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嘟嘟望了星辰整整一夜，当看到天边最暗的黎明深处若隐若现着鱼肚白，就知道该启程前往那间折磨她的潮汐乐器行了。一想到海龟爷爷的刁难，嘟嘟感觉脑袋“嗡嗡”作响，因而游了两下，就想折返回家。

不行！嘟嘟断住退路，给自己打气道：海龟爷爷到底让我学会了什么，以及他在考验我什么，我连学习乐器的天赋也没有吗？一旦我此次临阵脱逃，以后每当遇到困难都会选择逃避，事事半途而废，必将一事无成，所以至少今天，我要给自己一个答案。

当即，嘟嘟便重新鼓足了志气，昂首挺胸朝往目标勇敢进发，她是要为自己找到一个答案。

趁着晨光亮起之时，相比前几次的犹豫，嘟嘟一下子便游进乐器行的洞穴，反正她清楚海龟爷爷必然在睡觉。

果然，海龟爷爷趴在老位置，将自己缩在了暗影内，发出轻轻的鼾声。

嘟嘟有心捣蛋，将他身边的那只龟鼓弹奏得“叮咚”乱响，但海龟爷爷睡得死沉，伴随酣声如雷的鼻息，嘟嘟捂嘴克制住笑声。但演奏了好一阵，嘟嘟便自觉无趣，海龟爷爷除了鼾声如雷，似乎也没什么更有意思的表现了。

这天的满潮跃动着波点状的敲击效果，嘟嘟看到起潮所形成的波动冲击乐器，就像散开的水花撩拨着各类器形的共鸣，从而形成了跟前两天完全不同的交响乐。

嘟嘟实在难以置信：在大海里居然能看到跃动的水珠，在无边无际海水的包围当中，它们像是一颗颗璀璨的珍珠，在乐器的琴弦、在乐器的琴键、在乐器的琴口、在乐器的鼓皮嘻嘻哈哈地跃动着挠痒痒……由此，便吹拉弹唱了各种各样的美妙乐声。

这样，嘟嘟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音乐不仅可以聆听，也可以被眼睛看到，这些由满潮所带来的透明小精灵，华彩璀璨着夺目的柔光或是锋锐的强光，亦或跳跃在不同的光阶，犹似于不同的音阶律动，因而也为音乐来带了各种炫目的色泽。

嘟嘟加入这些能听可看的演奏当中，加入透明小精灵或整齐或层次有序的群奏当中，将这所有的乐器统统皆演奏了个遍，她感觉自己也淬化成为千万颗水珠，将自身与这些乐器的演奏融为了一体。

终于，满潮像是潮汐乐器行的匆匆过客，一阵水珠跳跃的疾风骤雨，便来去无痕地沉寂了下来，甚至就连平日间清浅的流水，以及流水冲击乐器的喑哑都听不到，洞穴内腔是从未有过的静默和思考，好似是在让嘟嘟仔细想象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真安静啊！”嘟嘟先是心灵发出声音，但由于环境太过寂静，就连海龟爷爷轻轻的鼾声也听不到，她便忍不住长叹，宛如绵绵的乐声：“真安静啊！——”

洞穴重新恢复往日流水的生机，正在回**着嘟嘟绵绵的乐声道：真安静啊！——

但这安静并非无趣，嘟嘟听到自己的心跳，宛如潮汐般澎湃律动，难道这也是音乐？即使寂静，听似空白，但这是大自然的声音，更是生命的某种鸣奏。那时候，嘟嘟还并不知晓大音希声正是其当下所感受到的这种音乐意境。

啊！突然，嘟嘟仿佛开窍了，她听到自己的回音，顿悟似地明白点头：“我想——我知道海龟爷爷让我学会什么了！”

嘟嘟一脸笑眯眯的欢畅，便开心地在原地转圈打旋，直到将自己转得头晕脑胀，这才停下摇摇晃晃的身体，信心百倍地等待海龟爷爷醒来。

还是太阳西沉，同样的时间点，海龟爷爷醒来，刚刚睁开眼睛，嘟嘟便迫不及待地游了过去：“海龟爷爷，我知道您让我在您入睡的时候，在这儿学习什么了。”

