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这是嘟嘟临行参加全球才艺大赛的前一天，她最后一次来到了海龟爷爷的潮汐乐器行。

当时，嘟嘟游进洞穴，发现海龟爷爷如初次给自己授课那样，正趴伏在乐器行的最深处，其身边并排着用海龟奶奶制作的那只龟鼓，就像是在他身侧正酣睡着其深爱着的妻子。

嘟嘟以为海龟爷爷睡着了，但当她刚刚靠近了老师，就闻听海龟爷爷的声音：“嘟嘟，你来了！”

嘟嘟吓了一跳，定睛望向老师，发现海龟爷爷正闭着眼睛跟她说话，脸上流动着安然的笑意。

“嗯！”嘟嘟点头：“海龟爷爷，我来向您辞行！”

“好孩子——”海龟爷爷慢慢睁开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缓慢而安详：“我已经将我的一身本领全都传授给你了。”

“我知道！”嘟嘟望向老师：“海龟爷爷，您不要紧吧？怎么看起来十分疲惫的样子？”

“不要紧！”海龟爷爷闭上眼睛回答：“这些日子，我每天想着如何将自己的一身本领传授给你，由于这是我第一次做老师，之前，我从未想过如何去教学生，我怕误人子弟，也在你海龟奶奶的龟壳加上这对翅膀花费了不少心思，总算是完成了我的所有心愿，没把我的学生教坏吧？”

“海龟爷爷，您教得很好！”嘟嘟动情地依偎在对方身边，感受那温润如玉的黛青纹路，她用飘带般的胸鳍轻抚老师的前肢：“想必，这海洋世界没有比您更好、也更会教学生的老师了。”

“嘟嘟，听你这么说，我很感动，也很欣慰！”果然，海龟爷爷欣慰地露出其一贯如常的宽厚笑容。

嘟嘟贪恋老师的温柔，虽说这些日子吃了不少海龟爷爷的苦头，特别是刚开始她由于摸不透老师的性情，被连逼三日一天比一天早**汐乐器行，以及之后海龟爷爷强迫她锻炼身体，但并非让嘟嘟搬动那只庞大的乐器，而是给那只龟鼓安装上一对翅膀，也给学生插上了一对梦想的羽翼，让嘟嘟可以在海洋的世界里自由翱翔，所以她明白正是在海龟爷爷的教导下，最终成就了现在的自己。

今天的潮汐来得特别晚，但恰如其分地明媚悦耳，就像是阳光缀满了洞穴，犹似一双无处不在的巧手，弹奏鱼骨琴，敲击鼓乐器，亦或吹奏着管弦乐……林林洒洒，如欢激的水珠在汪洋的乐器行，仿佛肉眼可见的灵动，却又是看不见的激**，只管用心感受这一曲交响乐的大合唱，品味这师徒间相互成就的感念与恩情。

终于，嘟嘟放开了老师，亲切地望向对方：“海龟爷爷，您可以告诉我——您之前的那个另有打算是什么了吧？”

“好啊！”海龟爷爷拍了拍身边的龟鼓：“是该告诉你——我的要求了。”

“您的要求？”嘟嘟开心地瞪大眼睛：“海龟爷爷，您快说什么要求，该我是报答您的时候。”

海龟爷爷宽厚地摇了摇头：“嘟嘟，我不要你什么报答，我就是想让你帮我完成一个小小的心愿。”

“好的！”嘟嘟欢喜地鲤鱼跃龙门：“您说，任何愿望我都会满足您，帮您实现。”

海龟爷爷的眼睛露出了慈爱温柔的深邃，他如同望向那些海滩的沙地里孵化成型、最终排除了一切艰难险阻，并且一心奔腾向大海，但他们则是一天也没有见过的孩子们。此时此刻，嘟嘟就是海龟爷爷和老伴的孩子。

“嘟嘟，我很高兴你能代表我们南海区，进入全球海洋世界才艺大赛的总决赛，”海龟爷爷顿了顿继续：“这样，你就可以带着我的老伴到外面的世界看看。”

嘟嘟先是一愣，明白地点头道：“您是让我带着海龟奶奶到外面的世界看看？”

