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杀伐决断的人(1 / 1)

鸽王 岩波 6394 字 17天前

邹长军的发言有理有据,有实践有经验有条理。大家一致点头称是,热烈鼓掌。

但他在说到喂食问题时,没有说出给鸽子喂食甲鱼汤一事。他感觉,这种事属于个人私密或商业秘密,不应该出现在会议纪要里。事实上也是,蓝海市信鸽界的很多鸽友,都有自己独到的养鸽方法与经验,甚至有不为人知的秘笈,人家不想公之于众,别人也没办法强求。这完全是自愿的事。

裴教授听了邹长军的发言,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感觉邹长军能担当重任,当即宣布,邹长军为该信鸽沙龙的副秘书长,并表扬了邹长军,叮嘱杨晓燕把这次的会议纪要写好。

裴教授说,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我们成立的高端信鸽沙龙,印刷了一系列会议纪要,在信鸽界乃至社会上都产生了巨大的反响,形成了良好的口碑和信誉,为我们下一步的工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那么,下一步我们打算干什么呢?就是建立专门用于比赛的公棚。裴教授将在自己的小院外面租地建赛鸽公棚,半年后组织世界性大赛。

这件事太有冲击力了。大家闻听以后一致拍手称快!并暗暗为裴教授挑大拇指:裴教授看似简单的热爱信鸽,其实早有深虑,要为繁荣和规范蓝海市的各类信鸽大赛贡献自己的余光和余热。帅才啊,裴文中这位退了休的老教授!长久以来,邻市邻省举办各类信鸽大赛,总是伴以欺骗、欺诈、作弊、捣鬼等行为。大家对各类信鸽大赛可以说又爱又恨;抱着扎手,扔了不甘心!

既然大家都同意,说办就办。事情马上就有招有对地落实了。吴其瞻和贝·阿基德被邹长军和王格格拉了进来,进行了前期基建及软硬件投资。郭叔带领一群农民工,很快将公棚搭建好了。而邹长军也把比赛规则、注意事项、有关内容都设计好了。

有关规定如下:限预定会员2000名,总奖金500万元(蓝海市信鸽协会会员两万名,只取10%,在报名阶段就便于形成竞争)。

一、参赛条件:

1,凡是承认本沙龙规程的国内外信鸽爱好者均可报名参赛。

2,赛鸽必须是出生25天—40天的健康幼鸽,并且必须佩戴一枚国家或地区信鸽组织承认的今年正式足环,凡所在地区有疫情的均不接收。

3,公棚统一为参赛鸽接种疫苗,如果交鸽前鸽主已自行接种过,请在交鸽时予以说明。

4,鸽友将幼鸽交入公棚后,本规程即为双方合同,即时生效,双方必须遵守合同条款。

二、竞赛项目、时间、距离:

本届比赛设100公里热身赛,300公里预赛,500公里决赛,团体赛,鸽王赛。

1,热身赛距离:100公里;【+—10%】今年10月上旬

2,预赛距离:300公里;【+—10%】今年10月中旬

3,决赛距离:500公里;【+—10%】今年10月下旬

4,团体赛:同一参赛鸽友凡交鸽时交够6羽参赛鸽者即具备参加团体赛资格,超出6羽的倍数则另算一组,编组按鸽主名加A、B、C…以此类推。100公里训放结束查棚后5日内同一名下参赛鸽主自行确定团体赛参赛鸽足环号码,并传真或致电到本公棚确认,不在同一名下的不得互换或并组。如分组确定期限内参赛鸽主未分组,则本公棚以电脑自动排序分组为准。团体名次以500公里获奖前10名内羽数多者为胜,如获奖羽数相同,按第一羽获奖名次先后排名。

5,鸽王赛成绩计算方法:三关鸽王赛同一羽参赛鸽在100公里和300公里和500公里的分速相加,总和高者为胜。

三、参赛办法:

1,每羽参赛费500元(包含饲养费100元)

2,交鸽时间:今年6月1日至7月1日,如参赛鸽在今年7月10日前发生病亡、游棚、丢失等情况,本公棚将及时通知鸽主补交,本公棚不负责赔偿参赛信鸽。

3,训放后100公里后5日内按实际存棚羽数交清个人名下赛鸽的全部参赛费,缴费赛鸽才有资格参加训练比赛。如鸽主参赛鸽在规定时限内未办理交款手续,视为鸽主自动放弃所有权,主办单位有权作任何处理。

