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一日(1 / 1)

对外文化协会对于外国学者征求关于科学院纪念会的感想,将汇为专集,我也在被征求之列。清晨执笔。因我对于纪念会,事实上等于未能参加,故只泛泛地写了一些关于苏联学术界的一般的印象。

午后参观奥斯托罗夫斯基博物馆。他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从暴风雨里所诞生的》的作者,两部书在中国都已经有过译本。

奥氏是西部乌克兰人,生于一九〇四年,家境极为贫困,有二姐一兄,几至乞丐为生。但他的母亲决不让自己的儿女过这种不成器的生活。很小的时候便去做苦工,在一家旅馆里充当小使,沉重的担荷每每超过他所能有的力量。

继后参加了共产主义青年团,努力自修,两年期间把大学五年课程完毕了。他屡次参加了反波兰的乌克兰人民解放战争,在前线受了伤。后来又患肠伤寒,剧烈的神经痛,卒致四肢瘫痪,双目失明。这时奥氏才仅二十四岁。

这位就给献身精神的具体化一样的斗士,就这样在足以令人渗出血泪的万种苦难中被捆扎而穿透着,他们的斗争门径似乎是完全断绝了,然而自己正是“从暴风雨里所诞生”出来的钢铁炼就的儿子,他丝毫也没有挫折自己的斗志,他又选择了文艺这项武器,在他盲目而瘫痪的一片黑暗中,打出了万丈光芒的眩目的铁火。

在他开始写作的时候,还能够自己勉强动手。他用硬纸挖成横的空条格,把这蒙在原稿纸上,在空格里写字,以求勉强贯行。后来连这点程度的自动都失掉了,他只瘫睡在**口授,让人笔记下来。在这样的情形下边,便产生他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从暴风雨里所诞生的》的两部著作,前一种是得到了列宁奖章的。

他很恋慕莫斯科,而且愿意住在莫斯科的中心区,一九三〇年移到莫斯科居住,现在的博物馆就是他从那时住到一九三六年逝世为止的房子。他的居室,一切陈设都保存着生前的原状。那是一间长条房间,左手当中靠墙壁顺放着一张床,床头一张小茶几上放着一部打字机。

右手与床平行,放着一张梭发。梭发的前头是一张大书案,再前头便是临街的窗壁,在书案背后的左壁有一盏电灯,上面罩着一张红巾。

博物馆的馆长便是奥氏的夫人,她把我引到这寝室来,特别把一根拦路的红绳解开,让我在梭发上坐下。她说:奥斯托罗夫斯基在生的时候是极喜欢朋友的,尤其喜欢青年朋友。朋友来便坐在这梭发上。他更喜欢人家在他的床前跳舞。他说过,一个不知道跳舞的人,是不知道人生的。

夫人把书案上的留音机开开了,让我听了奥氏对乌克兰共青第十八届大会的广播演说。声音很有力量,决不像是一位病人。夫人又说到录音时的困难,奥氏是全凭暗诵睡在那儿广播,目不能看原稿,旁人又不能替他提词。只好用一根线拴在他的手上,万一有了错误,便牵动线子以促起注意。然而奥氏的记性很好,他的演说一点也没有波折。

这样的一位斗士实在是令人感奋,他的创作就这样是由生命所凝成的。他和普通的职业作家不同,但批评家说,他所写的内容比爱伦堡的更加有力而且生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有英德法文的翻译。在书架上有一本日本文的翻译,译者是杉木良吉,一九三六年白杨社出版。奥夫人取下来求我解释,我把序言翻译了给她听。

纪念簿上要我写我的感想,我写了:

在艰难困苦中为人民解放而斗争,真像铁在镕炉中受着烈火的锻炼,你毕竟成为了钢。

你的眼睛虽然盲了,但你比任何人还要看得远,看得更加仔细,透彻,正确,明亮。

你的身体虽然瘫了,但你的斗志比任何人还要充沛,你的工作能力比任何人还要坚强。

你的生命虽然谢了,但你的精神寄托在每一个为真理,为正义,为人民而战斗的人们身上。

你,献身精神的化身,一切苦难的征服者,永远高唱着真理战胜的凯歌,万代青年的榜样。

接连两天,看了两位作家的博物馆,真是绝好的对照;尤其是两种政治对于文艺家的态度,一种是唯恐文艺家不早死,一种是用尽各种方法,要使他多活一天。“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尽管有些沙皇的亚流,还昩着良心,倒黑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