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爱你,没条件:给孩子高质量的爱与陪伴(1 / 1)

我爱你,没条件

跟朋友一家聚餐,他家有一个十岁的少年,在我看来是很优秀的孩子。他在学校是大队委,四年级第一次考PET时以很高的等级通过,现在正在准备FCE的考试,听我朋友形容,以他现在的水平很可能在B级以上通过……诸如此类的事情不少。

我有必要说明一下,我认为只要不是优秀标准唯一论,可以接受优秀的多样性,就不算狭隘。所以达成这种标准的孩子,无疑是优秀的。

我跟他闲聊起来。比起成年人,我更喜欢跟孩子聊天,尤其是这么大的孩子,已经可以聊得很通透,并且是足够真实的通透,这在很多成年人之间已经不太可能。

我问他下一步有什么目标。我认为一个优秀孩子的目标是值得被倾听和鼓励的,所以我在他回答之前就已经决定,不论他说出什么目标,即便这种目标完全不符合他“优秀”的人设,无论多么幼稚和简单,我都要以我最大的能力鼓励他,并尽可能在我认知的范围内给出合理建议。

那孩子听到这个问题,顿了顿,没有回答。

我说:“你如果不想说也没问题,这是你的隐私,那咱们聊点别的。”

他又停了一下,像下了决心一样说:“叔叔,我的目标是FCE别过。”

在我脑中准备的所有台词里,没有可以应付这种目标的回答,我所能回复的范畴,仅限于“希望达到”,但“希望不达到”的目标,则完全不在我的设计里。

我问:“那你方便告诉我为什么吗?”

他倒是很淡定:“我就是觉得,我过了FCE,短期内就没有什么值得让我爸我妈高兴的事了。我也不知道之后再干点什么。”

我说:“我觉得你爸你妈不至于,他们不会是只因为这些事才会替你高兴的人吧。”

这倒不是成年人之间虚伪的维护,以我对他父母的了解,他们不是喜欢提“别人家孩子”瞎比较的家长,起码我的朋友圈里,我不会主动结交那样的人。

但那孩子说:“唉,也不是他们的问题。我觉得他们应该也会因为别的事高兴吧,就是我看不出来,我觉得还是学习这些事让他们最高兴。学习好,他们就高兴。”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但是吧,你进步越大,你的进步就必须越来越大。”

这是一个充满哲理且足以让我脸红心跳的回答。这个回答,来自一个十岁的孩子。他可以表述得如此清晰,并大度地认为这“不是他们的问题”,让人心疼。事实上,这恐怕就是“他们的问题”和“我们的问题”。

我想起前几天我儿子因为想玩而赌气不学习,我当时也动了气,就学习和快乐的关系发表了一些言论。其主要内容是,我和他都应当去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大家才能都开心,我既然是个可以天天花心思让他高兴的爸爸,那么他也自然要好好学习让我省心才对,否则我又哪有动力去让他开心。我那时把话说得心安理得,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而在这一刻,我突然想起自己的嘴脸,产生了深深的自我怀疑:我走着走着,是不是又要走回老路上了?

我小时候几乎很难感受到我父母因为我“高兴”。

我并不是一个对人要求极高或者自尊心极强的人,在我看来,一个人闯了祸是应该被收拾的,我自认是个善于闯祸、敢于闯祸的人,这些觉悟我是有的。所以,在挨收拾时虽不后悔,但也绝不委屈。

尽管有这样的觉悟,我也总抱持着一个想法:一个“坏”孩子取得的成绩,也不应该被忽视。只可惜在我的记忆里——我是一个可以记起一些小事里清晰细节的人——即便是我不打算做坏孩子,但我在努力成为一个普遍被社会认同的好人后,我搜肠刮肚,也很难找到我父母因为我的一些切实的优点和成绩而表现出明显高兴和肯定的回忆。

让父母骄傲这件事,几乎不在我任何阶段的回忆里占有丝毫位置,直到现在。

我父母都是知青,我曾多次以轻松愉快的语气描述他们的这段经历。我父亲受那段时期的影响更甚,他在那种环境下的诸多经历让他成为一个强势的人,敢于承担任何责任,不管有什么难度先干了再说,这在我当下的职场里已经很少见。

但我不是他那样的人,所以很多他所能做的大事情,我都做不了。一个人没有办法逾越自己的性格去做事,就算硬着头皮也做不下去,事实上我之后的很多经历印证了这一点。

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也知道我在他的标准体系内是不行的,他也知道我永远也做不了他做的事。但他并不认为我的这种“做不了”可能是我人生的另外一种选择或者机会,并以此为基础做出一些其他的成就——我的“做不了”,就是能力不足。他没有逼迫我,他认了。

