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仪式前的准备——热闹忙碌的入贡山
正月里的入贡山要比夏天热闹很多,我还是先来到了班支书家,正值家中的客人准备离开,班支书出去送客,他的妻子赶紧从厨房出来收拾桌上的饭菜和酒杯,一会工夫又给我端上来新的饭菜和酒。这是白马人过年的习惯,在过年这段时间,不管到了谁家,也不管几点,家里都会摆上自家熏好的肉,倒上自家酿的酒盛情款待。女人们这段时间最忙,大大小小的饭菜都要她们逐一准备,男人们在自家招待客人,也应邀去别人家里,这样的相互游走很必要,若只是别人来你家,而你不去别人家,会引起异议。虽然没有礼物上的流动,人们之间的相互游走也构成一种互惠关系,有人来就像是得到了礼物,必须要通过去别人家来还礼。在你来我往的过程中情感得以交流,关系得以维系,尤其在村寨这样一个固定的生活空间,又在年节这样一个走亲戚的特定时间,交往本身就是互惠。拜年是年节期间中国社会普遍的文化规则,拜年的意义往往通过礼物的形式体现出来,相对于实际的物质而言,白马人更看重于象征与意义,只要来到家里,就是看得起,证明自己在村子里的威望与声誉。“池哥昼”的表演也是全村的集体大拜年,每个人、每一家都被整合在这个过程中,来到家里都是客,主人家款待池哥、款待到来的每个人,走到哪吃到哪,客人到了家里也一定要毫不客气地接受款待。在这里,食物与酒成为一种礼物,凡是进入仪式的人,既有送礼的义务也有收礼的义务,法国人类学家马塞尔·莫斯认为“事物间有一套精神关联,事物在某种程度上出于灵魂”,他称之为“礼物之灵”,此时这种“灵魂”被“池哥昼”凝聚在一起。在你来我往的礼物流动中,既有敬神的神圣也有世俗的狂欢。
(一)选人
入贡山的“池哥昼”是正月十四、十五跳,提前十来天就要选当年表演的人员,这时一般都会多选几人。选人这天会首在家里煮一锅肉,把村干部都叫来,村里的年轻小伙们也都赶过来,在大家商量和选择后最终定下当年表演的人选,定下的人就要回去准备,动作不熟的请教老人、抓紧练习,没有服装的自己去借服装。池哥表演需反穿羊皮袄,在以前村子里有羊皮大衣的人并不多,谁今年想跳又没有羊皮大衣,就要去有的人家里借。为了不让别人跳,有皮衣的人往往不外借,这样一来又争取到了跳池哥的机会。这一现象是桑贝告诉我的,访谈中我还看到他家的羊皮大衣就放在屋里,从发黄的羊毛与褪了色的衣料来看已有很长时间了,是他父亲跳的时候就穿过的,他说这件衣服是为了跳池哥特意到县城做的。“池哥昼”反穿羊皮大衣的着装要求在今天看上去很简单,还有些简陋,而这在村寨过去的生活中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路绕的爷爷是白马人中有名的班头人,他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上就是身披羊皮大衣的样子,这也是家里引以为豪的。可见池哥反穿羊皮袄的装扮在白马人意识中并不被认为“简陋”、“古朴”、“原始”,而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更体现出池哥在白马人心中的位置。
2012年春节调研时,恰好遇到一个摄制组来到文县为白马人拍纪录片,一组留在草坡山,另一组安排在入贡山,就住在支书家。正月十三下午是请面具和定演员的时间,这一过程本来应该在会首家完成,为了方便拍摄,安排在了支书家。下午两点多,几个年轻的小伙子从会首家抬来了装有面具的箱子,此时支书家聚了不少人,大家把箱子放到堂屋点起三炷香,会首把面具一一从箱子里拿出来,在桌上按照顺序整齐地放了一排。一般来说这时要由村里的贝莫念叨几句,同时用栢香[2]在面具周围扫一下。但是正赶上村里的贝莫家里昨天有人去世,这一流程就由支书来完成。
面具摆出来以后,备选的表演者汇报准备情况,村干部们商量后,定下表演的人员,一旦选定,要完成两天的“池哥昼”表演,中间不能换人。“池哥昼”是行进式的表演,舞蹈中多是行列式的纵队前行,由此领头的人就变得非常重要,节奏、队形、线路都要靠他带领,只要领头人做对了,后边就不会乱,因此在“池哥昼”的表演中老大的角色相当重要,选人时池哥、池母的老大要选择以前跳过且跳得好的。“池哥昼”是全村寨一年一度的集体活动,能够在其中扮演角色是一件十分荣幸的事情,青年人都很积极,因此,在每年的“池哥昼”表演中也要有新人加入进来,新人从池哥老四和池母老二开始跳,有悟性的人跳一年后第二年就能跳老二、老三,再跳几年就能当老大了。