“哦？”海龟爷爷笑眯眯地抚摸胡子：“那你都学会了什么？”

“听——”嘟嘟正竖起耳石聆听，此时正是落潮的时刻，洞穴内所有的乐器一起发出铮铮起伏的共鸣：“您是要让我学会聆听潮汐的声音，因为它也可能是风的声音、海的呼喊、太阳的温暖、月光的皎洁、地球的长叹、星辰的变化，以及海底生灵们的凝思和冥想……”

海龟爷爷愈发乐得笑纹深邃，他对嘟嘟的开窍十分满意道：“还有呢？”

嘟嘟继续竖耳聆听地回应：“还有这些潮汐，它们在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同的时刻，甚至每分每秒，它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我们：它们的与众不同，它们不仅是潮汐，更是海洋的乐章，是大自然万事万灵的一切鸣奏。”

“是啊！”海龟爷爷满意地颔首：“你说的这些——对我们海族生物而言，看起来是极为平常的自然现象，听起来也是极为普通的自然语境，但其实——它们就是真正的音乐。”

“还不仅如此！”嘟嘟大彻大悟道：“它们像是优美的绘画，如声随形，不仅能被听到，还能被看到，它们就是这大自然馈赠与我们最悦耳悠扬、最华彩动人，也是最为天籁动听的世间杰作。”

海龟爷爷已经高兴得合不拢嘴：“嘟嘟，你今天学到的东西可真不少啊！”

嘟嘟嘴甜地荣幸道：“这是海龟爷爷您教得好！”

海龟爷爷便闭上眼睛，聆听这可看的交响乐：“嘟嘟，你听——这音乐多美好啊！”

“是很美好！”嘟嘟点头，其凝神虚焦着闭不上的眼睛，感受跟海龟爷爷的心灵共振。

“这就是音乐的声音，是这世界上最美妙的乐声。”海龟爷爷也初次感受到了与嘟嘟师徒之间这份心灵上的默契和共振。

就像是经历了拜师仪式，不需要正式繁复的拜师手续或流程，就在海龟爷爷睁开眼睛的那个瞬间，当他跟嘟嘟的目光对视，从对方的眼神看到学习音乐的这份渴望，便已经决定收嘟嘟为徒，并且这是他此生的第一个徒儿，也是唯一的一个，不会有下一个了。

“嘟嘟——”海龟爷爷郑重宣布道：“看来，你这第一关过了，明天——我将正式教你学习五线谱。”

“真的？”嘟嘟有些不太敢相信：“您决定收我为徒？”

“是啊！”海龟爷爷宽厚地笑道：“所以——明天，你不能迟到啊！”

“海龟爷爷，您真是太好了！”嘟嘟欢呼雀跃，鲤鱼跳龙门般，跃起在水中打旋。

“好了！”海龟爷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几天，你起来够早了，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好！”嘟嘟正要转身，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海龟爷爷，您让我明天不要迟到，但我该几点来啊？”

海龟爷爷慢慢地趴伏回他睡醒的位置：“就按照第一天的标准吧！”

“好！”嘟嘟游到洞穴门口，进而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海龟爷爷，您昨天弹奏演唱的是什么歌曲啊？”

“怎么？”海龟爷爷眨了眨暖意温和的目光：“你都听到了？”

“是啊！”嘟嘟点头：“那是我听过最美妙的歌曲，只是因为我离得较远，所以没太听清楚歌词的内容。”

海龟爷爷笑道：“没关系！你会有机会听清楚歌词。”

“那好！那我就回去了！”

嘟嘟欢快地朝往回家的方向游去。

（贰）

刀仔用身体抖动铿锵有力的节奏，将水流击打出震动“啪啪”的乐感，所以那株夜光草仿佛一盏声控灯，正一明一灭懒洋洋地跟刀仔“搭话”。

“亮亮，”刀仔给这株会发光的夜光草起名道：“你说今天嘟嘟会受到那个老颠东什么样的训斥呢？”