“是啊！”海龟爷爷温柔地回答：“我们结婚时，我带她去过印度洋、太平洋、黄海、渤海、东海……我们一起旅行了很多地方，但还没有去过大西洋。”

“大西洋？”嘟嘟明白道：“那是全球海洋世界才艺大赛总决赛举办的地方。”

“对！”海龟爷爷微微颔首：“我老了，很容易犯困疲倦，所以没办法带着我的老伴去看看，但嘟嘟你可以，你可以带她到外面的世界看看。”

嘟嘟感觉其心头某个柔软的部位被触动，牵得她鼻头一酸，差点便泪如雨出：“那好！海龟爷爷我答应您——我带海龟奶奶去大西洋，不仅如此，我还要把您写给海龟奶奶的那首《世纪》，演奏给全世界的海洋生物听，我要让大家都知道您和海龟奶奶的爱情故事。”

“谢谢你，嘟嘟！”海龟爷爷真诚地感激：“谢谢你成为我唯一的学生，也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学生。”

“海龟爷爷，是您让我成为了这世界上最好的学生。”嘟嘟张开飘带似的胸鳍，她从侧脸拥抱住了老师，面冲海龟爷爷皱巴巴的脸颊致以最崇高的贴面吻。

海龟爷爷似乎不太习惯这种生离死别的辞行方式，他游动四肢，将身体微微地后漾，打量着自己的学生。

“好了！我们不要把告别弄得这么伤感。”海龟爷爷欢愉地提议：“既然你已经跟我老伴一起跳过舞，但我们师徒俩还没共同演奏过，明天我就不为你送行了，我们就一起演奏一曲《世纪》吧？”

海龟爷爷是怕送行的气氛太过伤感，他这一生就算老伴去世，但也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因为海龟爷爷活过了整整一个世纪，他明白生老病死这是大自然的基本法则及规律，他在海龟奶奶生前，双方如此相爱相守，留下的都是最为美好的记忆，这些也是他此生最大的财富，所以海龟爷爷对自己的生命既感恩又满足。

“好啊，好啊！”嘟嘟开心地拍打胸鳍：“海龟爷爷，您这个提议真是太好了，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于是，嘟嘟拍击着龟鼓，海龟爷爷在展示架之间来回地穿梭，离别不再是伤感的气氛，而是充满了音乐的律动，伴随着歌声的美好祝福，以及他们爷俩开心欢畅的笑声响彻了整个潮汐乐器行。

这半年来，在海龟爷爷细细地雕琢与打磨下，嘟嘟真的成为了这粒闪耀的真金。

（贰）

临行出发的这天早上，嘟嘟和刀仔以及出线入围全球海洋世界才艺大赛总决赛——南海赛区的各位选手，大家都蜂拥来到虎鲨大个子洁白的骨架所建造的那座教堂。

繁茂的红藻、褐藻、绿藻、黄藻及蓝藻等五彩缤纷的各种藻类，并配以石花菜、珊瑚草、鹿角菜，绚丽多姿的珊瑚藻与珍珠麒麟菜等海洋植藻类作为装饰，将这座金碧辉煌的庄重教堂装点得生机勃勃，已经完全看不出骨架的本来面貌。

这些入围的选手来这儿，他们一是集聚在此一起出发，二则就像是人类的求神拜佛，可祝福自己在总决赛的舞台取得好成绩，三也是为了跟家人们在此集中告别，进而避免离别的氛围太过伤感不舍，这可真是一举多得。

所以整个教堂内热热闹闹，尽管亲人们之间分别在即，但大家看起来一点也不悲伤，而是充满了炙热的亲情鼓励。

嘟嘟的身边跟着龟鼓，在她遥控器的操控下，“海龟奶奶”展开翅膀，在教堂的穹顶一圈圈地游动，就像她生前正活着时的样子。

当下，正午阳光从教堂的穹顶罩下，将海龟奶奶的影子无限放大，这让她看起来如同一艘即将远航的游轮，而是承载着这片海域所有的亲情和期望。

由于这是小女儿第一次离家远行，双亲最担心的是嘟嘟的出行安全，便带着姐姐们跟她交代外出的重要事宜。

“嘟嘟——”母亲显得既不舍又担心：“你和刀仔一定要跟大部队在一起，不要因为好奇或贪玩单独出行，万一遇到大鱼吃小鱼，或是凶猛的海怪怎么办？”