池哥、池母、知玛是仪式中的三类角色,各有要求。池哥要选身材高大威武的,不能太活跃,能够拿得住;池母要选身形匀称的;知玛则要选择脑子活、会说话,还会逗乐的人。这是白马人对仪式中不同角色的要求,也是这三个角色在白马人心中的形象。生活中形容谁丑,就说“长得像池哥一样”,而池母则是美丽、善良的代名词,形容哪个女性像池母,必定是在村寨中口碑极好、长得极好的人,也是对女性的最高赞美。比拟汉族社会,池哥类似于金刚法王,池母则是观音菩萨。池哥威严震怒,抵挡一切恶鬼,菩萨慈颜善目,实现美好愿望。一丑一美、一恶一善的角色搭配是人们对世界认知的基本图示,形象化地体现在仪式活动中。而知玛在整个仪式中很特殊,从扮相来看,脸抹黑煤,身披破毯,表演中不拘规则、自由随意,同时还承担着在池哥进门前要举行朝伟仪式的重要任务,整个表演中知玛也是最出彩、大家最喜欢看的。由于知玛的角色在仪式中很特殊,知玛的扮演者既相对固定也很随意灵活。固定是知玛的扮演者中一般要有一个像贝莫那样懂念词的人,入贡山的班正廉、朱得,草坡山的曹富元都是村里表演知玛的固定人选,灵活是指每年在仪式开始前才找当年跳知玛的人,甚至在表演过程中把旁边的人随意拉进来。在“池哥昼”的表演中,知玛角色的出现则是对具有鲜明二元划分认知体系的调整。
(二)准备
从请面具到把第二天的表演人员选定好,大约进行了一个小时,表演者拿着面具相继离开,去准备第二天的表演仪式。这时的入贡山每个人都很忙碌,被选上的人练习舞蹈动作,家里的女主人忙着准备第二天的饭菜,女孩们准备自己第二天的衣服,村干部与会首商量与准备第二天的各项事宜……从中午到晚上,正月十三的入贡山很是热闹,外出打工的人都回到家里,嫁出去的女儿也在这几天回门,其他村寨的白马人也有过来的,还有像我这样从外边赶来的研究人员,都聚集在这个小小的村寨里。
晚上村里的人一部分在会首家准备和布置第二天的事宜,一部分在亡者家中帮忙,[3]摄制组的人和某大学的两位老师被暂时安排在支书家里,我也被留在这里,由班主任陪同。闲聊了一会儿,班主任召集大伙起来跳舞,由班支书家的小女儿带着我们跳。起初我以为是跳“火圈舞”,音乐一响才知道是从九寨沟带过来的锅庄音乐。班支书家的小女儿在九寨沟演出,和班主任家的儿子在一个地方工作,村寨里去九寨沟打工的人很多,喜欢文艺的就进入了九寨沟的演出机构,一个月能够挣几千块,在村里算是很高的收入,班支书家的小女儿和班主任家的小儿子就属这类。过年过节他们回来,也就把九寨沟那边的锅庄带过来,晚上放开音乐大家来跳。音乐很有动感,虽然全是电子配器也不乏现代音乐制作的痕迹,但旋律与唱腔尽量遵循“原生态”的感觉,嘹亮的山歌、爵士感的节奏,还有对在场的人来说都感到很陌生的藏语歌词融汇到一起,呈现出独特的听觉效果。九寨沟但凡大一点的晚餐聚会,都有这一项目,演员拉着客人们跳锅庄的动作也经由专业人员设计与编排,简单易学也不乏藏舞手臂与脚下的动作特点,跳满一圈后换下一个动作,这种形式在九寨沟旅游区很受游客的欢迎,并被认为是体验藏族风情的主要方式。
在小女孩的带领下,大家围起了圆圈随着音乐开始舞动。两位大学老师与外国友人虽然有点跟不上但跳得很高兴,班主任对步伐比较熟悉,应该是以前跳过的。我一边跟着节奏舞蹈,一边向班主任询问:
W:你跳得真好,学得很快!
B:我儿子也在九寨沟,回来就跟着跳,我还喜欢跳他们的这个。
W:为什么不领大家跳火圈舞?
B:火圈舞明天跳,今天先跳这个。
W:今天有人跳火圈舞吗?
B:有,娃们在学校操场上跳呢。
W:我们为什么不跳火圈舞呢?
B:你想跳我带你去跳吧。
从我的观点出发是担心九寨沟的锅庄会取代白马人自己的“火圈舞”,班主任的回答打消了我的顾虑,也明确了舞蹈在族群中的地位。从音乐节奏和舞蹈动作来看,眼前的锅庄更丰富,富有动感的节奏配合现代的音乐技术营造出更强的现场氛围。时而招手时而挥袖的姿态配合点、撩、搓的步伐更有动作感和风格性,上下身的配合也使得动作增加了难度,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一看就会,这也反过来引起了参与者的兴趣。但班主任的回答打消了我的顾虑,九寨沟锅庄一点也不会影响白马人的“火圈舞”,即使我们在支书院子里跳得热火朝天,但到了村寨的大场上,我们也要跳起“火圈舞”,因为这才是白马人的集体活动。由此可见,锅庄只是偶尔的娱乐,而“火圈舞”则是白马人的生活,虽然二者同时出现在今天的村寨里,但手舞足蹈的过程也体现着族群的文化边界。
二、仪式过程——敬神、狂欢与集体大拜年
(一)宁静的清晨
由于前一天晚上忙碌到很晚,正月十四这一天的早晨,入贡山显得比以往更安静。伴着鸡叫声我起来做好录像采访的准备,这时已经7点多钟,但似乎除了家里的女主人以外都没有起床。班主任家的女主人凌晨4点多就起来了,一直在厨房忙碌,厨房的地下摆满了三大盆煮好的肉,案板上摆放着一排凉菜,女主人这会儿正在做凉皮。
W:“要准备这么多吃的啊!”(我禁不住感叹)
B:“今天来的人多,全村人都会来,我们家那个认识外边人也多,都要到我家里,要让大家吃好!往年在院子里都支上桌子,还不够做,准备这些我害怕不够呢。”
W:“池哥昼跳到你家里大概什么时候?”