夜光草随自身发出的亮光飘舞身形，其两片对称的叶子摆出摊手的模样，那意思分明是在回答：我也不知道啊！

“是啊！”刀仔满是牵挂的懊恼：“你也不知道，这就让我更加担心了！”

嘟嘟哼着五音不全的小调，正依着海面投下淡淡的月光，朝往回家的方向开心地摆尾。嘟嘟望见夜光草顺着水流的摆动一明一灭，刀仔竖在一旁忧郁地偏立，仿佛一针银光闪闪的刀片，便快速地游了过去。

“刀仔，刀仔——”嘟嘟挥舞着她那双飘带状的胸鳍，将背鳍摇摆得宛若鼓涨了的船帆，面朝小伙伴异常兴奋地游了过去：“你在练习跳舞啊？”

刀仔奇怪地望向对方的满面泛光：“嘟嘟，你今天看起来好高兴。”

“那当然了！”嘟嘟喜气洋洋地回答：“海龟爷爷正式收我为徒。”

“什么？”刀仔摆动着立不太直的身子：“之前，那个老颠东这么刁难你，他居然转性，收你为徒了？”

“刀仔，”嘟嘟不开心道：“我不许你这么说我的老师。”

“好好好！”刀仔继续追问：“那他为什么收你为徒？”

嘟嘟眨眼笑眯眯地回应：“因为我开窍了！”

“开窍？”刀仔越发偏斜着身子闹不明白：“什么开窍？”

嘟嘟跳舞般拍打着胸鳍：“我知道海龟爷爷是在考验我什么了。”

“他在考验你什么？”刀仔寻找平衡感，试图将身体立直。

嘟嘟扬眉吐气道：“他在考验我聆听大自然的声音。”

“大自然的声音？”刀仔不明白这有什么好考验的。

“好了！我不跟你说了！”嘟嘟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这几天，我起得太早，昨天更是一晚上没睡，明天一早还要赶去乐器行，所以我要赶紧回家睡觉了。”

“啊！”刀仔面现失望：“你又不陪我一起跳舞啊？”

“明天，”嘟嘟抬起胸鳍保证道：“我答应你明天陪你一起练！”

眼见嘟嘟回家的身影，刀仔努力将自己立得笔挺，他是在寻找平衡感的稳定，其身旁那株夜光草像是睡醒了，亮起“灯光”，摇摆身姿，显然是在“督促”刀仔继续练习舞蹈。

“那好吧！”刀仔摇摆尾巴，冲自己打气道：“看来，我也要加油了！”

刀仔的母亲躲在附近的牡蛎礁背后，正在偷看儿子练舞，她听到双方的对话，眼见刀仔更加卖力地练习舞蹈，嘴角露出和乐的笑意。

嘟嘟回到家里，双亲已经睡下，她一游进卧室，姐姐们便围了过来。

“嘟嘟，”大姐最先开口：“你还没有放弃你那不切实际的梦想啊？”

嘟嘟奇怪地反诘：“我为什么要放弃？”

二姐在一旁帮腔：“因为你根本就没有艺术天赋啊！”

“谁说我没艺术天赋？”嘟嘟面现自傲的神情：“今天，海龟爷爷已经正式接收我为徒。”

“什么？”二姐一惊一乍道：“那个老颠东居然收你为徒？看来，他还真是老颠东了！”

“不许你这么说海龟爷爷！”嘟嘟义正言辞地维护自己的老师：“海龟爷爷可不是老颠东，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智慧的老者，也是最富启发力的老师。”

这三天，正是海龟爷爷用他独特的教学方式，让嘟嘟学习聆听大海与潮汐的声音，而这也是最为生动自然的言传身教，不是采用抽象的说教方式让她明白了这个道理。嘟嘟在这份自我认知的学习与探索中，她完全明白了音乐的本质，也对音乐更加充满了神往，以及对学习演奏盈满了信念和兴趣。