事实上,因为我几乎没有被他们坚定地肯定过,且随着我的成长,这种不被肯定在我人生中的地位越来越高。所以尽管他们为我做了很多事,我也无法在日常生活里找到“我可以有能力过另外一种人生”的信心,而随着这种不被肯定产生的,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不自信和随时自我否定的习惯。

我在做一些大选择时,会反复纠结,总认为自己的能力和脑子里形成的价值体系是不相符的。所以,我在遇到所有人生的重大选择时,从未遵从过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么说会很有一种给自己开脱的感觉,我常常对自己的人生反思,每当触碰到上述那些念头时,我都会感到愧疚:你不但没本事,还要赖爹妈,你的人生被绑了手脚吗?

“其实还是因为我太差劲了。”我会经常以这种想法在深夜结束自我苛责,自己对自己负责,会令我舒服一些。

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认为我和我的父母在亲子关系上都很有压力,而我是造成这种压力的罪魁祸首。

在我心里,他们作为我的家长挺倒霉的,因为他们想要因为我开心是很难的事情,我确实不够优秀,无法满足他们的标准,遑论令他们自豪。

而在这种想法的支配下,我过得也小心翼翼,这并不是说我天天提心吊胆,那样说太不公平。他们做得够多,对我也不算不宽容,家庭氛围也挺好,但我依然很难提起胆量去尝试选择自己要做的事,因为我认为自己没有足够的筹码谈条件,唯恐失败之后让大家更难彼此面对。大事做不了,难道还要给人添堵吗?

人最可怕的就是连自己都认为“我的人生只有这条路是最正确的,而我自己没本事走下去”。

其实我并不贪图父母夸赞,毕竟我越大就越明白来自家长的夸赞做不得数,更加严苛的标准来自社会的肯定。我只是有时会悲伤地想,我没有成为一个可以让他们足够骄傲的孩子,哪怕护犊子式的自娱自乐的自豪感似乎也基本没见过。这种沮丧感在我人生不同阶段的上坡路上都如影随形,在低谷时更甚。

我会时刻警告自己,就算正走在上坡路上也不要美滋滋。因为我走上这条路只是侥幸而已,所以我一定要让自己走得更谨慎,一定不要掉以轻心,一定不能放松警惕,一定不要沾沾自喜,否则随时会转向。我能力不足,只好靠运气。

时间久了,我就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心理状态:如果遇到了好事,我会想自己配不配得上这种快乐。

如果恰巧我在这件事之前的一段日子过得足够苦闷,那我就可以比较坦然地接受这种快乐,因为否极泰来。没有否则不会有泰,我认为这才是我这样的人配有的正常运气。

而一旦我人生中的某天突然毫无征兆地出现了顺风顺水的好事,我不会觉得那是我积累和付出的结果。我在短暂的开心后,便要赶紧提醒自己镇定下来,告诉自己这不太正常,我得去寻找这开心的“代价”,并相信在这好事之后一定有什么事情要替这些莫名其妙的开心付出代价,仿佛这个世界有一双无形的眼睛,看到我不知深浅地高兴了,便会一拳砸到我的头上给我上一课。

鉴于这种心理,我这个人从不报喜,我认为报了喜,好事就会坏掉,即使不坏也会有其他事情来交换。做事一定要低调,做人一定要谦虚,谦虚过了头也比冒了头强。我不希望别人对我有什么期待,比起错过它,让人失望更令我不能接受。

这种近乎迷信的不安感直到现在都伴随着我,我很少有踏踏实实放开胸怀开心的时候,总是认为所有的快乐和成绩都是交换而来的。即便是现在我写的文章有上亿的点击量,可以让几十万人产生共鸣,我也仍旧觉得,那都是运气,越好的运气就越让我不安。

在若干年后,我陆续从别人那里听到一些我父母对我的评价,虽然也不见得有什么自豪感,但也绝不是我自认为的全盘否定。但很可惜,他们会在其他跟我人生毫无关系的人面前肯定我的一些成绩和能力,却不会让我知道。我从小到大都是。我并不认为当年的父母们在造成孩子某种性格时有什么主观意愿,没有谁会希望孩子不快乐,但他们也确实很少去思考如何理解孩子,并学会表达爱意,学会表达肯定。

很多家长在面对孩子的优点时会最大限度贯彻谦虚的原则一带而过,尽量让这种骄傲变得平淡和不易察觉,谨防孩子骄傲自满情绪的产生,仿佛被孩子看出爱和骄傲是犯了一个低级而夸张的错误——但他们在指出孩子的问题时,则不惮用最大的帽子扣下去,毫不留情。

