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日(1 / 1)

苏联五十天 郭沫若 1482 字 5天前

六时顷起床,盥洗收拾毕,留在房中整理日记。

十一时顷出参观果树实验场。全场面积约二十平方公里。半为果树园,有由中国输入的桃和李,苹果树的种类甚多,石榴有大至一磅重的。我们只参观了一部分的苹果园和葡萄园。

场长哈密果夫先生,骤看去颇像中国人,只有四十来岁,非常的笃实诚恳。据他说,在六月结实的苹果在前只有两种,现经改良已经有十二种了。在七月结实的已有七十种之多。八月结实的在前只有四种,现在有八十种之多。现在还有九、十、十一月结实的。

果树苗及果品输往各地的数量在战争期中有些波动,但也逐渐在增加,有一个表,可以使人一目了然。

树苗输出的株数在战时减低得最厉害,但在今年已经要恢复战前状况了,一九四五年才过一半,输出数目据说已经达到三万株了。

场长,有《果实园的发展与树木的保护》的近著,毫无疑问是把学识与经验融合而为一的著作家。“树木的保护”,据我所亲眼看见的情形,真好像婴儿受着保护一样,用意是很周到的。正是结苹果的时候,苹果树上,果实累累,有各种各样的支撑的方法,有的是围墙式,有的是车辐式,有的是宝塔式,有的是扇面式,据说一共有九种方式。目的不仅在帮助枝条免致折断,而且要它们更容易接受阳光和空气。为什么要有九种?据说是在实验中,要看哪一种方式最为有效。

葡萄园地约一平方粨,年收三十吨。紫色者多,实正熟。巡览时,场长每人折赠一簇以解渴,味甚清新。隙地多种水杨,目的在伐取其条,以为葡萄支柱。

参观毕,在研究室后面的森林中受招待。席设大树荫中,但非席地。席上陈设甚为丰盛,与伊斯兰教长处所受招待相似。但有葡萄酒,乃场中所自酿。有鸡血红李子一种。云是中国种,其大者如拳,为中国所未见。亦有抓饭,主客一律用刀叉,而不用手指,余戏以手指抓食,因不得其法,一手都粘满饭粒,主人皆大欢笑。与我对面坐者为一女研究员,乌兹白克人,眉黛虽洗去,眉间隐痕犹在。她含着笑教我以抓法。先取饭上叉烧肉置于盘边,二三四指将饭掏掩肉上,三指齐用力将饭与肉在盘边压成一团,举起来以拇指一推,便全部进口了。真是抓食得非常灵巧而轻便,一个饭粒也不粘留。我又跟着来学,饭粒多压扁了,粘在手指上愈见不能送脱。女先生及侧近的人又是一番好笑。有诗为证,曰:

一字横眉额下齐 浓情怫郁正相宜

指头痒痒频抓饭 赢得黧颜一解颐

树荫罩着席面,有阳光从绿叶间筛下,增加了席面的光彩陆离。空气是那样的新鲜,葡萄酒是那样的清醇,人是仿佛在天上。正在这样作想时,约翰孙博士起来说话了,他说:“我不是在地上,而是在天国里。”啊哈,真是人有同心,心有同理了。

场长夫人也在陪客,她更年青,穿着乌兹白克的花衣,盘着长辫。她的官比场长大,是乌兹白克农林部的副部长。她有一个孩子,仅仅周岁光景,她抱来和场长和我,一同照了一张相片。

临别,场长夫妇对于每位客人送了无数的水果。

午后三时顷,往访十公里的一座集体农场,名称叫“第十八届共产党代表集体农场”。主席乌司马诺夫和其他的领导者欢迎着大家,先到一座土墙院子里面的一个园子里,在一个墙角上有一大土炕,有屋顶罩覆,两面靠墙,两面开敞,墙上和炕上都是华丽的毡毯。有席面,如凹字形,缺口向外。席上有更丰盛的陈设。客人被肃上土炕,席地而坐。主人群即殷勤侑食,连称“巴塞,巴塞”(请请)。但多苍蝇,密集不散,一位蛮魁伟的主人站在凹字形缺口当中,提挈着一件大衣作为风扇,用力地扇来扇去。