4,收鸽地点:蓝海市西郊裴文中赛鸽公棚,可电话详询。

……

贝·阿基德得知此消息以后,立即将她的30多位欧洲鸽友招来了,他们带来了200多只雏鸽,一并交给裴教授,签了合同,拍了照,然后飞回国内,等待大赛开始,届时他们会来观看比赛。大赛继续冠名“吴·德千公里大赛”。

吴其瞻的老婆其实一年前就得了癌症,到肿瘤医院看病的时候,医生毫不隐瞒地对吴其瞻和老婆本人说:“愿意吃什么,就吃什么,愿意到哪玩,就到哪玩,属于你的时间不多了。但我们也有一个小小建议:我们医院研制了几十种抗癌药,你如果愿意尝试,我们就一种一种地给你试,但这属于‘死马当作活马医’,不一定有效果。”

吴其瞻看着老婆,问:“你说呢?”

老婆回答:“听医生的。”

按照医生的意见,吴其瞻老婆一边吃着药,一边跟儿子出国旅游,一走就是一年。回来后就身心俱疲,接近衰竭,卧床不起了。就在王格格给贝·阿基德安排好新的住处的第二天,她一命归西。王格格和邹长军都参加了吴其瞻家里的丧事。瞻仰遗容的时候,王格格十分内疚,感觉世间事一定是有暗示的,自己为贝·阿基德找旅馆,等于催促吴其瞻老婆上路,于是她果真就走了。

吴其瞻碍于蓝海市的习俗和舆论,打算三年以后再把贝·阿基德迎娶进门,但现在已经和贝·阿基德公开同居了。他每天晚上到贝·阿基德所在的旅馆去睡。他原本是知道贝·阿基德与刘一卓也是情人关系的,以前因为自己并没想娶贝·阿基德,所以,对这种事是眼开眼闭的,现在就从心里不能容忍了。

他一方面让贝·阿基德立下保证,此生绝不再跟刘一卓上床;另一方面,他给蓝海市体育局写了一封匿名举报信,给刘一卓结结实实奏了一本。

体育局对下属单位信鸽协会的乱事早有耳闻,但因为体育局本身乱事也不少,譬如不少的人暗中参与赌足球的活动,影响极坏,一直在调查处理之中,所以一直以来顾不上过多查究信鸽协会,也是采取民不举官不究的办法。但现在不行了,事情已经发展得很严重了。因为,吴其瞻的举报信里掷地有声地发出了警告:如果你们不处理刘一卓,我们将自行解决,卸掉刘一卓一条大腿,带着血扔到你们体育局的大院里。不信就走着瞧。

这样的威胁和叫嚣,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尤其体育局的机关干部,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听到这样的血腥事以后,全都吓得疑神疑鬼,草木皆兵了。只要大院里来一个陌生人,就立即让保安截住,问清事由,把问题解决在传达室,不允许其上楼。

但同时,对神经兮兮的刘一卓做出了初步处理,给他的工资降三级,由副处级降为一般科员。并在报纸上发了消息。

吴其瞻看了报纸以后,心里方才平衡了一些。与贝·阿基德的关系越加亲密了。终于,时隔不久,贝·阿基德怀孕了。这件事十分蹊跷,这个荷兰女人已经55岁了,如果是中国女人,一般这个岁数已经绝经,不可能再怀孕。但贝·阿基德这些年却并没有绝经,这种案例在欧洲也不多见。中国的女人到了这个年龄,即使怀孕,也会做掉,不敢生下来,因为担心孩子有残疾。而贝·阿基德却浪漫得出奇,她坚持要把孩子孕育到十个月,然后生下来,看看究竟有没有残疾。这件事起初她并没有告诉吴其瞻,直到公棚大赛临近了,她的肚子已经明显鼓起来了,吴其瞻才得知真相。但此时贝·阿基德更不愿意做掉了。

她就大着肚子接待了来自欧洲好几个国家的30多名鸽友,跑前跑后地来回折腾,查体时孩子竟安然无恙一切正常。

蓝海市信鸽协会因为人手少,刘一卓虽被降级,和本处室的另外两个人同级,却仍然主持工作,他在生活上五迷三道,神经兮兮,在工作上还算尽职尽责,所以,上级领导没有给他完全免职。

10月份转眼就到了,裴教授举办的一系列公棚赛事陆续登台。自打2000名鸽友迅即将6000只鸽子集中到裴教授的公棚以后,裴教授身边的几个人就忙得脚不点地了。不得已,裴教授还通过邹长军,邀请了十位鸽友前来帮忙。当然,是付工资的。饲养、训放、清理鸽舍,工作量非常之大。郭叔、杨晓燕、邹长军等人经受了严格的考验和锻炼。事实证明,裴教授是个非常有眼光的知识分子,他选择的这几个合作者,都是不同层面的痴迷的、踏实的、于是任劳任怨的实干家。他们把工作做得周密、细致,无可挑剔。