“哟！”二姐一口酸溜溜的语态：“那个老颠东刚收你为徒，你就‘老师老师’地叫得这么亲热。”

“你们这是**裸的嫉妒！我不跟你们说了。”嘟嘟用胸鳍拍了拍打哈欠的嘴巴：“我明天一早起来，就去海龟爷爷的乐器行正式上课。”

“那好吧！”大姐表面看似不屑，但嘴上则是嫉妒道：“我倒要看看，我们的小妹妹能学出什么名堂。”

嘟嘟生气，也不理会姐姐们的闲言碎语，她游到了自己的床位前，将胸鳍趴在柔软的沙地，任凭水流轻轻地抚摸，这可以让她的心气归为平和。

姐姐们自觉无趣，也都依次睡下了，这使得沉寂的夜晚愈加宁淡无声。

但在这寂静中，这是海浪的声音，也是潮汐的音响，更是音乐的律动；在潮汐乐器行跟海龟爷爷相处的这几天，嘟嘟学会跟包围无处不在的大自然沟通，这就像是打开了一个新世界，她用聆听的方式感受这天地间纯粹的乐感，而她早已不再是那个只会赖床的小公主了，正开始蜕变为一心向往艺术美好的追梦者。

这无处不在的乐声让嘟嘟睡不着，她游出家门，正望向涟漪**漾的星空发呆，就听到身后传来父亲的声音。

“嘟嘟，你怎么不睡觉啊？”

“啊！”嘟嘟回头，眼见父亲游来，连忙迎了过去：“爸爸，我以为您睡了！”

“我是跟你妈妈一起睡了，但你没回来，我总有些担心。”父亲顿了顿，这才继续道：“刚才，我听到了你和姐姐们之间的那番对话。”

“啊！您都听到了！”嘟嘟以为父亲会像往常一样，给她敲退堂鼓，正低垂着脑袋，等待对方的数落，没想到额头一热，父亲正用胸鳍温柔地抚摸着小女儿的脑门。

父亲含笑赞赏道：“嘟嘟，其实，我看到你每天这样早出晚归，为自己的梦想努力奔波，这心里面很高兴。”

“爸爸，”嘟嘟意外地叫道：“那您之前打击我——”

父亲并排游到小女儿的身侧：“我小时候很喜欢画画，就跟你爷爷说——我想学画画。”

嘟嘟这还是第一次听到父亲有这样的梦想：“那然后呢？”

“然后？”父亲的脸色黯淡了下来：“你爷爷说——我们神仙鱼家族从来没出过什么梦想家，我们天生就不是搞艺术的料儿，所以让我不要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怎么会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嘟嘟满是为自己的梦想努力而面露陶醉的表情：“有梦想多好啊！特别是我每天不再睡懒觉，为了梦想早出晚归，我就觉得活着特别有劲！”

“是啊！有梦想多好啊！”父亲点头赞同：“嘟嘟，我看到你有梦想，不管是否能学成，每天早出晚归地前往乐器行，能让你这个小懒虫早起可真不容易，这大概也正是艺术的非凡魅力吧！”

“爸爸，”嘟嘟朝往父亲的身边靠了靠：“您就不想重拾您年轻时的绘画之梦？”

“我已经过了做梦的年纪。”父亲遗憾地摇了摇头：“但嘟嘟，我支持你把这个梦继续完成下去。”

“真的吗？”嘟嘟瞪大眼睛：“您真同意我跟海龟爷爷学习乐器？”

父亲微笑道：“这不是你自己争取到的机会吗？”

嘟嘟开心地鲤鱼跃龙门：“爸爸，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我的孩子，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去睡觉吧！”父亲用胸鳍再次温柔地抚摸着小女儿的脑门：“明天一早，你不是要去海龟爷爷那儿正式学习乐器吗？”

“嗯！”嘟嘟开心地连连点头：“您放心，我一定会加油！”

嘟嘟和父亲一起返回家中，这天晚上她睡得异常香甜，俨然自己的梦想承载了父亲年轻时代的未了心愿，这也让她对接下来的学习更加充满了期盼与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