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奇(1 / 1)

在回薇欧拉家的路上,我替我们共同认识的人想着墓志铭:阿曼达·蒙克:我像白水河支流干涸的小河床一样浅薄,流浪欧:我的计划是准备尽力当一个最大的浑蛋——我做到了,布莱克先生:下辈子,我要好好休息,离孩子远点,拿高薪。

她一直都没有说话,所以我肯定她在静静地听,因为她边上除了我没有别人。“你想给自己怎么写,超薇欧拉?”

“我不知道。”她歪着头盯着远处模糊的影子,好像她能在那里看见答案,“你的呢?”她的声音有些缥缈而遥远,仿佛她在别处。

我想都不想就回答说:“西奥多·芬奇,为了寻找伟大的宣言而死。”

她凌厉地瞪了我一眼,我看出她现在又回过神来恢复理智了。“我不懂你的意思。”

“意思就是‘一种冲动,想要活着,想要寻找意义,而,如果死亡注定来临,便在喝彩声中,死得勇敢——简而言之,要让人永生铭记’。”

她又安静下来,好像在翻来覆去地思考这句话。“你周五去哪儿了?为什么没去上学?”

“我有时候会头痛,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不算是一个**裸的谎言,因为有时候头痛确实是一部分原因。就好像我的大脑燃烧得太快,跟不上自己的速度、语言、颜色和声音。有时候所有这些都退到背景里,留给我的只有声音。我能听清一切,但是又不仅仅是听见——我还能够感觉到。但这时所有的东西又一股脑儿地一起涌回来——声音变成了光,光变得太过耀眼,就好像将我整个人劈成两半,然后就开始头痛。但那又不仅仅是我感觉到的头疼,我还能看见,就好像是有上亿种颜色组合起来,所有的颜色都能晃瞎人眼。我之前这么向凯特描述的时候,她说:“这一点你要多谢老爸。如果他没用你的头当沙袋,你就感受不到这些了。”

可并不是这样。我更愿意认为那些颜色、那些声音、那些语言都和他没有关系,它们全都是我的,是只属于我自己那颗睿智、复杂、嗡嗡嗡、哼哼哼、奔腾不息地转动,像神一样的大脑的。

薇欧拉说:“你现在好点了吗?”她的头发被风拂起,脸颊通红。不管她喜不喜欢,现在她看上去似乎很开心。

我长长地仔细看了她一眼。我对生活了解得非常透彻,你不能认为事情会停留在原地或者静止不前,无论你有多么希望它们停下。你不能阻止人们走向死亡,你不能阻止他们离开,你也不能阻止你自己离开。我对我自己的了解非常透彻,知道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让我一直清醒或者阻止我清醒。换作我自己也一样。但是天哪,我喜欢这个女孩。

“是的。”我说,“我想是好一点了。”

回到家,我按下了座机上的留言,我和凯特自从记事起就有了检查这个的习惯,有一条留言是胚胎先生打来的。该死。该死。该死。该死。他星期五的时候打来电话,因为我没有去找他例行咨询,他想知道我到底他妈的在什么地方,特别是因为他好像也看了《巴特莱特闲话》,他知道,或者是他自以为自己知道了,我在那道窗台上做了什么。而好消息是,我通过了药物检查。我删除了这条留言,跟自己说星期一的时候早点去,作为对他的补偿。

然后我上楼回到自己房间,爬上椅子,把自己吊在横梁上面。问题是我太高,天花板太矮。本来我可以选地下室的,但是不会有人去那里,在妈妈和姐姐在那里发现我之前,可能已经过了几星期,还有可能是几个月。

有趣的事实:上吊是英国人最常用的自杀方法,因为,据研究者说,英国人认为这种方法既便捷又简单。但是绳子的长度要比较精准,并能够承担住这个人的重量,不然就没有什么便捷简单了。还有一个有趣的事实:现今司法系统采用的绞刑方法都是“漫长的死亡”那种尽量延长吊死时间的方法。

这完全就是睡觉的感觉。从清醒一点一点接近睡眠,然后突然间一下就睡过去了。一切就那样……停止了。

但是有时候,还是有预警的。声音,当然,还有头痛,但是我也学到了要小心空间的变化,比如你看的方式、感觉的方式。学校的走廊是个挑战——那里人太多、去的方向也多,就好像是一个拥挤的交叉口。学校的体育馆更糟,因为你被挤在中间,每个人都在大喊大叫,然后你就被困住了。

我曾经犯过错,把它说出来了。几年以前,我问当时的好朋友加布·罗密欧他能不能感觉到声音和头痛,就好像他周围的空间全都拉长或者缩小,或者有没有想过如果他跳到一辆汽车或者火车或者公交车前面会发生什么,或者他有没有想过已经活够了想要停止。我问他要不要和我一起试试,或者一起看看,因为我有这种感觉,从内心深处,觉得我相信这一切,这意味着这些是不可避免的,然后他回家把这些告诉了他父母,然后他父母又去告诉了我的老师,我的老师去告诉了校长,校长告诉了我的父母,我的父母问我:这是真的吗,西奥多?你真的跟你的朋友说了这些胡话?第二天这些话传遍了整个学校,我正式变成了怪物西奥多。一年以后,我突然长高,原来的衣服都穿不下了——事实表明,在一个夏天里长高三十五公分是很容易的事。如果要长到摆脱那个标签却很难。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假装你和其他人一样是值得的,哪怕你一直都清楚自己和他们不一样。这是你的错,那时我这么对自己说:不能变得普通是我的错,不能和流浪欧或者瑞安或者查理或者其他人一样是我的错。这是你自己的错,现在我也这么对自己说。

当我站在椅子上的时候,我试图想象沉睡就要到来。当你臭名昭著、不可战胜的时候,很难想象出别的东西,只有醒着,但是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因为这很重要——要么生存要么死亡。

空间小一点的话会更好,我的房间太大了。但是或许我可以挪一下书柜和衣柜把它分成两半。我掀起地毯,开始将家具推到其他的地方。没有人上楼来问我到底在做什么,虽然我知道妈妈和黛卡还有凯特,如果凯特在家的话一定听见了在地板上推动家具的摩擦的声音。

我不知道她们进来会发生什么,是炸弹爆炸?还是核爆?我试图回想上次她们进我房间是什么时候,而我唯一能想起的事情就是四年前那次我真的得了感冒。但就算是那会儿,也只有凯特一个人照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