大赛的整个过程,都是在媒体监督下进行的。裴教授花钱邀请了蓝海日报、晚报、工人报、体育报、青少年报、电视台、电台、官方政务网、市民网等权威媒体,组成一个庞大的采访监督团,参与此次公棚大赛的全过程。光是花在这方面的费用,就一百来万。当下的媒体报道,都是需要费用的。过去提起“有偿报道”是会被上级领导或纪检部门查处的,会被同行和老百姓鄙视的,但现在情况变了。媒体认为我为你报道等于给你做广告,你理应出广告费。在这种思想指导下,有偿报道成为常态。记者们在这方面让腰包悄悄鼓了一下。上级领导和纪检部门装不知道,同行和老百姓也都默认了这个潜规则。

大赛在媒体监督下,顺利、公平、圆满地完成。一等奖一名,被一位比利时鸽友捧走,奖金人民币三十万。二等奖两名,被一位荷兰鸽友和一位德国鸽友捧得,各二十万。三等奖三名,被一位法国鸽友和两位中国鸽友捧走,各十万。优秀奖若干,纪念奖若干,都有奖金,只是数目不大。人们似乎看出一个问题,即欧洲的鸽友实力远胜中国人。这是没办法的事。人家的信鸽事业发展得早,经验丰富。最重要的是,人家多年来信鸽事业是在法制轨道上发展,如果出现欺诈、欺骗、捣鬼、暗箱操作等行为,将遭到法律严惩。所以,这个行业十分规范。规范了,就有利于行业的良性循环。而中国恰恰在这方面欠缺。

去年邻市发生一桩这样的事:一个公棚举办大赛,三名老外来参加比赛,他们拿来了血统纯正、传承有序、身体矫健的20来只杨阿腾雏鸽,按他们自己的预测,无论如何也会有几只鸽子进入前三。因为他们曾经参加过欧洲的公棚大赛,都取得了骄人的成绩。但在邻市,却马失前蹄,折戟沉沙,20多只鸽子连前十都没进。他们莫名其妙,十分不解。最不解的是,他们参加的是300公里大赛,前十名的成绩都会在3小时之内。而实际上前10名的鸽子都在两个半小时就回来了,而且回来后都不进窝,却在周围天空盘旋,至少盘旋了五分钟,方才入窝。这个情况太反常了。他们向邻市的信鸽协会进行了举报。结果信鸽协会不管。他们就向公安局举报。公安局介入以后,终于查清,前十名鸽子是在250公里处放的。这是明目张胆的作弊。而这前十名都是公棚主办方的亲朋好友。于是,此次大赛被宣布无效。退回鸽友们的有关费用。问题是白白耽误鸽友们那么多时间,谁来补偿?

关于这件事,裴教授在网上也看到过。他和郭叔、杨晓燕、邹长军发誓,我们的大赛,坚决摒弃一切徇私舞弊的行为,举办这种大赛肯定是赚钱的,但我们赚的是服务费,是辛苦钱,绝对不能有半点含糊。如果九十九拜都拜了,唯独最后一哆嗦没哆嗦好,那么,也是前功尽弃。中国有两句成语耐人寻味,一句叫“行百里者半九十”,另一句叫“功亏一篑”,大家千万不能忘了!

为了达到这个要求,裴教授、郭叔、杨晓燕和邹长军都瘦下去十几斤肉。而且个个晒得面色黎黑。胳膊上都脱了皮。但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信鸽沙龙和公棚同时获得巨大而良好的声誉。同时,裴教授的公棚和沙龙也取得了一定的利润。但裴教授把这笔钱分给了郭叔、杨晓燕和邹长军。他自己分文未取。他知道郭叔、杨晓燕和邹长军眼下在经济上十分困难。他信誓旦旦地表态:我再干五年,等你们完全还清债务,家家存款二百万以上,我就洗手不干了。一番话说得大家热泪盈眶,郭叔干脆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大老爷们当着别人哭泣,那一定是触动了心底最悲伤的死角。杨晓燕见郭叔哭,也受到感染,便也跟着抽泣。而邹长军则躲得远远的,对着一条小河放开喉咙大喊:“啊——”那暴怒的声音似虎啸,似狮吼,似狼嚎,更似对信鸽界一切不公平不正常的事端的极大抗议、控诉、声讨乃至叫板!