B:“池哥到我家就到晚上12点1点了”
W:“这么晚?!”
B:“年年都是这个时间”
W:“什么时候开始跳”?
B:“最早也要到11点多了。”
W:“这么晚!能跳完吗?”
B:“能,再晚也要跳完的,所以到了我们家就到半夜了,我家是最后一家。”
W:“怎么不早一点开始?”
B:“前一天晚上玩得晚,第二天也起得晚,池哥池母还要吃早饭。”
“池哥昼”是白马人一年一度的盛会,大家很看重这个活动,无论多远这两天都要跑回来过节。入贡山共有98户,上寨53户下寨45户,虽说分两天跳完,但五十多户人要每家每户都跳,从11点多才开始能否跳得完,这在我的心里一直是个疑问。同时我也认为这么晚开始应该是这几年才发生的变化,而且我把这一现象主观地归结为由于当下民间文化逐渐消解而带来的后果,在我看来以前应该一大早就开始了。但是在后来的访谈中对仪式开始的时间大家并没有异议。对此班支书的解释是:我们这里是小年大十五,正月十三就是我们的除夕,我们要玩通宵,第二天起得晚,开始的也就晚。曹富元大叔则告诉我,“池哥昼”不能太早,就要到中午才能跳,池哥是驱邪的,太早了不行。无论是哪种解释,显然这已经成为“池哥昼”的一项规则,然而对于像我一样不知道规则的外来人员,正月十四一大早就在焦急地等待着仪式的开始。
早上近9点钟,家里的人都起来了,我一路走出去到外边看看。此时入贡山的村口停了很多车,县里的领导、外来的考察者,还有一些游客陆陆续续赶到了入贡山,外来的人员集中在村里狭窄的街道上等待仪式的开始拍摄,大家手捧照相机、摄像机跃跃欲试,但又不知道从哪开始,显得不知所措,这时的入贡山依旧很平静,村寨里的人依旧不慌不忙,大多还在自己家里收拾,偶尔在街道上见到几个当地人,但也并没有穿着自己的民族服装,更没有带特有的沙嘎帽,从当地人的状态也感受不到他们所说的“过年”气氛,倒是对看到有这么多车和外来人员而感到好玩。这时外来的研究者、游客显然要比当地人积极得多,拍照、选景、奔走找人,显得格外忙碌……
对村里的景色采集完毕之后,文化馆和某大学的老师一定要到会首家去,我与他们同行来到了会首家。近11点,会首家里聚集了不少人,今天的表演者都在这里吃饭,桌上摆有七八个菜,和大碗的肉,想必这家的女主人也是很早就开始准备了。在会首家里我见到了桑贝。记得第一次来入贡山时,他还教我跳过“池哥昼”,前两天一直没有见到他,这次见面我们都很兴奋,他一定要请我去家里坐坐,盛情难却,跟着他来到家里。同行的还有武都文化局的一位工作人员,他带着两个大学生做假期调研。文书家位于下寨的最西边,也是两层的小楼,楼上摆满了晾晒的包谷,金灿灿的一片,堂屋主要用来待客,很敞亮,院子的一个角落养着家畜。我们来到堂屋坐下,显然堂屋是新近装修过的,墙刷得很白,地下铺着瓷砖,靠墙陈列着一套崭新的音响设备,旁边是一台32寸电视机,屋子的设计与布置与城市里的许多家庭布置一样,很具有现代感。
W:“你家装修很现代啊!”
