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的前身是京师大学堂,京师大学堂在开办之初,非进士不能进来读书,所以,里面的学生,个个都是老爷。后来随和了一点,不大讲究出身门槛了,但直到蔡元培掌校之前,北大的学生,依然被称为老爷。体育课老师,地位比较低,上课的时候,一口一声管学生叫老爷:“老爷向右看齐!老爷齐步走!”其实,在清末,一些有名的新学堂,都是这个样子。
光绪十六年(1890年)张之洞办了两湖书院。办书院是张之洞的看家本事,当年在四川,办尊经书院,赫赫有名。现在做了总督,重操旧业,下大力气办书院,这个书院一落地就不同凡响。进来的学生,必须是秀才,而且是优秀的秀才。即便经过各州县的保送,入学也须严格的考试。进来之后,在人们眼里,都是预备举人了,自然是老爷。两湖书院的学生,分斋居住,一斋十人,每人两间房,一间卧室,一间书房。每斋配两名听差,一个斋夫,一个伙夫。斋夫和伙夫,都管学生叫老爷。其实,后来的新学堂,也都有听差。看周作人和鲁迅的回忆,他们就读的江南水师学堂,也有听差。再后来,学校里打杂的,改叫工友。不管是听差还是工友,自觉自己都是伺候学生的,见了学生,毕恭毕敬。不像当下,学生都得管这些人叫老师,稍不如意,就骂将起来。
两湖书院,在初办的时候,基本上还是旧式书院的改良版,学的东西,无非经史,八股制艺也很重要,西学只是作为辅修课程。彻底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甲午之后,西学的“用”,份额逐渐增加,到了新政期间,已经成了新学堂了。
两湖书院的课业很重,对学生的要求也很严。跟所有的官学一样,作息以鼓声为号,只是,官学的鼓,不过是摆设,而两湖书院的鼓,可是真正的号令。学生早上早早就得起来读书,五点为头鼓,五点半为二鼓,六点三鼓就上课了。冬日苦短,六点天还没亮,湖北又冷,谁也不乐意出被窝。每天早上,斋夫都要过来催促起床——“老爷,二鼓啦!”贪睡的学生,叫骂一声,翻身睡去,斋夫也不生气,接着喊:“老爷……”,直到你起身了事。
张之洞的名头响,学问也大,舍得花钱,所以,两湖书院的教师,都是一时之秀。每人每月一百两银子,旱涝保收,当年物价很低,这样的薪水,相当于今天的月薪十万,对于教书匠而言,是够**的了。所以,像梁鼎芬、沈曾植、杨守敬这样的名学者,都被网罗了进来。学生每个月可以领膏火银四两,平均还可以领额外的学习补助,奖金八到十二元,当年一两银子可以换一元多钱,故每个学生,每个月都能拿到十元左右。当年一元钱可以买米将近两石,所以,做了两湖的学生,就可以很宽裕地养家了。不过这银子,也不大好拿。两湖书院考试,最高分只有四分。说是张之洞说了,中国历史上,司马光算是最牛,不过九分人。如果能近其一半,就算是当代佳士了。每次考试,学生每人一个黑板,上面写上他的名字和他应答的试题。每个人的试题各不相同,即使想作弊,也没办法。考试时,每人在黑板上现场答题,当场判卷给成绩。肚子里要是没点硬货,无论如何是写不出来的。
这样的学堂,也会有学生运动。义和团运动期间,俄国人出兵中国东北。辛丑议和之后,还赖着不肯撤兵。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掀起了拒俄运动。消息传到两湖书院,传走了样,说是东北已经易帜,变成俄国人的了。学生们一时群情激奋,齐集要求宣战。鼓噪之下,书院当局不得不出头。当时的书院监督是王同愈,一个翰林出身的学者。他当即表示,我也爱国,但这事先要证实一下,如果属实,我跟你们一起干。当即电询总督和巡抚,查明其实东北虽有俄军经常越境往来,但还在中国手里,并没有易帜。随即,王监督要求,学生们应该把中俄疆界情况了解清楚,爱国要有知识准备,以后对外交涉,知道该怎么据理力争,不行,再宣战。就这样,书院加了一门新课,中俄界记。学生们因为这门课,很辛苦地背熟了一长串翻译过来的俄国地名,但个个都心悦诚服。
就这样,两湖书院的学生,没有像留日学生那样,组织拒俄义勇军,只是多学了一门有关中俄边界的历史地理课。老爷学生,也有血性,也有冲动。只是,这样的血性冲动,比较容易转化为理性的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