这次公棚大赛以后,信鸽界一致呼吁,请裴文中教授主持转年春天的千公里大赛。

问题是举办千公里大赛的各项要求更严,裴教授认为他的公棚还不具备这样的条件。譬如通讯报时系统,裴教授还没有条件置办。再说,千公里大赛历来由蓝海市信鸽协会操办,自己也不愿意因为承办这种比赛而抢了信鸽协会的本职工作,挨那个骂一点必要也没有。

马小六、王者兴和邹长军等拿过各种冠军的鸽王们,都没有参加裴教授的公棚大赛。他们只把目标瞄准了转年春天的千公里大赛,因为千公里大赛的奖金最多,一次足以发家。包括裴教授自己,也非常期待参加千公里大赛。他也想通过在千公里大赛拿奖,来帮郭叔、杨晓燕和邹长军还债。公棚大赛以后,他就一直为千公里大赛做着准备。他现在口碑极好,人气极高。业内一致看好他是下届冠军,并希望他能夺冠。甚至往好处猜想:裴教授参赛,只怕主办方不敢作弊。但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名声在外未必都带来好运。带来伤害,乃至牺牲生命,似乎都不足为奇。在蓝海市,凡是异军突起,蓦然间崭露头角的,没人问你背后下了多大工夫,而诋毁和伤害却会接踵而至。

一直打算跟裴教授闹离婚的程红缨,蓦然间对裴教授刮目相看了——敢情这里面不光是钱的事。其实,多年来裴教授就成绩斐然,程红缨不是不知道。但诚如一句俗话说的:伟人在家人和仆人眼里不是伟人。加之裴教授为人低调,而程红缨自己也有些成绩,所以,她历来并不看重裴教授,也基本不尊重裴教授的很多意见包括忠告。这次裴教授因为介入信鸽界而一下子大红大紫,是让她做梦也没想到的。

程红缨萌发了要写信鸽界的念头。她特别感到,信鸽界远离政治,写这样的作品没有任何风险。而各种大赛又充满挑战性、新奇性乃至刺激性,奖金又如此丰厚,这个行当距离她所钟情的“小资”最近。于是,她暂且放下了离婚的念头,转而来到郊外裴教授的住处,采访裴教授来了。裴教授为了教育她,开口就给了她当头一棒:别以为信鸽界歌舞升平,我们最得力的后勤郭叔因工作出色被刺身亡。刚刚50岁,便为信鸽事业英年早逝!

现如今还有这种事吗?程红缨几乎不相信。但裴教授的正房墙上分明挂着面相憨厚的郭叔大照片,四周围着黑纱。裴教授亲笔写的对联挂在两边。左联是:“一生穷困瞄准鸽业痴迷进军,”右联是:“半世憨厚甘于吃苦警示后人。”

那么,警示后人什么?程红缨看着对联思绪万千。善有善报,还是善无善报?她问裴教授。裴教授不予解释,说自己去悟吧。

程红缨曾经在中学教过政治课,她一下子想起伟大的唯物史观创立者马克思在他的《资本论》的一个注脚里面(英文版第31章,中文版第24章第7节),引用的邓宁(Thomas Joseph Dunning)的《工联和罢工》中一段脍炙人口的表述。马克思非常赞同这句话,于是用它来为自己的“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这句话作注脚。

邓宁的那段精彩表述为:“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被绞死!”

程红缨问裴教授:“你还有纸笔吗?我也要留言。”

裴教授朝着八仙桌子努了努嘴。程红缨看到桌子上还摊着宣纸,摆着墨汁和毛笔。便走上前来,裁下两个竖条,也写起对联来。

上联:“人世间各行各业皆有道看你悟道不悟道,”下联:“信鸽界有名有利都来争关键会争不会争。”横批:“大象无形”。似在总结信鸽界,也似对裴教授的褒奖。

程红缨要对蓝海市信鸽界整个捋一遍,一些知名人士,诸如邹长军、王者兴、马小六、黄淑玲、刘一卓等,她要一一走访。她备下了几万块钱,打算付报酬用。现如今人们都很忙,没有人愿意陪着作家聊天。她计划第一个采访的对象,就是马小六。她找邹长军要了马小六的住址和手机号,就开始了联络。但打通了电话却没人接听。她不知道,马小六自从杀了人,整天提心吊胆,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对生疏的电话怎么敢接?

马小六在一个周五的下班时间,在刘一卓必经的路口,将刘一卓截住了。他把刘一卓拉进路边的麦当劳,站在角落无人处,低声说:“是不是有人给你寄了一把匕首?”

