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斐(朱时英)(1 / 1)

朱斐,江苏吴县人,一九二一年生。“朱斐”这个名字,最初在台湾非常受冷落,大家都以为是共产党的朱德,后来我就请他另外取个名字。实际上他还有个外号,叫做“朱时英”。

朱斐居士和我年龄相仿,大不了我几岁。一九四九年,他在台中市立图书馆担任总务主任。除此之外,他也接任了《觉群》周报的主编工作。

《觉群》周报是一份由太虚大师创办,倡导新佛教的周刊,一九四八年经由大同法师带来台湾复刊,社址在台中宝觉寺。后来,大同法师因为“匪谍”嫌疑远去香港,有人建议由我来担任编辑,所以我就从中坜来到了台中。只是编了一期之后,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怪异,直觉有人跟踪,为了谨慎起见,我便婉谢了这一份工作,回到中坜后,也不敢外出,就经常蜗居在圆光寺里。

《觉群》忽然间又没有人主编,后来就拜托朱斐居士承担编务。朱斐居士笃信净土,是印光大师的弟子,在台中时又和专修净土的李炳南居士结为师友,因此在他接编《觉群》之后,就把《觉群》的宗旨改为推崇印光大师的净土思想,并请李炳南居士担任社长。

这么一来,身为读者的我,看了就感到非常不以为然,于是鼓起勇气,写了一封信给朱斐居士。信中我说明《觉群》这一份杂志是太虚大师所创办,有一定的宗旨,不该用来提倡净土念佛。好比张家的祠堂、李家的祠堂,祖先各不相同,不能忽然间就把祠堂里的祭拜对象给改变了。

当时我很担心这样的意见会引起他的误会,以为我反对净土念佛法门。所以信里就一再地告诉他,我们都是念佛人,我也主张“禅净共修”,但因事关大师们对佛教的发展各有理念,实不容他人予以混淆。哪知道这封信寄出去之后,朱斐居士替我全文刊登,说明他们不办《觉群》了,要重新登记,另外再办一份名为《觉生》的杂志,同样是纪念印光大师,发行还是在宝觉寺,也由李炳南居士做社长,他继续做主编。

结果这么一来,我在台湾就有了一个“反对净土”的罪名。其实我一点都没有这个意思,但是后来宜兰念佛会邀请我去领导的时候,由于李炳南居士先我在宜兰弘法,就告诫宜兰人不可以请我前去。事实上,这真是莫须有的误会了。

与朱斐居士(右一)应邀赴日,旅日清度法师(左一)、仁光法师(左二)、广闻法师(后排左一)等相会(一九六三年八月)

后来过了将近一年,我记得是在《觉生》月刊的第十三期,我写了一篇《当茶花再开的时候》投稿,宣扬一位少校军人信仰的转变,朱斐居士等人看了非常欣赏,也就化解了过去的误会。从此我们便时有来往,甚至于他还邀我继续为《觉生》写稿。

只是,不知经过了多少时日,《觉生》又给宝觉寺的林锦东居士收回,朱斐居士等人只有另起炉灶,于一九五二年创办了《菩提树》杂志。从第二期开始,我就成为《菩提树》的长期作者,和朱斐居士本着同是佛教文化人的想法,相互地尊重、提携,一点隔阂都没有。

尽管我为《菩提树》写稿多年,不曾获得一点报酬,乃至于“菩提树杂志社”出版的书籍也不曾赠送我一本,但是我并不介意。甚至,那时候我人在宜兰弘法,还一直帮助《菩提树》在当地推销,陆续增加了三百多位读者。

当年我和朱斐居士都很年轻,虽有出家、在家的分别,但实际上我们对佛教的弘法热忱都是一样的,只是此中也引起了一些误会。

那时候,我们经常在台湾各地联合弘法、传教,许多年轻人也都很热情地参与。记得有一回,我带了宜兰念佛会的青年,他带了台中佛教莲社的青年,大家一起远征澎湖,与当地的青年会合。但是在一次的闲谈中,朱斐居士却告诉我,他对于忏云法师、净念法师、道宣法师非常崇拜,因为他们平时都不对外走动,只是安居一地修行。此话也就是说,他认为出家人应该安于一处修行,对外弘法的责任交由在家居士担当即可。

当时,我很不能接受他的这个想法,虽然我们没有为此争执,但是在我心里,逐渐地也就对他产生了距离感。所谓“佛法弘扬本在僧”,这是太虚大师的名言,何况佛经里也经常提到“僧住则法住”,假如僧团没有弘法的功能,那么僧团的作用是什么呢?

