床头。她画画用的东西都堆在一角。我父母曾经进来过,慢慢整理她的遗物。

我将她的眼镜放在她的梳妆台上。“谢谢你借我。”我说,“但是我戴着它会头痛。而且它太丑了。”我几乎能听见她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