先用了一会茶,接着被导引出外巡视。

领导者言,该农场系一九三一年成立。共有一千二百人,其中壮年八百五十人,有男子三百人上前线,还未复员,有马一百二十匹,都是英国种,战时送了九十六匹上前线,并供应了一百一十四乘马车。全场面积六百五十平方粨,有棉田一百五十平方粨。战前每年一平方粨可产棉花二千零五十公斤。战时却增产至二千五百公斤。此外有洋葱田,蔬菜田等,战时生产均超过了战前生产。今年计划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三百(即仅仅半年,已超过了一年计划三倍)。耕田用拖拉机,但亦见有用二牛耦耕者。

在棉田旁一座小亭中休息,农主们从田中摘取了无数的黄瓜和番茄送来,请客人食用解渴。黄瓜在苏联颇见珍贵,在莫斯科的宴会上也每每有生黄瓜上席。洋葱正开花,一望无际的球团,起初不知是什么东西,农主也从田里拔取了几根来分赠客人,全长几乎和我的身长(五尺五寸)相等。

巡览了一回之后,又回到刚才的土炕上,这次更送了酒和抓饭来。酒都是家酿的葡萄酒,用着大碗当茶喝。

对着大土炕在园地里又安放了一张小木炕,五位民间艺人坐在上面。两人弹阮咸(细颈琵琶),一男一女,载弹载唱,其余三人均是男子,亦同声唱和,一人手执瓷盘一面,以手指甲敲打节拍。歌声琴声都和中国相似,只是歌词意义不明。声音异常高亢,特别是那位女音乐家,她是用尽了她的全力。她的脸特别的黑,嘴特别的大,一字眉特别的粗,就像一条扁担,弹唱既酣,全场的农主都唱和起来了,大家都拍着手掌以代节拍。

女音乐家率性由木炕上走下地来,穿的是破旧的皮鞋,她跳起舞来了,一面高歌,一面跳舞。好几位女主人也跳舞起来了。腰姿的款摆,脚步的密移,有一种形容不出的原始的怪味。

在约翰孙博士和戴先生相继发言之后,大家也要求我发言。我这时是坐在园子里的花树下,我起来说,我不发言,我要朗诵一首即兴诗。我先把这诗意说给苏太太听,请她翻译了以后,我便朗诵起来。

党代表的集体农场,

真个是人间的天堂!

亲爱的人们

一个个和天神一样。

世界上再没有

这样好的地方!

葡萄美酒,当作茶汤。

击掌高歌,震破土墙。

亲爱的人们

你们是幸福无量!

我庆祝你们的健康,

我庆祝人民领袖的健康。

乌拉,苏维埃人民!

乌拉,斯大林!

大家都狂热起来了,同声高喊着“乌拉,斯大林!”大家把我簇拥着,那位以大衣代风扇的伟大汉子走来两手一抱,一下子便轻轻地把我举到了空中。我也回抱他,但他的两只腿就像在土里生了根的两条铁柱一样,怎么也扛不动。还是主席示意他,他自己跳了一下,把两脚拔起了,但几乎把我压倒。他吃抓饭是用一大把抓,但也抓得很精巧,手上不粘饭粒。不知道是怎样一回事,他在左手的拇指上顶上了一簇尖饭,就像尖头京帽一样。他举到我嘴边,要我吃,我便把它吃了。几位女主人都向我翘举起大拇指,高兴得不亦乐乎。有一位男主人向我说:“你今天不要回去,就留在我们这儿过夜吧。”他一面说,一面做睡觉的手式。

主人们拿出了花衣花帽来,约翰孙博士一套,戴先生一套,我一套,立即替我们穿上了。衣如僧衣,无纽扣,用一张花绢包单作腰带,一位女主人说,我的穿法最好。但我的头太大了,帽子不能戴,主席当场在好些头上揭下了帽子来试,但都不合适,只好仍旧把一顶花帽子顶在头角上。

每人都被赠送了一大簇花,几篮黄瓜和番茄。三部汽车要离开农场的时候,女主人们多涌到我的一部汽车来,依然翘举起大拇指。

夜,往国立剧场听音乐演奏。剧场是昨晚演《兀鲁伯》的剧场,指挥也是阿希拉菲先生。第一部是近代音乐,第二部是民族音乐。水准和莫斯科、列宁格勒无别,最值得注意的,是刚才在集体农场见到过的一些主人,差不多都在场欣赏。农民能欣赏近代音乐,这文化程度之高是足以惊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