B:“哈哈,这是新装的,过完年打算把外边再整理一下……”
相对于家里的现代化装修,文化馆的老师与大学生更喜欢铺满了包谷、有些破旧的木质阁楼和院子里养牲畜的角落空间,不停地取景拍照。
这似乎印证了“‘大民族中心主义’下造就的不少‘常识’”的提法。王铭铭在论及藏彝走廊时对这一“常识”予以解读:“(这些‘常识’)告诉我们,文明在西南‘边疆’之外,是政治中心的文化成就。在西南这一‘蛮界’、‘夷地’、‘边缘’,充其量不过是有‘文化’,这些‘文化’的面貌,如同英国人类学家笔下的非洲部落,政治的中心化程度很低,社会长期停滞于亲属制度的‘原始阶段’,经济因封闭而大大‘落后’于‘我们’”,[4]由于旧阁楼、牲口圈符合采访者认知中的“文化特色”,这些景色被选择、被记录。这在中国并不少见,也是少数民族文化的重要宣传渠道,当这些照片刊登出版,就成为白马人的典型形象,以此建构出一个想象的“他者”,舞蹈也必不可少地在这一想象之中。近些年“原生态”的概念被抄得很热,田野考察中也常听到白马人以“原生态”介绍自己的歌、舞,“原生”、“原始”不仅成为一种称赞,而且具有一种权利,在这一环境,外来人员寻找“原始”,当地人制造“原始”,舞蹈在这一旋涡中成为当下的“过去”,永远地停在了“原生态”的状态。
(二)池哥装扮
文化馆的老师进来催促了好几次,说要到会首家里等待仪式开始,桑贝不慌不忙,总说还早还早,一会同行带我们去。几次催促后文化馆的老师终于按捺不住先走了,独自到会首家里去等待,桑贝对此很不解“他们着急什么,还没有放炮,放炮才是召集人”。“池哥不是还要穿衣服戴面具吗?”我问道,他回答说:“这个也要等我们去了才给他们化妆。”桑贝是村里的文书,“池哥昼”作为村寨生活中的重要仪式,村干部在其中身兼要职,池哥装扮时他们也要在场。又坐了一会,听到外边放炮的声音,文书带着我出发去了池哥换装的地方,这时他也穿上了自己的民族服装。
图4-1 装扮好的小知玛
此时,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走过一家门口站着三个脸被抹黑的小孩子,其中一个脸上还粘了三根白胡子,“你们是知玛吗?”“我们是猴娃子!”[5]三个小孩不约而同地说。原本知玛有三个,一男一女扮成夫妻还有一个小知玛是孩子。显然眼前的知玛已经有三个了,其中一个还是个“白胡子长者”。这时其他人还没有化好妆,许多外来研究者让这三个小知玛摆出各种姿势照相。跟随文书来到池哥化妆的地方。池哥的形象是驼背,后边扎个尾巴,身上反穿羊皮袄,脚下蹬毛靴。因此装扮时要在羊皮袄下边填塞一些稻草,塞稻草时要确保稻草是一个整体不能在中途掉下来,因此要在羊皮袄下边捆绑结实。扎尾巴也需要一定技巧,既要扎得紧,还不能限制表演者的动作,所以负责穿衣服的人一定要有经验,知道扎到哪个程度是最合适的。我们来时池哥中的老三正在往衣服里塞稻草,文书见到赶忙过去,对旁边人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把塞好的稻草拿出来,他拿出稻草后先把稻草捆扎一番,然后塞到池哥的衣服里自己重新捆扎。文书20岁就跳池哥了,也是村里数得上的池哥老大,显然对池哥装扮他比在场的其他人更在行。他把手里2米来长的麻绳先对折,从腰间栏一圈在后边捆扎一个结,一边扎一边与表演者交流,目的是既要扎紧也不能影响做动作,几经商量后,身后的结才打好,然后绳子两头顺着衣服中稻草的边缘拦一圈,在上部交叉后分别从前边经过肩膀再捆绑到腰间打个结,这一过程一定要掌握好力度,有一步不到位可能需要从头开始。文书一边捆扎一边跟旁边的人说着,旁边人听得认真看得也很仔细。白马人对池哥发自内心的崇敬和虔诚,体现在一丝不苟的装扮过程中。倘若在跳池哥的途中出现衣着散落的现象,将被视为对池哥的不敬,会受到大家的指责。
图4-2 池哥装扮
图4-3 装扮好的池哥
经过一番装扮,驼背的池哥出现在大家面前。“池哥为什么是驼背?”“这样显得雄势,威武!”这是文书告诉我的答案,旁边的白马人也予以附和。在我们的审美中,提拔、高大更能显示出威武的气势,而在这里,驼背竟然也是一种威武的标志。穿好服装以后,还要为池哥扎上尾巴,旁边一人把一块羊皮圈起来,捆扎在衣服外边就算是池哥的尾巴。“为什么池哥要扎尾巴?”“池哥必须要扎尾巴,这样显示出他不是人,和我们人不一样。”很多人都这样回答。由此看来威武、要与人有区别是当地人对池哥的判断。“人的本质对象化”是人对世界的基本认识,池哥作为白马人年节仪式中具有驱逐功能的神,依照白马人对世界的认知形象化地呈现出来。这一过程中还通过“陌生化效益”拉开神与人、神圣与世俗、神力与凡力的距离。
