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夏福特》(1)主题曲(1 / 1)

先是脚踏钹噔、噔、噔的节奏,然后是吉他哇哇的弦声,接着是整整一分钟的钢琴、长笛、活力四射的小号、强劲的贝斯、铃鼓,以及英雄般潇洒豪迈的管弦乐。乐曲如奔流入海的河水不断积累,直到——夏福特——终于,艾萨克·海耶斯那如贝斯般平滑如丝的声音出现,加入旋律,仿佛豪华大游艇上最酷帅有型的一名男子。他不仅是忠诚的朋友、致命的敌人,更是个温柔的情人——

没错。

基特神气活现地穿梭在一排排黑胶唱片之间。忠诚的朋友、致命的敌人、温柔的情人。

夏福特!

他拿起艾瑞莎的唱片,放在阿尔比诺尼旁边。

厉害吧?

他走到封膜机前,按下开关。封膜机呼呼作响,刺鼻的塑料烧焦味越来越浓烈。基特惊呼出声,赶紧关上电源,回头当他那致命的敌人。

夏福特!

有时候,基特喜欢假装自己是个超级有名的大人物。在他要替母亲取药,或要叫醒父亲时——忽然间,他会想象有台摄影机迅速自身后拉近,他可以听见艾萨克·海耶斯的歌声,然后是一名男演员用低沉的声音描述:“基特正要去拿母亲的药丸。基特正要唤醒父亲。”当有摄影机和艾萨克·海耶斯出现在脑海中时,他的生活仿佛变得更有意义。

整体来说,基特明白世上每时每刻都有事情在发生,只是似乎都与他无关。无论他多努力,始终都不能成为其中的一分子。他自己也好奇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吗?”在店里他也会这么询问,就像弗兰克那样,只是客人不会跟他倾吐心声、侃侃而谈,反而往一旁退开,借机溜出大门。所以,他会发出奇怪的声音,提醒大家他的存在,让他们知道他没有任何威胁,只是个有趣的家伙。起初只是好玩,但后来不知怎的越来越严重,现在,他有大半时间连自己究竟在做什么都不知晓。这种等着自己被接纳的感觉令他紧张不已,所以两手便抖了起来,有时候甚至会抖到他还得假装是因为太冷了。又或者他会忽然跳起来,发出奇怪的声音,但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因为现在所有人都转头向他望去,好像他怪上加怪一般。但他想做的,不过是模仿弗兰克而已。

安东尼神父告诉他,每个人聆听的方式并不都是一样的,他必须找到自己的方式。“跟祈祷有点像。”他说。

但这点基特也不擅长。

他不知道弗兰克是怎么听到每个人心里的音乐的。有时候,基特会努力聆听,拼命到觉得耳朵都长长了,但还是什么也听不见。当他聆听父母时,听见的只有电视声;聆听安东尼神父时,听见的是老人的呼吸声;聆听威廉斯兄弟时,他什么也没听到,只闻到发油的气味;而聆听茉德时,通常只会听到她愤怒地问他妈的他在看什么。

他是如此沉浸于这些问题,并同时假装自己是夏福特,那名复杂的男子,以至于没听见店里来了位新客人。

“你好,基特。”

是她。伊尔莎·布劳克曼。

她笑了起来。“你没事吧?我只是来找弗兰克的。”

基特慌忙跑到唱机前,抬起唱针,但因太过着急,一时失手又滑落了,让“所有女人的性感机器”这句歌词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去买新标签了。我帮忙看店。”

“需要帮忙吗?”

她脱下大衣和手套,双手看起来又红又肿。

“不用了,弗兰克不在时,我什么也不能碰。”

她又笑了起来,好像他真的很幽默一般。这当然是件好事,只是他并没有在开玩笑,他是认真的。再认真不过。

这也是基特想知道的另一件事:他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弄坏东西。

她看着他。基特担心她会问起夏福特是谁,或是那股仍从封膜机飘散而出的古怪烧焦味。手足无措之下,他脱口问出第一句闪过脑海的话。

“你未婚夫今天好吗?”

她脸红了起来,深深叹了口气,用力到如果她体内还剩任何空气简直就是奇迹。

“老天。”她喃喃道,“真希望我没提过。(1)”

他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他的德语始终停留在基本的招呼用语和医院对话上——但她是如此美丽,外套袖口卷至手肘,一绺发丝松散垂落。他愣愣地注视着她。就连看着她时,基特也知道有某种东西,伊尔莎·布劳克曼的某种特质,是远远不能用语言描述的。轻柔、悦耳。他忽然感到肾上腺素一阵上涌,然后是令人眩晕的坠落。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了。

“基特?”她问,“你还好吗?”

他听见了。他听到了她体内的旋律,那是世上最寂寞、最悲伤的一首小提琴曲。

她爱弗兰克。那就是她的秘密。

(1) 原文为德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