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时间的长河里摸爬滚打,记忆的碎片掉落在整个宇宙,仰望着漫天的繁星,我们依稀能看到当时的自己。只不过我们已经不是当时的自己了,早已没有了当时那痛彻心扉的情绪。
匆匆几十载,回首往事,所有撑不住想要放弃的瞬间,现在想想也不过尔尔,可是在当时竟是那样的难。
张爱玲的费用都来自她的英文小说的版税,历时五个月已经过去了,因为书的业绩并不突出,出版社已经不愿为再次印刷承担费用了,她一下子陷入了恐慌之中。
失去了这笔金钱的来源,张爱玲已经捉襟见肘了,没有合适的工作,职业女子学校的宿舍能住的时间也有限,在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张爱玲只能放下高傲和自尊,向“爱德华·麦克道威尔文艺营”申请帮助。“爱德华·麦克道威尔文艺营”专门为贫困的作家设立,为对有前途的作家提供金钱帮助的同时,鼓励他们做出更突出的贡献。不久后,张爱玲就收到了“爱德华·麦克道威尔文艺营”的接纳信。这封信暂时解决了张爱玲的燃眉之急。
爱德华·麦克道威尔文艺营是美国著名音乐家爱德华·亚历山大·麦克道威尔和他的妻子玛丽安·格里斯沃德·内文斯创建的,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有才华的文学者们提供一个良好的写作环境。爱德华去世后,他的妻子一直继续扶持着这个地方。
当时的冬天已经很冷,张爱玲坐车前往爱德华·麦克道威尔文艺营,望着窗外路灯散发出来的昏黄,她竟然觉得有些温暖。在这里,张爱玲又遇见了她一生中的第三个男人。
爱德华·麦克道威尔文艺营的环境很好,张爱玲被分进了女生宿舍,那里还有一个独立的工作室,这里对每个到来的人都设定了规矩,早上吃饭后进入工作室,中午,午饭会放到门口的小篮子里,如果饿了可以随时出来吃,下午四点以后,大家可以一起喝酒、吃饭、聊天、放松。长期漂泊的张爱玲很久没有这么一个安心舒适的环境了,这里的一切让她开心极了。
一向不喜欢和人交流的张爱玲,竟然对每天四点后的娱乐气氛十分的期待,在这里生活的人都是来自各行各业出类拔萃的佼佼者,他们坐在温暖的地板上,谈天说地,从音乐到作诗,从雕塑到写作等。
这段时间是张爱玲后半生难得的平静时期,她在这里也写了很多的书和剧本,还在这里邂逅了那个影响了她后半生的人——费迪南·赖雅。
那是一次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晚会,桌上有甜点和香槟,舞池里有很多翩翩起舞的俊男靓女,在这座华丽的城池里,编织着一个梦幻的梦。张爱玲猛然一抬头,眼睛瞬间地被一双深邃的眼睛吸引,穿越了来来往往的人们,他们在宴会的中间相遇。一个是东方美丽的女子,一个是西方俊俏的绅士,他们都是这个晚会上的亮点,他们的相遇,命中注定。
这一年,张爱玲三十六岁,费迪南·赖雅六十四岁。
匆匆相见后,匆匆分开,但第一天的见面已经给两个人留下了好感,直到第二天,两人才有机会再次说话。费迪南·赖雅赶紧向这位美丽的东方女士介绍了自己,他是德国的后裔,曾经有过一段露水情缘,留下了一个女儿,他在万花丛中寻找对写作的创意,来到这个地方是专门修养的。
费迪南·赖雅的风趣幽默吸引了张爱玲,两个人在不断的交谈中感情不断地升温,两个不同的国家,两种不同的文化,一个风趣幽默,一个温婉淡然,两颗相互欣赏的心再次走到了一起。
炎樱曾经问过张爱玲,为什么她每个恋人都要选择比自己大的,张爱玲解释说:“我一向是对于年纪大一点儿的人感动,对于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的人有点儿看不起”,可能也只有像父辈一样的人才可以让这个女子放下所有的骄傲,投身到感情中去吧。
两个人的手紧紧地牵在了一起,不顾外界对他们的评价。不过费迪南·赖雅在爱德华·麦克道威尔文艺营的期限已经到了,他只能离开。尽管这时的张爱玲生活已经很拮据了,她还是将自己所有的积蓄都给了赖雅。赖雅被这个善良的女子深深吸引了。
就这样,赖雅搬离了爱德华·麦克道威尔文艺营,不过两个人依然保持着联系,平静之中,赖雅收到一封来自张爱玲的信,里面是张爱玲怀孕的消息。只是短短的几个字,赖雅却从里面读懂了张爱玲所有的无助。不知道为什么,一颗浪子的心瞬间想要安稳下来,他立刻写信给了张爱玲,向她求婚。
1956年8月14日的纽约,六十四岁的赖雅和三十六岁的张爱玲登记结婚了,他们的证婚人是炎樱。虽然张爱玲有过几段感情,但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为她举办婚礼,在张爱玲的心中,这不仅仅是一种仪式,也是一种责任,她终于有家了,不再是漂泊的一个人。
张爱玲甚至写信给了所有的好朋友,告诉他们结婚的喜讯。可见这一场迟来的婚礼,让她有多开心。
张爱玲怀孕了,可是两个人对这个孩子的态度却是一致的。张爱玲不想生孩子,童年的生活给她留下了太多的阴影,她眼看着自己和弟弟变成了一场婚姻的牺牲者,她害怕孩子的出生会是这种命运的轮回,让孩子饱受着世间百态的苦楚。赖雅也不想要这个孩子,虽然心疼张爱玲,可是生活上的拮据不允许他做出这样的选择,就这样,两个人一拍即合,孩子被放弃掉了。不过这毕竟是她第一个孩子,孩子从身体里剥离的痛苦,让张爱玲铭记一生,在小团圆里,张爱玲记录了这惊悚的感觉:
“夜间她在浴室灯下看见抽水马桶里的男胎。在她惊恐的眼睛里足有十寸长,笔直地立在白磁壁上与水中,肌肉上抹上一层淡淡的血水。成为新刨的木头的淡橙色。凹处凝聚的鲜血勾画出它的轮廓来,线条分明,一双环眼大得不合比例,双眼突出,抿着翅膀,是从前站在门头上的木雕的鸟。恐怖到极点的一刹那间,她扳动机钮。以为冲不下去,竟在波涛汹涌中消失了。”
没有谁不爱自己的骨肉,可这种爱最终没能抵住内心的恐惧。
也就是不久后,张爱玲还沉浸在和赖雅的爱情里时,她收到了母亲病危的通知。黄素琼在伦敦病重,将不久于人世,临走前,她想看看自己许久未见的女儿,这时的张爱玲,生活拮据,甚至连一张到伦敦的车票钱都凑不齐,她再着急、心痛也输给了**裸的现实。为了弥补内心的愧疚,张爱玲将仅有的钱都给母亲寄了过去,不过不久后,张爱玲依然收到了母亲的遗物——一个装满古董的箱子。
父母在,不远行。张爱玲流下了无比悔恨和怀念的泪水。母亲走了,与她相伴一生的人只剩下赖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