等身上的装束都整理好,最后一步是戴上面具。今天的面具和我上几次见到的有很大变化,五根锦鸡羽毛插在面具上方,周围以红、黄、蓝、白、绿五种颜色的纸折成特有的装饰,当地称为玛头,这样的面具看起来越发气势雄伟。池哥面具要比其他地方的面具大,约有50厘米,用当地一种叫麻柳的木材雕刻而成,一个面具得有4斤左右,眼睛是池哥最传神的部位,因此面具中的眼睛不能镂空,表演者只能从面具的鼻孔或嘴巴处看出来,所以,面具要向上戴一些。在主人家表演结束后,面具也不能摘,表演者经常是把面具掀起到头顶,接受主人家的敬酒。化妆时面具一定要戴稳,表演途中绝不能掉,这也被列为禁忌之一。至于面具中三眼与突目的形象也是在对象化与陌生化过程中产生的,若非要还原到“氐人的祖先”、“二郎神”的传说,则未免多了一层外界的建构。[6]
池哥化好妆后,摄制组、外来研究人员依次进去照相。我们从各个角度近距离地把池哥的造型拍摄下来,外边的锣鼓声却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急,有人从外边进来用白马话对文书说话,语气急促有些不耐烦,文书回应了他几句,此人走出去一脸不高兴。外边的锣鼓声更加响亮,小知玛们在门口显得很着急,这时我感受到也许是很多人在拍摄,使得池哥迟迟不能出来,外边的人都等着急了,显得很不耐烦。为了宣传本村,要给外边来的研究者和摄制组的人提供便利,这是村干部的考虑,因此,即便是这样,文书还是允许我们完成拍摄。在这一场景下,入贡山人心中最重要的活动马上就要开始,每个人都已准备就绪,而外来的研究者抓住机会不停地用照相机记录下白马人特有的文化,村干部们则尽量创造条件,他们觉得外来研究人员的拍照采访有益于宣传本村,宣传“池哥昼”。在这个舞蹈表演的场域各种力量交织在一起,作为白马人来说,跳池哥是一年当中最重要的日子,是村寨最重要的集体生活;作为村干部来说,外边的人来采访要尽量提供便利,因为这是在宣传白马人,宣传入贡山;作为研究者,此时的池哥成为白马人典型的文化符号与象征,拍到了池哥就等于看到白马人的文化。
(三)开始表演
又过了好一会儿,等所有人都照完相,伴着三眼铳的三声巨响,池哥中从房子里出来,一路跳到村小学的操场上。操场的中间是点燃的火堆,这是腊月初八那天就点燃的,操场上已经有很多人了。这时两位池母没有来,原因是被堵在路上拍照。在场的池哥围着篝火跳了一圈后,池母也来了,“池哥昼”的队伍终于集合完毕,开始了今天的舞蹈仪式,这时已经是中午12点多了。
按照惯例,要在村寨学校的操场上跳几圈,然后开始挨家挨户跳。池哥池母跳了几圈后,村干部组织人在这里拉手围圈跳“火圈舞”,这时村里的人有的穿着传统服装,有的没穿传统服装,我听到村主任要没穿传统服装的人回去换衣服的命令。这时跳“火圈舞”的人并不多,村干部忙前忙后不停地叫人上来跳。因为柴太湿了所以篝火没有烧起来,于是村主任抱来一堆干树枝放在篝火上,可是由于火堆本身还没有烧起来所以更是压住了火苗,大家在村主任的组织下拉手围圈边歌边舞,中间火堆却只是在冒烟并没有火焰。周围的研究者与参观者更是不放过任何一处能凸显当地文化的表演过程,忙于摄像、拍照,有时甚至钻到圆圈里面去拍。跳了几圈后,池哥池母开始进院表演。
路绕家是入贡山上寨最东头的一家,每年都是从他家开始。老远主人就放起了鞭炮迎接池哥池母,表演者排好队列——池哥在前池母在后,知玛位置不固定,一会儿跑到前一会儿窜后,青年男女跟在池母后边臂挽臂、手拉手,唱着敬神歌簇拥着表演队伍,其余村民也紧随其后,这时几乎是全村人一起走向路绕家。
池哥在老大的带领下,左手将木剑竖起保持稳定,右手持牛尾和着节奏舞动。有关右手的动作每个村寨有所区别,也直接导致了池哥整体动作的区别,入贡山的动作特点是手臂从里向外画圆,发力点在向外向上那一下,这与麦贡山的手往下甩,和草坡山的手往上挑不同。对此班支书说:“往上甩是勇猛的动作,往下甩是软弱的动作,我们的动作是往上甩。”朱得告诉我:“我们小时候后跳,支书的爷爷在旁边看,跳得不对就大喊‘不易忒!不易忒!’意思是把刷子抬高一些,再不抬高就直接过去打了,谁不把刷子绕起来就骂‘没吃饭啊!’要求就是手不能低,我们入贡山的特点就在这,其他地方的刷子不好看,太低,不雄势。”