啊!刘一卓最隐秘最敏感的神经被突然触动,腿下一软就跪下了。马小六并不搀扶他,而是揪住他的一只耳朵,在他耳根说:“我实话告诉你,我就巴巴地等着转年春天这场大赛了。你如果不给我弄个冠军,我就捅穿你的心脏!这样的匕首我有好几把呢!”最后,马小六告诉刘一卓,春天的大赛他将化名参加,得奖不能告诉黄淑玲。因为黄淑玲只靠劈腿就拿这么多钱,让人不平衡。刘一卓连连点头。他现在似乎突然神志清醒了。一点神经兮兮的迹象也没有了。

回过头来,马小六戴上一顶棒球帽,捂上口罩,腰里别了一把匕首,就朝着报纸上登载的裴教授公棚的地址摸去。他打车来到跟前,并不进去,而是围绕公棚转悠,准备伺机行刺。但进进出出清理鸽舍的是邹长军和郭叔两个人,他躲在树后面看着,找不到机会。

马小六是个半文盲,不知道大学教授在气质和装束上有什么特征。他现在就把郭叔当成了裴教授。因为他认识邹长军,而不认识郭叔。终于,他等到了机会,这次邹长军没出来,只是郭叔一个人出来倒鸽粪。他嗖地窜出去,一个箭步就到了郭叔身后,从腰里拔出匕首,对着郭叔后心就是一下子,郭叔一声没吭就倒下了。马小六拔出匕首,在郭叔身上抹了抹,重新插进腰里,跳到树后,看看左右没人,一溜烟跑掉了。

裴教授没有声张,悄悄地和邹长军低调处理了这件事。他们和郭叔家属一起把郭叔火化以后,把骨灰送进蓝海市公墓;然后给了郭叔家属一百万做为第一次补偿,后面每年将补五十万,连续五年。这样,郭叔家里的债务就一揽子还清,并有了一百多万的积蓄。郭叔的老伴见此,扑通一声就给裴教授跪下了。怎么搀也不起来。哭得像个泪人。裴教授让她尽情地哭了一阵。把她扶起来,征求她的意见:愿不愿意到他的鸽舍来工作,待遇从优?

郭叔老伴连犹豫都没有,当即回答:“愿意。”裴教授告诉她,和在市里上班的时间一样,早九晚五,上下班坐地铁,直达。郭叔老伴又要下跪。裴教授搀住她,说:“我办这个鸽舍和公棚,就是为最困难的爱鸽者提供帮助的。我不唱高调,只说自私的话,我这么做也是给自己的后代积福分。”郭叔老伴连连点头:“明白,明白。”事情就算定了。

没人知道是谁做的案。裴教授公棚的四周倒是有监控仪,但调出画面以后,发现作案者戴着棒球帽和口罩,在监控仪屏幕上看,作案者的脸孔完全没有露出来。警察来了以后,也连连摇头,直嘬牙花子。

亡羊补牢,犹未为晚。本着这个精神,裴教授为公棚和小院到保安公司雇了六名保安,日夜轮流值班。费用加大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王格格见裴教授这边少了郭叔忙不过来,就把轴承销售公司的工作辞掉了,来到裴教授身边,一门心思地跟着邹长军操持公棚和沙龙的事情。

现在邹长军的时间分配是家里一半,裴教授处一半。因为家里还有小雌一对鸽子,以及它们孵出的三对雏鸽。小雌在正常的鸽粮和甲鱼汤的滋养下,长得敦实壮硕,而又没有赘肉。状态极好,只待转年春天的千公里大赛。

而此时的马小六,亦变得十分低调。他养的鹰隼也悄悄卖掉了。杀了人,终归心里发虚,胆怯,后怕,不断做恶梦。黄淑玲来找他,他也带搭不理的。黄淑玲有些恼火,问:“你现在怎么一点情趣也没有了?”

马小六道:“每天太累,阳事不举了。”

“嗬嗬,从哪儿听来的名词,还‘阳事’‘阳事’的,跟我还拽。”黄淑玲说着就摸马小六的下身。以往,每到这个时候,马小六早已血脉贲张,不能自已,早把黄淑玲捺倒在地解开了裤子。今天他的反常,让黄淑玲心存疑窦了。

而马小六没有什么城府,心神不定的时候是挂样儿的。虽然他在心里一再嘱咐自己:裴教授抢了很多鸽友的买卖,我杀他是给大家解恨。老天爷一定会原谅我。但仍然不敢深想,一深想就坐卧不宁,似乎警察立马会出现在面前。走在马路上,远远看见对面过来一个警察,他就吓得心脏扑通扑通乱跳,赶紧钻进路边的商店,借着买点东西来平息和稳定自己。

