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台湾民间有放生的传统,因此几十年来,我在弘法过程中,信徒最为关心的就是“放生”的问题。放生是件功德好事,但总是难尽如法。比如我听过一位老人家对捕鱼的说:“你明天多捕一些鱼,我要放生。”为了你要放生,他就要多捕一些鱼,但鱼在鱼笼里关太久,等到要放生时,已经死了一半。
佛光山上的红嘴黑鹎
高屏溪飞来的鹭鸶鸟
我也听过有老人家对捕鸟的说:“你多捕一些小鸟,我明天庆祝七十岁寿诞要放生。”这许多小鸟被关了那么长的时间,等到你开笼子时,能飞出笼外的鸟,也所剩不多了。
又比如,有人将好吃鱼虾的乌龟,投入了佛光山的放生池,那么池中原本悠游的鱼族,还能安然生存吗?甚至有人将毒蛇放到了太子龙亭,那些在亭中歇息的游客,不就陷入了危险之中?
其实,像这样子不当的放生方式,只为自己求功德,反而害了这许多生命。除了毒蛇、食人鱼,甚至还有人买画眉鸟放生。说实在的,这些都不是放生而是放死——你放生之后,它们又该如何生存呢?我的理念是:与其放生,不如多护生。
人为万物之灵,对于动物,我们应该保护它的生命,让它在安全的环境中颐养天年,这就是所谓的“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对于宋朝黄庭坚有一首描写生命的诗最为感动,这首诗说:
“我肉众生肉,名殊体不殊,
原同一种性,只为别形躯;
苦恼从他受,甘肥任我需,
莫教阎老断,自揣应何如?”
人和动物,原是一样的生命,虽然身体形状不同,但都是非常可爱的,都是值得尊重的。因此人和动物之间,在感情上是可以交流沟通的,只要慈悲、关怀、平等,老虎、狮子也可以做朋友。
记得有一则很温馨的故事。故事说张桐与赵富因为拜在同一个中医师门下当学徒,所以从小就是好朋友。长大以后,两人虽然各自在不同的村庄悬壶济世,但是仍然维持友谊,经常互相拜访叙旧,两家也因此成为通家之好,不但妻子、儿女彼此之间的交情十分密切,连两家所豢养的狗子也相亲相爱,互有往来。
可是有一天,因为一点小小的误会,两家从争执到吵架,终于反目成仇,割席绝交。两年过去了,大家碍于面子,谁也不肯先认错,但是他们的狗子却依然保持过去的情义,照样有来有往,一起嬉戏玩耍,好像不曾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一个萧瑟的隆冬傍晚,赵家的狗子“小白”又来到张家做客,看到张家的狗子“小黑”趾爪皮破血流,连忙用舌头不停舔拭,一副无限爱怜的样子。张桐看了十分感动,立即召集全家人,说道:“我们真是太惭愧了,你们看,连狗子都讲究义气,不嫌弃彼此的缺点,而我们人却见利忘义,因为计较眼前一点的不顺意,把几十年的交情道义全都一笔勾销了!我们真是连狗都不如啊!”第二天,张桐率领全家大小拜访赵家,从此两家尽弃前嫌,重修旧好。
佛陀当初在菩提树下证悟,就说:“大地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说明一切众生佛性平等。有时候,动物的情义更胜于人类,绵长而隽永。
自古以来,我们从神权、君权,发展到人权,讲求人人平等,现在更应强调“生权”,倡导“生权平等”已是这个时代的使命。所谓“心、佛、众生,三无差别”,一切众生不论男女老少、贤愚贫富,乃至畜生等皆有佛性。“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根本教义,就是佛教尊重众生,重视生权的最佳诠释。
唯愿让一切众生的生存权利都受到保障,才是最终的生态保护,祝愿人人有此共识,共同重视生权的提升,共同保护所有可爱而美好的生命,彼此共生吉祥,幸福安乐。
好比十多年前,有一位鸟类专家吴森雄博士,他也是佛光会的督导,他告诉我,佛光山的自然生态中,有百种以上的鸟类,像《阿弥陀经》里面提到的,大概除了共命之鸟以外,其他都有了。甚至也可以看到一些珍奇少见的禽鸟,如五色鸟、黑冠麻鹭、红嘴黑鹎、翠玉鸠、白鹡鸰、鹭鸶鸟等,可以说是一个生态的乐园。
那个时候,山上也有好几只树鹊,经常吃一些才出生的小鸟,让这许多幼小的鸟类不能安心。我想,这种鸟类的杀手,不能任凭它们这样伤害无辜,侵犯其他生物的生权,必须把它们驱逐出境。后来,有人说要提供猎枪给我们,但我觉得也不必用那么强而有力的武器对付,只要能把它们吓跑,比方说用爆竹的声音,或者是用弹弓,至少能吓阻它们。
但这也都只是短暂的效果,正在不得办法时,我向吴博士请教如何是好,他说,唯一的方式就是请来老鹰,因为它是树鹊的天敌。但又不能真正养一只凶猛的老鹰,于是他找人录了一段老鹰的叫声,在蓝毗尼园里播放,后来山上的树鹊果真就没有了。我这才为鸟儿们可以继续在佛光山乐园内,安居身心、自由自在,而感到几分欣慰。
没想到,树鹊走了,这段老鹰叫声的录音,却引来了真正的老鹰。现在,我们在佛光山、佛陀纪念馆的空中,常常可以看到三四只老鹰在盘旋。好在,也没有听到有人投诉它们在山上有什么恶劣的行为,反而成为佛陀纪念馆的金刚护法似的,经常在这个区域范围内巡逻,不让凶猛性的动物出现,并且还与空中和地上的生物,彼此相互尊重,平安无事。徒众还告诉我,曾经看到一只老鹰被一群麻雀包围戏谑,怎么也甩不开,最后只有落荒而逃,直笑说,真是“鹰落平阳被鸟欺”了。
其实,动物的世界是“弱肉强食”的,这许多肉食动物,必须靠残杀才能生存,假如它们不能以残杀取食,生命也不能存续。只是,这是大自然的生态平衡、生物链的循环,贫僧个人也无能为力,但至少在我管辖的范围内,我们保护这个区域内的生命,让它们平安、自在,我感到这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记得佛光山开山时有一片荒地,满山刺竹、深谷沟壑纵横,花不开,鸟不来,白天虫蛇出没,晚上四野寂寂,只听到各处传来种种动物的叫声。我心中有佛,并不感到孤单可怕,只觉得它们都是法侣同伴。经过五十年的光阴,我们在这里保持水土、植树造林,现在有百花齐放、蝴蝶飞舞、群鸟翱翔,各类动物各自安居。
名教授、艺术家蒋勋先生曾经来山讲学小住一晚,他说,在都市里,早上是被闹钟吵醒;而在佛光山,清晨是被鸟声叫醒的。也曾经遇到一对来自洛杉矶的信徒夫妇,他们说,每年一定都要来佛光山巡礼,也特别想听听大雄宝殿旁的牛蛙奏起的交响乐协奏曲。
是的,贫僧是想,只要我们有建立世间的因缘条件,尊重生命、爱护生命,一切有缘众生,都会汇聚到佛光山来的。而来山的信众游客们,你们有欣赏到这许多与我们共命的动植物吗?
澳大利亚南天寺“山鸥”每年来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