所以,后来当我主编《人生》杂志的时候,我就写了一篇文章,叫做《弘法·护法·求法》,在我认为,出家众的责任是弘法,在家居士的义务则在护法。不过,后来我也渐渐地警觉到,我这个说法也不对,弘法、护法是每一个佛子的责任,并不需要分彼此。

总之,此事之后,我和朱斐居士虽然还是同在佛教里发心,但是在心态上,我已觉得彼此的思想是有很大距离的。

第二件误会,是我认为对于佛教的人事、言论应该要有褒贬。好,则予以褒扬;不好,则应给予批评、纠正。或许我的想法在他看来操之过急,但是那个时候,我心中只有佛教,没有别的挂碍,我既未想求得名闻利养,也不想做当家住持,一心只有想到佛教要兴隆、佛教要健全。或许这也是因为当年我与智勇法师在宜兴编辑《怒涛》月刊的时候,一股为佛教的热忱,促使我们勇于订下“以春秋之笔,褒贬佛教人事”的约定,期许佛教人士都能有一种重视舆论与警觉自己行为的表现。所以,来到台湾之后,就希望佛教界也能有这样的共识,可惜事实并不如人意。

我在一篇物语《香炉的话》里(后结集成《无声息的歌唱》)提出祝愿,希望一些危害佛教的人士能够早日消灭。朱斐居士看了之后,即刻写信给我,表示大不以为然,批评我出家人不可以伤害别人,并且还提出李炳南居士也同表深深地不以为然。

对于他的说法,不由得让我感叹,并为佛教的前途忧心。每个人若都想要做佛教里的好人,没有正义感,没有公德心,没有公是公非,任由少部分的人在佛教里胡作非为,佛教的未来又该如何是好呢?因此,我觉得朱斐居士太过明哲保身,太过自私了,不得不让我对他心存芥蒂。不过,对于佛门里僧信的处事氛围,我也早已明白并不容易改善。

虽然我和朱斐居士对于某些事情的看法,有一些立场上的差距,但是我们不曾有过正面的争执,至今五十余年来,一直都非常友好。我不仅做了《菩提树》的长期作者,甚至于有一些特殊的文章,不管用什么笔名发表,都是先投稿给《菩提树》。例如我以“摩迦”之名撰写的《国家公园与佛教圣地》,就曾蒙朱斐居士替我在第一期发表;我翻译日本森下大圆先生的《观世音菩萨普门品讲话》时,序品也是交给《菩提树》。

另外,我也帮忙他邀稿。像煮云法师的《普陀山传奇异闻录》,就是我替他约稿的,后来结集出书时,我还写了一篇长序。这一本书在台湾不只发行了数十万册,甚至多达数百万册,一再地再版,说它洛阳纸贵,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乃至于我每次到台中弘法,受到慈善寺、慎斋堂邀请前往讲经,座中也必定都有李炳南老居士和朱斐居士,甚至有时候晚间也还住宿到朱斐居士的府上。

因为与李炳老、朱斐居士的谈话,都是有关佛法的信仰,谈起来也就觉得很够劲。可惜每次话题都只能局限在佛教的教义上,假如论及佛教的人事、事业,我们的意见就大不相同了。所以后来《菩提树》在发行了几百期后,或许也由于我的事业很多,他就交给了一位来自越南的,台北灵山讲堂创办人净行法师(一九三四年生)接办,而没有说要让我继承了。

不过,在朱斐居士还未交出《菩提树》的前几年,我在南部建设佛光山时,为了给佛学院学生精神上的鼓励,写了一篇《怎样做一个佛光人》,这是为“佛光山”的学生所写,故名之为此。听说他对我文中所述“佛教第一,自己第二;大众第一,自己第二”等观点相当认同,认为这岂只有佛光人要这样做,所有佛教徒也都应该如此,所以在刊登时,还没经过我的同意,就改为《怎样做一个佛教人》。

承他的好意肯定,但是佛教那么大,团体、宗派那么多,我也不敢提出这样的要求,只是在佛光的小范围里提倡。等于太虚大师过去“志在整理僧伽制度,行在菩萨瑜伽戒本”,他对于僧团的革新理念,从最初《整理僧伽制度论》中以设立八十万教团的目标,到《僧制今论》中减为二十万,再到《建僧大纲》说的四万,到最后缩减为一座道场,创立“菩萨学处”。

我也是一样啊,我哪敢要广大的佛教徒都能听我的意见,我只能要求佛光山的徒众这样想,并且要求他们这样做到就好了。

当然,朱居士的想法也没错,但是我还是为彼此几十年相处下来,在思想上的一点差异,感到很可惜。

朱斐居士除了创办《菩提树》,还创办了菩提医院,成就了慈光图书馆,可以说,当时台中佛教事业的发达,就是借助李炳南居士的领导,和朱斐居士为教的信念所成就的。

后来,他移民到了美国,在我觉得,是应该要让他“移民”到佛光山来的。只是那时我才开山,不具备移居的条件,当然也就无法获得他的前来了。不过事实上,朱居士这个人也有“只为佛教”的发心,并没有想要佛教对他如何优待。再说,他是台中佛教莲社人,当时台中佛教莲社势力很大,其实也就是在照顾他、庇护他了。只是,之后他不知何故,又从纽约跑到故乡上海,大概是由于夫人邓慧心女士去世,失去了老伴的男人,也就想到了故乡吧。

他在大陆生活了多年,偶尔回台也和我小叙。但是那个时候,我正为了佛光山内外的法务,忙得不亦乐乎,也就逐渐地疏于联络了。一直到现在,听说他住在台中的一个养老院里,已经九十多岁高龄。虽然他还是没有来佛光山居住,但是有邀我前去看他,只是我因为法务繁忙,因缘尚未成熟。

由于朱斐居士也算是我的老友故人,尤其对台湾佛教文化有非常重要的贡献,所以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对于这样一位同为宣扬佛教而努力的道友,不禁心系念之,备感怀念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