这一切,黄淑玲当然不知道,也猜想不到。黄淑玲现在预感到的,是马小六有可能又找到了新的合作伙伴,自己变成‘甩货’了。这种情况,她当然不能允许。这些年来,马小六几时叫她,她就几时到。来了就有求必应,马上脱裤子劈腿。做为一个有着大学文化基础的38岁中年女人,做到这一点容易吗?脸皮和身体一起贡献给你了,怎么,冠军还没拿到,就想换女人换搭档了,你还有良心吗?你惹火了姑奶奶,也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而黄淑玲之所以这么迫切地急急火火地来找马小六,是因为自家老公下岗了。黄淑玲的老公叫齐志国,今年44岁,比黄淑玲大6岁。单位属于国企性质,近年因经营不善,资不抵债,被上级领导纳入“退出竞争机制”的轨道,享受有关政策,职工们全下岗了,每个人的月工资降到300元。如果没有黄淑玲创收,齐志国的这点钱是没法养家的。齐志国在原单位是个科室干部,现在到餐馆打工,他抹不开面子;到企业做保安,他年纪不大,不甘心;去清洁队扫马路,只要穿上工作服戴上口罩,没人认识你,问题是他没有这方面门路,现如今扫马路的都是农村人,都是各级领导的三姑六舅。齐志国自愧不如。

齐志国问黄淑玲:“你和信鸽界那么熟悉,我也养信鸽,参赛拿奖金,行不行?你把我向行家引荐引荐?”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向谁引荐呢?论可靠,论学识,黄淑玲当然会首选邹长军。但自从上次在邹长军家**被王格格打跑以后,她一想邹长军就联想到他身后的王格格,她惹不起那个姑奶奶。于是,退而求其次,想到了自己的情夫马小六。她感到,这些年来,是她不计后果用身体解决了马小六的生理需求,而马小六曾经和谁、和多少人**过,是说不清的,身体里是否潜伏着艾滋病,是不知道的。眼下,自己生活遇到困难,你马小六是不是应该伸出援助之手?

黄淑玲了解马小六的人品,她本来是做了最坏打算的,她打算和马小六干一次就收一次钱,一次500。你马小六拿得起。这么做好像卖**。但我得吃饭,孩子得上学。哪头大哪头小,我看得清。

谁知,马小六突然变得如此不近人情了。他是不是已经得知齐志国下岗了?所以就开始拿搪了?下岗和跳槽不一样,跳槽意味着追求人生更高的目标,而下岗意味着人生的一次失败。在马小六这种人的眼里,肯定秉承“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理念,认为失败者不值得同情。黄淑玲蓦然间想明白了许多事,对自己这么多年委身于马小六,感到十分憎恨、恶心。既憎恨、恶心自己,更憎恨、恶心马小六。

黄淑玲在家里想了一天,转天在身上带了药水,再次找马小六去了。她是有马小六的门钥匙的。临开门,她在身上喷了两倍的药水(这种药水主要作用于男人,其实对女人也有一定作用,此刻黄淑玲自己也开始感觉身体在膨胀),然后打开门,径直朝正在喂鸽子的马小六走过去。

黄淑玲不知道,此前,马小六刚刚接待了程红缨。程红缨因为拿到了马小六家的住址,亲自打上门去了。

程红缨没有说她是裴教授的妻子,她是不屑于这么说的,裴教授再有成绩,她在外面也绝不帮着裴教授张扬,更不借裴教授的光。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这就是程红缨的做人宗旨。她只是告诉马小六,她打算写一部关于鸽王的书,你们这些拿过冠军名次的几大位,都将被写进书里,不说留名千古吧,扬名几十年应该没问题。

是好事?那当然。我这人属于下九流,上不得台面,你可以帮我美言?那当然,我历来弘扬正能量,从来不写阴暗面。我可是缺钱!先给你两千,出书以后,根据稿费的多少,我再给你。妈那X,我给你讲。

马小六听程红缨说,裴教授身边的郭叔以身殉职,英年早逝,信鸽界真是暗藏杀机。由此,马小六方才得知,他杀错了人。郭叔等于冤死鬼。于是,心里稍稍安稳了一些。他对郭叔被杀那段,是这么讲的:信鸽界凭空里杀出一个裴教授,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怎奈他只懂鸽子不懂人,找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做下手。那郭叔也是生活的失败者,没有什么本事,走投无路才找到裴教授。你既然来了就好好干吧,他不,还贪小便宜——我也是听鸽友们说啊——那天一个小孩牵着一匹马,马上驮着一口袋粮食,可能是大豆吧,农村现在都自己种大豆。郭叔感觉鸽子也吃大豆,何不抢回来送给裴教授落个好人儿?可是,他刚一接近那匹马,那匹马就尥了蹶子,一蹄子正踢在郭叔后心上。你想想,人怎么禁得住马踢?郭叔当即一命呜呼了。