这一审美在整个入贡山得到普遍认同,而我访问过的其他村寨的白马人也认为入贡山的池哥动作好看些。此时的池哥侧身竖剑,挥动手臂,赶步前行,到拐弯处要跳“玛够尼”——脚下先向前跃起再向后跳回,躯干随之下俯与后仰,拿着木剑与牛尾的双手随之下压与扬起。“玛够尼”的意思是“大的跳”,支书解释说:“我们跳池哥的时候要始终保持左手在前,在院子里跳一圈遇到转弯的时候不能直接转,要接一个玛够尼,这样才能转过来。”对于“玛够尼”的意义虽然当地人没有更多的解释,但将其放在“池哥昼”的整个过程中无疑也是包含了驱鬼的所指,同时由于队伍前行中需要转弯,池哥保持左手在前的动作规则又不能改变,此时需要一个转换,而“玛够尼”正好就是这样的转换动作。这也是民间舞蹈的功能、审美与创造的统一。池哥之后是池母,也是大姐在前二姐在后,不像池哥的直线行进,池母总是向斜前方交叉上步,通过主力腿脚下捻转,躯干与动力腿同时旋转上步,裙子随上身的转动旋转,甚是好看,双手配合脚下步伐,上步时双手叉腰,上步后双手体前合十。
知玛在队伍中没有固定的位置,他们随意地跳来跳去,与池哥的狞厉、池母的庄严形成对照。今天的知玛比往常多,有更多的孩子参加进来,在仪式开始之前就看到三个脸抹黑锅煤的小知玛,其中一个脸上粘了白胡子,他们在队伍中蹦蹦跳跳、窜来窜去,很灵活。由于知玛脸要被抹黑,表演中还要躺地打滚,很多人不愿意跳,同时跳知玛的人也一定要灵活嘴快还得懂规定的念词,因为以前池哥进屋还要进行“朝伟”。知玛的角色在仪式中非常重要,跳的人选在大家心中也都有数,有人就会乘其不备把他的脸抹黑,这样想推脱都不行了。
“朝伟”是一个欢迎仪式,“池哥昼”、结婚、迎客等都要做朝伟,由专人一边念词一边向空中抛洒谷物,要把周围山神的名字都念到,这些年入贡山多是由朱得来担当,他懂得词多,知玛也跳得好,是村寨中最适合的人选,由于今年家中有人过世,不能主持这个仪式,知玛与“朝伟”也分别由不同的人来承担。
图4-4 “朝伟”
“池哥昼”的表演中,池哥池母先在院子里跳,绕院子跳几圈后依次进入堂屋。池哥先进屋,跳三圈之后,池母跟着进去围转一圈,此时,在这一家的表演就算结束了,接着主人要为池哥池母献上最丰盛的酒肉。然后,知玛开始表演,知玛用手中的牛尾棒一边敲门框一边说吉祥话。
一进财门大大开,二进荣华富贵来,三进金银秤砣大,
四进四季大发财,五生贵子早登科,六生文武状元来,
七生七子七弟妹,八生八仙过海来,九生要说十个满,
十一要说摇钱树,十二要说聚宝盆,摇钱树聚宝盆,
早老(扛)黄金晚老银,晚老(扛)黄金没秤称,
初一早起拣四两,初二早起拣半斤,初三初四不许拣。
二十四个元宝滚进门,滚进不滚出,给施主滚进金银财宝来,滚进个啥商富,滚进个余商富,滚到左边治耕牛,滚到右边治耕田。从四川走文县,文县走四川没盘缠,商富大人找盘缠。
左端金,右端银,儿子孙辈不受穷。
这些吉祥话并不是白马语,而是用四川口音的汉话说出来,最后知玛点燃柏香,继续说:“二位大人知玛走过以后,瘟魔痢疾,咳嗽摆子带到三千门外草地岭上!”此时知玛的表演才算结束。知玛在门外说吉祥话时,池哥池母坐在堂屋接受主人的敬酒,青年男女也进到屋内唱起敬酒歌,屋外的院子里是跟随前来的其他村民,主人也给每一个人盛满米酒,以示敬意。
(四)“秋昼”
入贡山人认为他们这儿的“池哥昼”是最好的,原因之一还因为在“池哥昼”表演的过程中穿插着池哥、池母和知玛分别表演的小节目,当地人称“秋昼”、“池母写勒”和“阿里改昼”。这些舞蹈在村寨子里年长者家中和公认的池哥池母知玛跳得好的人家中进行表演。“秋昼”是两个池哥的表演,表演中双手拿牛尾,有撞肩、对打、对视而跳等动作,有人说这就是池哥比武。访谈中听朱得说:“以前我们入贡山的动作也不好看,我们村的班鲁伯到寨科桥去学动作,回来后给村里人教,现在的动作才好看了,‘秋昼’就是那时学来的。”入贡山的“秋昼”要在班尚林和班占柱两家表演,这两位是村里的老支书和老主任,他们在村里威望很高。在班尚林的保护下,入贡山的面具才得以保留,他们年轻的时候池哥也跳得非常好,因此现在的“秋昼”一定要在这两人家中表演,也只能在这两家中表演。
图4-5 “秋昼”
表演者在路绕家大约已有一个小时了,听到锣鼓声响起,以为队伍要出发去下一家,但这时只有池哥老大和老三站在院子里,我听着锣鼓声的节奏意识到这是要表演秋昼了。两位池哥从两边出场,在快速轮奏的鼓点中双手高举牛尾原地转圈,随着鼓点变为有规律的节奏,也开始了秋昼表演。“秋昼”是定点表演,从两边跳向中间,再从中间跳向两边,是舞蹈调度轨迹,在每次的聚散中动作各不相同,或对视而跳,或相互撞肩,或伸开双臂大步跳向对方,很有相互较量比试的意味,最后双手相握分别跳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当地称为“拜五方”。