“妈妈，您放心！”嘟嘟笑容乐观道：“我跟刀仔都会保护好自己。”

“嘟嘟，”大姐却是更为关心小妹妹参加比赛的结果：“你可要为我们南海赛区的神仙鱼家族争气！”

“是啊！”二姐帮衬地附和：“嘟嘟，如果你拿不到冠军，就不许回来！”

“嘟嘟，你不要听你两个姐姐瞎说。”母亲拉住小女儿的胸鳍：“我跟你父亲还是那句话，我们不要你争得全球海洋世界的第一，而是尽情享受舞台的魅力。这样，也才能对得起你这半年来所吃的苦及一切努力。”

“是啊！”父亲颔首赞同：“嘟嘟，你喜欢音乐是从心底里喜欢，而不是为了追逐名与利，应是为成就你自己而喜欢音乐，沉浸在音乐演奏的快乐和畅想之中。”

“嗯！”嘟嘟点头：“我会将你们的教导放在心上。”

“海龟奶奶”像是听闻嘟嘟的回答，静止地定在神仙鱼一家的头顶，并且忍不住拍打翅膀为双亲的教育鼓掌叫好。

与此同时，教堂前方那只十字架的圣台前，刀仔正在跟他的母亲依偎告别。

“妈妈，我不在家的这些日子，请您照顾好您自己！”

“我会的！”刀母感慨万分地望向儿子：“我的小刀仔，一眨眼，你都长这么大了。”

“是啊！”刀仔充满自豪地摆动着尾巴：“所以我可以保护好我自己。妈妈，请您放心！等我参加完总决赛回到您身边，那时候，我彻底长大，就能保护您了。”

“好！”刀母欣慰地点头：“我等着我长大的儿子回来保护我。”

刀仔正在跟母亲说话，察觉身后推来的水波，他回头居然眼见是刀锋。刀锋正脸红地别别扭扭，有些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刀锋，你来了？”刀仔于错愕间掩不住惊喜：“你是来送我吗？”

“那不然呢！”刀锋苦笑地回应：“都怪我，让我们刀片鱼家族的齐舞今年全军覆没，就剩你这么一棵跳独舞的独苗。”

刀仔安慰这个同族的堂哥：“刀锋，虽然我没看到现场的表演，但我听嘟嘟说了，我知道你想跳好，想延续我们刀片鱼家族的荣耀，所以你也别太自责。”

“是啊！”刀锋颔首承认：“有时候越想做好，就会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反而没有达到预想中的效果。所以——刀仔，我希望你能以我为鉴，不要重蹈我的覆辙，不要有那么多杂念，只管享受在舞台上的精彩及释放。”

“好！”刀仔点头：“对了！堂哥，你有什么打算？”

刀锋认真地想了想：“我想开个舞蹈室。”

“舞蹈室？”这令刀仔有些意外。

“是啊！”刀锋颔首道：“我原来只是想一心跳舞，觉得舞蹈就应该是那个样子，大家整齐划一，但现在我明白了，原来跳舞是为了快乐，享受快乐，珍重快乐，而不仅仅是为了跳整齐。”

“是啊！”刀仔摇尾认可：“每次跳舞，我都会感受到一种由内自外，从大脑到肢体的心灵快乐，这就像是摆脱了海水的束缚，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鸟儿，正无拘无束地翱翔在蓝天白云之间。”

“我也想要拥有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刀锋感谢对方：“真高兴，刀仔，通过你的不懈努力，你没有被外界的嘲笑打败，进而也让我明白了这个道理。”

“堂哥，我也很高兴！”刀仔用倒立着的尾巴赞赏地拍了拍对方：“你终于懂得为自己舞蹈了。”

“是啊！”刀锋回答：“所以我想开一间舞蹈室，把这个理念传递下去。”

“这真是太好了！”刀仔摇动着尾巴赞同：“等我参加完比赛回来，跟你一起干！”

“好啊！”突然，刀锋流露出愧疚的表情，其语态也无往常的自信：“刀仔，你能原谅我这个堂哥之前对你的种种嘲笑和打击，成为我的好朋友吗？”