程红缨疑惑地看着马小六,两眼瞪得溜圆。如此说来,自己的夫君真该好好筛选,怎么能随便找个人就做小工呢?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马小六给程红缨讲蓝海市的信鸽界,讲自己的奋斗史,整整讲了一天。黄淑玲在家里思考怎么对付他,也用了一天。转过天来,马小六心里敞亮了很多。暗想,我这辈子就算没做过什么好事,但有程红缨这样的傻X作家替我美言,我也能青史留名,至少在蓝海市信鸽界留下美名,这辈子活得值。心情好了,欲望就回来了。

黄淑玲浓妆艳抹地来到身边,那股呛鼻的香味一下子将他迷倒,当即就脱裤子,嘴里叫道:“你也脱,赶紧的!”黄淑玲等这句话已经等得眼蓝了,岂有不脱的?她不光脱,而且一丝不挂,躺在**就劈开了腿。

一个时辰过后,两个人大汗淋漓地来到洗手间冲澡。已经梅开二度的马小六十分疲乏,眼睛已经发饧。黄淑玲道:“现在我明码标价了,一次500。你刚才是两次,应该给我1000。”

“别扯鸡巴蛋,你一个年近四十的黄脸婆,换个人,你白给人家都没人要。”

“我是大学本科的学历,你难道没听说过现在大学生当二奶价格特别高?”

“你别跟人家比,人家青春年少,你呢?”

“我也正当年,我还能生孩子呢。今天就是我的排卵期。”

“啊?你想怀了我的孩子,然后讹我?”

“别说这么难听,如果怀上孩子,那不也是咱们爱情的结晶吗?”

“既然如此,你跟我要什么钱?谈爱情哪有要钱的?”

“你赖账?”

“我根本没有账,什么赖不赖的!”

“我不洗了,我走!”

“你爱洗不洗,滚吧!臭婊子!”

黄淑玲愤怒到了极点。她连身上的水都没擦,穿上衣服就走了。回到家见了齐志国,就说她去找马小六要钱而被强奸,不信你闻闻我的下身。齐志国正在家里愁肠百转,百无聊赖,便弯下腰闻黄淑玲的下身,果然一股子苦杏仁气味,扒开一看,还丝丝缕缕地往外流着。立即挽起了眉毛,到厨房抓了一把菜刀别在腰后,说:“老婆,你带我找他算账去。”

“甭去,算账也白算,他不会给钱的。”

“妈了个X的,我看他敢不给!”

黄淑玲心里也窝着火,见老公参与进来,便呜的一声哭了起来。齐志国被老婆的哭声搅得心烦意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替黄淑玲穿好衣服,拉着她就出门了。

及至见了马小六,齐志国问:“哥们,你是站着撒尿的男子汉吗?”

马小六不屑一顾地撇撇嘴:“别到我这充英雄,你不就是下岗没人要的臭工人吗!”

“你再说一遍!”

“下了岗的臭工人!”

“你强奸了我的老婆,还辱骂我——”齐志国唰地抽出了菜刀。马小六一见这个情景,急忙回身奔向床边,他的枕头下面有匕首。但齐志国已经不给他时间了,三两步奔过去朝着马小六的后脑就是一菜刀,顿时将马小六的脑袋劈成两瓣,红的白的浆液顷刻间涌了出来,趴在床边一动不动了。

“走,到公安局自首去!”齐志国两眼血红,将菜刀当啷一声扔在地上。

“不能去,咱们赶紧逃吧,远远的逃!”

“逃个屁,没有钱你能怎么逃?你被强奸,我是正当防卫,罪不至死。监狱还管饭,我再也不愁没饭吃了。”

两个人来到派出所自首了。转而就立即被送进分局了。现场情况对马小六很不利,他手里已经攥住了匕首。是死死的攥住的,法医来了都掰不开他的手。于是,他被断定有杀人动机。而且,黄淑玲裆里的精液经DNA化验,确实是马小六的。警察还走访了马小六的街坊四邻,探查马小六是否具有“先奸后杀”的可能。没想到大家对马小六恨之入骨,口碑极差。于是,“先是强奸,后是打算杀人灭口;被齐志国正当防卫杀死。”这个结论经过反复多次论证,得以确立。黄淑玲被无罪释放,齐志国被判有期徒刑三年。他真的到监狱“吃饭”去了。