这次的“秋昼”表演中,刚开始节奏不稳,锣鼓声越来越快,两位池哥做了几个动作后实在没法继续,呵斥旁边敲鼓的人,原来是个孩子在敲,旁边的大人连忙拿过来鼓又重新开始。孩子们特别期待每年的“池哥昼”表演,因此在表演中也积极地参与每个环节,有时甚至会加入表演中,刚刚就是在大人不注意时把锣鼓抢过来敲。“秋昼”的表演过程中扮演成知玛的孩子们跟着池哥,认真模仿池哥的每个动作,旁边的孩子也跟在旁边跳,舞蹈就在这一过程中很自然地得以传承。
其实今天本来不应该在这里表演秋昼,后来听说是同行的研究者怕延误下山时间,特意要求村干部破例提前安排的。当地人说这种情况也有过,但除此之外,就只能在班尚林和班占柱家跳。有关仪式流程和规则在文化实践者内部是共享的,偶然的外来因素会导致流程或规则的改变,但这对于文化实践者说,很自然地把它排除在了规则之外,这也是当地人应对场景的能动体现。
(五)“阿里改昼”
从路绕家出来,又跳了几家后到了班正廉老先生家,老人的妻子刚去世,灵堂就设在堂屋,池哥池母进院跳完后,依旧到堂屋跳了一圈,随后来到偏房休息。班正廉老人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贝莫,当年跳知玛在村里很有名,因此每年都要在这里跳“阿里改昼”。
“阿里改昼”也叫“知玛斗兽”,由知玛表演,其中一人扮演猎物,两人扮演狩猎者,已有的研究中多把这一舞蹈与“原始狩猎”联系在一起,也以此得出“展现了白马人先民的生活状态”的结论,但朱得告诉我这样一个有关阿里改昼的故事:以前有个藏王叫闹拉捏吾,他的夫人被老鼠精害死了,害死了后放到床底下,老鼠精就变成了闹拉捏吾的夫人,但是闹拉捏吾不知道,下边人知道后告诉他是老鼠精,闹拉捏吾不相信。但是后来也有所发现,就派人到天上请猫,猫是天上派下的,派了三只,去请猫的人把猫装在口袋里,搭在肩膀上,别人告诉他们这猫不能看,看了的话就跑了,走到了水边,他们想看一下,猫怎么样,刚把口袋打开,猫就跳到水里成了水猫,又走了一会儿他们说再打开看一下,刚打开猫又走了,成了野猫,最后一个再不能看了,这个就没看拿回来,带回来后把猫放了,猫就把老鼠精吃了,闹拉捏吾的夫人就得救了。猫吃了凡间的饭不能上去了,上天派鸡下来叫猫回去,它吃了凡间的饭又不能回去了,鸡就对着天叫咯咯咯,对着天上喊冤。上天又把狗派下来了,狗又吃了凡间的饭上去不了,人们就把狗拴起来给人看门。阿里改昼就按照这个意思跳,把老鼠精杀了,把肉到处散。中间装扮的是老鼠精,旁边的是白猫。知玛中有磨刀的动作,手向上指是在寻找,看老鼠精藏在哪个山上,然后扒皮,抽筋,切肉,最后把肉给大家分了。同“原始狩猎说”一样,我们同样也不能以此来推论“阿里改昼”的起源,但表演中确实展现了一个围猎、捕获、降服、肢解、分享的过程,舞蹈中多有推挤、搂抱、按压等接触性动作,和卸骨、抽筋、称肉、分肉等模仿性动作,表演滑稽夸张,被当成猎物“围剿”的知玛大多时候被趁此机会折腾好一会儿。
图4-6 “阿里改昼”
由于具有一定情节,动作也相对丰富,大家更喜欢看知玛表演的“阿里改昼”。今年的知玛人数有四个,其中两个是只有十几岁的孩子,在要准备表演“阿里改昼”的时候,两个大一点的知玛暗自商量,在跳了几圈后把旁边一位并没有扮成知玛的人摔倒,把它当作围剿的猎物,这个人在毫无防备下被放倒在地,又在摸爬滚打中被折腾了好一会,显然这个人以前跳过,虽然是被突然袭击,但对表演的流程与动作都很熟悉。这时的两个小知玛并没有参与这次“阿里改昼”的表演,但他们自己在旁边跟着跳,自得其乐。等到了第二次跳“阿里改昼”的时候,小知玛也参与其中,如此就有了四个狩猎者,中间躺了两个猎物。每一次的阿里改昼表演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但是在班正廉老人家院子里表演时,旁边的观众却显得异常的安静,虽然其内容是滑稽搞笑的,但在这时是以舞蹈的方式来传递对老人的敬畏与尊重,这也是白马人独有的方式,在这个语境下,舞蹈的所指意义也发生了变化。
知玛身上披着破烂毛毯,脸上抹上黑锅煤的形象还有个相应的传说:很久以前,一位年轻的白马姑娘看上了一个汉族小伙,由于白马人奉行族内婚的传统不允许他们结婚,然而姑娘却偷偷跟着小伙跑了。离开了家乡,他们的生活并不富裕,只能过着乞讨的生活,实在想念家人,两人偷偷溜回了白马村寨。第二天就过年了,村寨里的人都要来拜年,为了不让别人认出来,他们把黑锅煤抹在脸上。按照传说来看,知玛还是对违反族群规则的形象化警示,离开家乡就只能乞讨,破坏规则就要付出代价,但是在仪式中这种警示却以诙谐幽默的方式呈现出来。因此知玛的形象出现在“池哥昼”的仪式中,一方面象征着族群内部规则的不可触犯,但又通过诙谐幽默的方式让人们更能够接受,另一方面知玛的表演还是对池哥池母表演的一种调剂,让人从情感上更容易接受,在表演的实践层面也更加随意灵活。由于没有特定的动作规范与要求,不需要事先练习,舞蹈设计也很好玩,这些年村里的孩子们常加入表演队伍里,小知玛的加入也让知玛的表演更为生动有趣,给大家带来更多欢乐。