刀仔的表情一愣：“但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呀！自从你在海南赛区的舞台为我加油助威，我们就已经是真正的好朋友了。”

“我还以为——”刀锋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喜笑颜开道：“算了！不说了！总之，刀仔——你代表我们南海赛区刀片鱼家族的独苗，一定要加油！”

“我会的！”

两个小伙伴便用拍击尾巴的方式，相互支持祝福彼此的梦想与选择。

同一时间，嘟嘟正在跟她第一个最要好的朋友——点点和他的妻子玛格丽特告别。

嘟嘟装作生气的模样：“点点，你都没来看我和刀仔的比赛。”

点点解释道：“玛格丽特的弟弟们出生了，我陪她回了趟娘家。这不——昨天才回来，听说你们要去大西洋参加全球海洋世界才艺大赛的总决赛，所以我和玛格丽特就赶来为你们送行。”

“是啊！”玛格丽特笑容满面：“嘟嘟，恭喜你顺利进入才艺大赛的总决赛。”

“哼！”嘟嘟满腹醋意：“你们夫妻俩还真是恩爱。”

“好了，你别生气了！”玛格丽特挽搂住对方的胸鳍：“我们都听说了——你跟刀仔在乐器组与独舞组几乎取得了满分的好成绩。”

“是啊！”嘟嘟自豪道：“我跟刀仔的合作震惊了南海赛区的全场。”

“所以——”点点笑言：“就算我们没在现场，你也能取到最好的成绩。”

嘟嘟不开心地拉下了脸色：“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在现场，为我加油打气，亲眼欣赏我的舞台演奏。”

玛格丽特祝福小伙伴道：“嘟嘟，等你拿到了总决赛的冠军，我们一起为你庆祝，到时候，你把最拿手的曲目演奏给我们听。”

“那好吧！”嘟嘟无奈地颔首：“那也就只能先这样了！”

黄阿姨作为此次南海赛区入围选手的领队，她正在“教堂”门口召集大家集合出发，乌泱泱的各类水族生物便朝虎鲨大个子的嘴巴游去。

“嘟嘟，刀仔，”黄阿姨面冲他们大叫：“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

“好！”

嘟嘟和刀仔就像是两条小尾巴，缀在南海赛区入围选手大部队之后，大家一起面朝身后的亲人挥鳍再见。但刀仔没有胸鳍，他只能用力摇摆着尾巴，刀锋也呼应着摆动尾翼。

嘟嘟惊讶地望向小伙伴：“刀仔，你跟刀锋和好了？”

刀仔露出神秘的笑容：“我和堂哥本来就是好朋友啊！”

“切！”嘟嘟不屑道：“他欺负你的时候，还是我帮你出头。”

“谢谢你嘟嘟，总是无条件支持我！”

刀仔的谦逊反而让嘟嘟很不好意思，她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了。

此时，黄阿姨带着大部队正游过回乡壁，这说明他们即将离开自己的家园，抬头便可见海龟爷爷的潮汐乐器行正临近海面，阳光倾斜地照进那方神秘的洞穴，至少对于大部分成员充满了奥秘，但对嘟嘟而言——那里则是满溢了家的温馨。

“对了！”刀仔望向小伙伴：“嘟嘟，怎么没见海龟爷爷来给你送行？”

嘟嘟看向远去的潮汐乐器行：“海龟爷爷已经为我送过行了。”

“送过行？”刀仔望向身后远去了的教堂，他可没看到海龟爷爷的身影。

当下，“海龟奶奶”轻轻忽悠着翅膀，既像是在前方领路的样子，又像是正在聆听他们之间的对话。

“是啊！”嘟嘟开心地颔首：“我们一起演奏了一曲这世界上最美妙、最富**，也是最动听的音乐。”

刀仔好奇道：“那你也演奏给我听啊！”

“会的！”嘟嘟在心里答应：海龟爷爷，您放心！我要将那首《世纪》放在更大的舞台，演奏给全世界的海洋生物们听！

在“海龟奶奶”的引领下，两个小伙伴正追赶着前行的队伍，他们朝往更大的梦想及希望游去。

与此同时，海龟爷爷正安详地趴在自己的洞穴门口，望向学生离去的背影，便默默地挥了挥前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