我认识的很多人都有这样的困扰,父母极少表达出对自己的认可。在夸奖这件事上含蓄得过了头,但在他们犯错时却以最凶狠,甚至凶过当事人的态度毫不留情地批判,以至于他们遇到事情绝不会选择与自己的父母进行交流,因为那样非但不能获得支持,反倒会令事情变得更麻烦。

在这种相处方式下,很多孩子都会认为,家里的快乐甚至父母的爱,都是有条件的,而获得这种爱和快乐的条件,是沿着父母定下的标准一路进步。倘若像我一样无法在这个标准中生存,便会不断自我否定。

过去我的父母是这样,而我对我儿子说的那些话,我诚然没有这种意思,但仔细想想,我也是在谈条件。

很多人在回忆起自己的青少年时光时,发现快乐的记忆可以常见于很多场景,但来自家庭成员的给予却不能算多,反而会带来挫败感。并且随着自己年龄的增大,这种情绪变得越发沉重而压抑,有一些人在刚刚成年便坚决与家庭割裂,鲜有人可以把自己那段时期的记忆用愉快和轻松概括。家长展现出的是“你要成为一个成功的人”,而不是“不论你是谁,我都爱你”。

我很羡慕可以在家庭里甚至亲子关系中找到大量快乐和肯定的人,我遇到过这样的人,我在与他们聊天时,可以感受到那种无法形容但又如此明显的不同。

我父母有时也会读我写的关于亲子关系的文章,我妈有一次在吃完晚饭已经穿上大衣准备离开时,故作轻松地说了一句:“我们那时候的父母,都那样。”说完便匆匆离去。

他们老了,我也老了,我们都不能接受去触碰这种尴尬的话题,但无论如何,这也算是一种和解吧。

每次我写到这些作为父母的反思时,后台总会有几个人说一些诸如“父母也是第一次做父母,不能要求父母成为超人”的话进行辩护。

我并不认为这话有什么问题,作为一个深知活成一个平凡人都需要很努力的中年人来说,我甚至更有立场去赞同这个说法,让心里过得去。我知道人间的苦楚和不易,但这仍旧不是靠得住的理由,倘若以此为由,那么“第一次当孩子”的孩子们就更应当被善待,他们又去哪里找理由呢?我当然可以告诉自己,我不过是犯了每一个家长都会犯的错误,然而给犯错找个理由并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好,所以我现在选择不这么做。

自我调节是我作为成年人私下需要做的功课,而这些都跟孩子无关。

我们固然是第一次当父母,但很可能也是唯一一次当父母,所以才更应该努力不要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我并不认为在若干年后亲子之间尴尬地和解是一种感情上的升华,人生不是小品,不管多么荒诞,不是到结尾处响起音乐大家一起挤出几滴眼泪便可让一切问题解决,互相理解。有一些痕迹,永远不会消失,而失去的,终归不会再回来。

当然,那些令人难过的经历也并非没有价值,起码它可以让我明白不重蹈覆辙的重要。成年人自然有他们的苦,但我们也应该知道孩子也有他们的苦。如果这种苦来自父母,那么就太残酷了。

与其总是想着自己是第一次当父母,不如让自己第二次当孩子。因为只有做回孩子才能明白,孩子们对父母并不期待太多,有时候只要一句话:

“我对你的爱,没有任何条件。”

这些事有时真的很难,但值得为此坚持。

谨慎喝鸡汤,我来刮刮油

有些家长在跟孩子相处时经常会用一些条件作为交换。

比如,我认为每个孩子都应该拥有至少一套漫画和看漫画的权利,漫画是孩子成长必须拥有的,可以让孩子获得快乐。我在这一想法的驱动下,为我的孩子买了一套漫画,并且给予了他看漫画的自由,那么这就是我爱他的一种表现;如果我知道孩子有看漫画的需求,但依然坚持他必须同时要达到其他某种目标才能获得看漫画的自由,这就是有条件的爱。

很多单纯的好事都要加上一些条件,那么孩子会对亲子关系产生混乱的判断:你是爱我,还是爱那个在你评判体系中优秀的我?

有时候并不是父母真的需要这个条件,而是希望借助条件来促使孩子进步,在没有达到这些条件之前,忍着情绪,绷着笑脸,捂着口袋,一定要等到这一切在孩子达标后一并奉献。这并不是一个科学的刺激进步的方式,反而会让你的爱带上一种不明确性。

此外,孩子总有“优秀”和“不优秀”,以及传统的优秀和非传统的优秀,但你们的亲子关系并不会因此而改变。所以,你的鼓励并不需要跟爱意表达绑定在一起。

多劳多得这套办法,还是放在工作中比较好,在父母表达爱时就不要掺杂太多亲子关系之外的考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