(六)“池母写勒”
池母作为仪式中的女性角色与池哥相呼应,“池母写勒”也称“池母擀面”,更是对生活中女性劳动的情景展现,两天的“池哥昼”中各表演一次。表演时大姐带着二姐绕场舞蹈一周,然后分别在东西南北中五个方向做拜的动作,称为“拜五方”,最后架起案板准备擀面。从洗锅、舀水、烧水,到和面、擀面、切面、捞面,模拟整个厨房做饭的劳作过程,老人们说以前是真的和面、擀面,煮好的面条要献给池哥。2011年班主任给入贡山拍摄了“池哥昼”的表演过程,在“池母擀面”一段的表演中,由于当时扮演池母的人没有记清楚动作顺序,路绕出来带着他们跳,这时的池母擀面实际由两位戴着面具的池母和一位着便装的艺人共同完成,对此旁边的人并不感到奇怪,舞者也没有因此分心。在仪式过程中的传承是族群文化传承的主要方式,此时头戴面具的表演者既是池母也是学员,既不影响在场的人对池母的尊敬也不妨碍表演者当场学习动作,由此来看神圣与世俗在族群内部并没有形成鲜明的“二元对立”,而是很好地被舞蹈统合在了一起。
图4-7 “池母擀面”
第一天表演池母擀面已经快到傍晚了,此时的入贡山仍然沉静在欢笑中,热闹非凡。一大早赶过来的领导、研究者和驴友有的早已下山,仍在山上的似乎也没有了刚开始的兴奋与期待,并不跟随池哥进院,而是在外边找一处地方坐着,显得很是疲惫。而当地人却是越来越兴奋,歌声更加嘹亮,动作更加舒展,这似乎又与刚开始的情形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文化实践者与外来者的差异代表了对待本族群舞蹈的两种态度,表演者的目的是在手舞足蹈中体现意义,实现功能,活动过程对于他们来说十分重要,更重要的是,在“池哥昼”的过程中还体现出当地人对自我的表达与认同。不管是什么人催促,不听到炮声响他们不会行动。一旦跳起池哥,则沉浸在英雄崇拜和虔敬神灵的氛围中,不论参观者有无兴趣,他们毫不关注,情绪也不会受到任何干扰和影响,而是越舞越来劲、越舞越兴奋,在手舞足蹈的身体狂欢中体现出集体情感和对这一情感的认同。而对于参观者来说,舞蹈的动作样式、动作特点更加重要。他们在参与过程中是在找“亮点”,找“突破”,以便日后的创作与发展。二者对待池哥的态度有着本质的区别,因此在实践过程中也体现了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
(七)送神
入贡山第一天的表演跳到班主任家已经凌晨1点了,这也是第一天的最后一家。跳完后村里的所有男子到一个叫“斜度开”的地方送天神,当地把这个叫“开仪”。到了“斜度开”所有人跪下,贝莫在前边念诵,摇卦,宰羊,送完天神还要到陡坡地去送瘟神,这时需烧掉池哥池母面具上的所有装饰。“斜度开”是村里最高的地方,“陡坡地”是最低的地方,在最高处送天神,到最低处送瘟神。“陡坡地”挨着旧寨其实已经不算是入贡山的地盘了,在这里送瘟神为的是保护自己村寨,把污秽都带到其他地方,体现了当地人的价值观。
“开仪”时的爻卦十分重要,这与来年的生活息息相关。如果第一次卦象是一阴爻一阳爻这是最吉利的,称为“一卦为明”,若不是,就需再摇两次,三次中加到一起有阴有阳即可,这称为“三角恒通”。但是今年正月十四晚上三次卦都是阴卦,这在村里来说是不吉利的象征,大家认为这是村干部们今天都没有上来的原因。由于白天酒喝得太多,这时村干部们都已走不动了,所以也没法上来,大家把这次摇卦不顺利归结为这一原因。第二天要迎火把,白天的仪式要稍快一点,大概在晚上十点来钟大家就到了“斜度开”,这次没等村民们上来,在村支书的带领下干部们已经跪在那里了,同样念诵、烧纸、杀羊,摇卦时“一卦为明”,大家都很高兴。送完瘟神后,入贡山人排着队上山迎火把去了。“迎火把”的队伍如长龙一般,当地说火把越亮,证明今年的收成越好,迎来的火把汇聚在村口,大家拉手围圈跳舞到天亮。
图4-8 送神
在入贡山这两天的仪式中,村里的每一家,老人、孩子、男人、女人都沉静在欢乐的海洋中,大家把这两天形容为“得里莫昼闹待昼、得里莫都闹待都”[7],唱歌、跳舞、喝酒、玩耍是这两天村寨生活的全部内容,这也是村寨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刻,一年的辛苦都在这一刻缓解,心中的**也在这一刻奔放。舞蹈承载着族群的集体记忆,也表达着族群的集体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