程红缨对马小六的真相并不了解,还在继续采访。三个月后,她的采访结束,进入撰写阶段,首先写的就是马小六。题目立的是:“小学文化没有挡住马小六成为鸽坛精英”,内容则洋洋洒洒地写了三四万字。写完以后,她感觉非常得意。便打印出来,找到裴教授征求意见。裴教授对马小六也不了解,就把稿子给了杨晓燕,让她看完以后再给邹长军。结果在杨晓燕这一关就过不去。杨晓燕说:“马小六是个坏人,我的**疼了好长时间呢!”就对程红缨讲起了一年前发生的事情。

程红缨如梦方醒,却原来自己如此幼稚,被一个小学文化的流氓骗得一塌糊涂。她恼羞成怒,唰唰唰就把稿子撕得粉碎。嘴里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呸!简直脏了我的电脑,脏了我的手!”

及至后来,公安局委托信鸽协会拍卖马小六家里的鸽子,刘一卓找到了邹长军,邹长军和裴教授进行了协商,由裴教授的鸽舍全部买了下来。由此大家方才知道马小六已死。而且死得很龌龊,很可怜,当然,也很可憎。而公安局在清理马小六家里的杂物时,在一个纸箱子里发现了棒球帽、口罩和一件夹克衫,与公安局内部备案的、裴教授鸽舍监控仪里面出现的棒球帽、口罩、夹克衫完全一致。于是,郭叔之死一案,大白于天下。

程红缨已经把电脑里关于马小六的一节删掉了,闻听马小六的死讯以后,突然一拍脑门,灵光闪现,为什么不把马小六之死单独列为一节呢?她一时间想出四句诗:“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若是马仔隐藏深,一生真伪有谁知!”

可不是么,马小六差一点以信鸽界精英姿态出现在程红缨的书里。而现在,程红缨仍然要写她,只不过会把他写成蓝海市信鸽界的垃圾和搅屎棍子。

马小六之死让一个人最高兴,即刘一卓。他在家里拿着刷了绿漆的马小六寄来的匕首,手舞足蹈,又唱又跳。他也得知,黄淑玲的夫君被判了三年,到监狱啃窝头去了,黄淑玲现在耍单儿了。这样的好事不能不庆祝。他和黄淑玲做了预约以后,买了茅台酒,到饭店买了几盒炒菜,大模大样地打上门去。

两个人先办事,再吃饭,喝得七分醉了,继续办事,最后一人喝一碗热汤。舒舒服服地抱在一起酣然大睡。从此以后,刘一卓隔一天来一次。黄淑玲干脆给了他一把门钥匙。做为黄淑玲,一方面离不开**生活,她早已习惯于频繁的折腾,不折腾就坐卧不宁;男人会因此肾虚,女人同样会因此肾虚,她就遵医嘱不断服用金贵肾气丸。另一方面,她看准了,刘一卓是她此生堪为依靠的人生顶梁柱。刘一卓每次到她家里来,都不空手,饭菜够她吃一天的,关键是刘一卓会隔三差五给她钱。

吴其瞻依靠信鸽协会赚钱,私下就没少往刘一卓口袋塞银行卡。而刘一卓随便拿出一个银行卡转给黄淑玲,就够黄淑玲一年的生活费,够她儿子一年的挑费。现在,黄淑玲为了和刘一卓来往方便,把儿子送到了奶奶家,顺便把一个银行卡交给奶奶。

说起来有意思,奶奶以为那银行卡不过三五百块钱,绝对想不到会过万。等到她带着孙子去超市买东西划卡的时候,顺便问了一句:“卡里总共有多少钱?”人家告诉她:“十万。”吓得奶奶浑身一哆嗦。以为听错了。急忙又问:“多少?”人家以为她岁数大,耳背了,就耐心重复道:“十万。”

奶奶领着孙子离开超市以后,心里就不明白了。既然你们家里不缺钱,齐志国怎么会因为贫困而犯罪呢——其实这是黄淑玲的误导,齐志国被判刑以后,她不敢告诉孩子奶奶实情,只说是齐志国因为生活困难给马小六打工,而马小六迫害他,于是他正当防卫了。奶奶便一直懵懵懂懂。想不到黄淑玲在作妖。

蓝海市有句土话叫“靠人儿”,就是说一个有夫之妇凭借上床而与另一个男人建立了资助关系。黄淑玲原来靠人儿靠的是马小六,现在靠的是刘一卓。靠马小六是权宜之计,靠刘一卓却是一生的打算。于是,她顺理成章地怀上了刘一卓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