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世纪前,就有人曾经提出过史学究竟是科学还是艺术的问题,历史学作为科学,怎么实证啊?历史已经过去了,对于过去的东西我们怎么来实证呢?我们凭着材料,文献材料、考古材料和其他各种材料,来“复原”历史,这就可以看作实证。可是有人问,你这个复原能够和已经逝去的历史完全吻合吗?谁也不敢这么肯定,因为它不像自然科学做实验一样,可以重复地再现,你怎么能够说历史学是科学呢?与此相联系,有的人就说历史学不过是一门艺术而已。为什么是艺术呢?因为历史书不过是史学家撰写出来的历史,甚至可以认为,它是历史学家的一个创作,所以它是艺术。这两种意见争论不休,僵持不下,于是出现了第三种意见,即史学既是科学又是艺术。它的实证部分,它的文献、考古材料经过鉴别后,那是真的,根据真实可信的材料写出来的东西,它应当大致上符合已经过去的历史,从这个意义上讲它是科学;但是历史学家所写的内容,他们所撰述的历史著作,有一些内容是难以确定的,它不一定是同当时社会面貌一模一样的。有位同学问我,司马迁《史记·陈涉世家》里面记载,陈胜、吴广两个商量,要发动起义。他们两个人商量,没有其他人在场,司马迁怎么会知道的呢?像这样的情况非常多,不只是陈胜、吴广商量起义的事。《史记·淮阴侯列传》写陈豨去见淮阴侯韩信,韩信“辟左右与之步于庭”,商量谋反之事,二人窃窃私语,没有第三个人在场,司马迁怎么知道的?等等。同样的问题在书中并不少见。这说明了在这样一些细节问题上,历史学家是根据基本的历史事实,来进行描述的。从这个意义上讲,历史著作中包含着历史学家某些想象的成分,这个想象的成分是建立在不违背基本历史事实的基础上。这样看来,史学还是科学,是一门社会科学。从我个人来讲,我不赞成史学是艺术,也不赞成史学既是科学又是艺术,史学是一门社会科学,它具有自身的特点。

我今天讲的重点是史学与审美,即历史学本身有审美要求,以及这种要求在现实生活中的意义。因此,我今天讲的题目可以叫作《史学与审美及其他》。我刚才讲的这些,就是我对这个问题认识的一个背景。我想从我自身的研究和认识,先说明这个问题:第一,我希望史学工作者能够认识到这一点,能够认识到历史学里面包含着审美要求,这对我们史学工作者提高自身的素质非常重要,史学工作者不应总是在干巴巴地描述历史现象,要讲究审美;第二,我希望史学爱好者,或者说广大的社会公众,在阅读历史著作的过程中,能够受到审美的熏陶,从历史著作中得到一种美的享受,进而提高我们对历史学的认识;第三,我也希望文学艺术工作者能够发现历史学的这种审美要求,对文学艺术工作者有一种期待,对他们文学上和艺术上的追求,是否有某种启示;第四,我希望通过这种研究和沟通,能够密切史学和文学艺术互相之间的关系,把我们的工作做得更好。这些就是我今天要讲的学术背景和我的期待。

大家知道,艺术和科学(包括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是人类文明和社会进步的集中反映,艺术和科学之间的关系是一个宏大的主题。2001年,清华大学校庆九十周年的学术讨论会是一个很重要的讨论会,它的主题就是艺术与科学。我们可能也见到一些这样的文章,物理学和美学,数学和美学等。这是艺术和科学之间的关系,我们还可以从各个学科和美学之间的关系进行研究。从人类历史进程来说,我认为这也是一个永恒的课题,我们可以不断地去探索它。

我从事历史学的研究,不能从广义的科学范畴去讨论它和艺术之间的关系,我只能限于从历史学这个领域来探讨它和艺术之间的关系,而且限于从历史学中去认识它的审美要求。

艺术同史学是不是有某种联系,我的回答是肯定的。中国唐代有一个史学家叫刘知幾,他写了《史通》一书,这是一部史学批评之作,产生于唐中宗景龙四年(710年),也就是8世纪初。据我们现在所知,这是全世界最早的、有系统的史学批评著作。在这部书里,刘知幾多次讲到“史之为美”如何如何。我们可以认为,对史学提出明确的审美要求,最晚在8世纪初年,就已经提出来了,萌芽时期的思想应该比这早得多,如《左传》评论《春秋》“婉而成章”,那就包含一种审美要求。

今天我准备讲五个问题,因限于时间,我讲得可能都比较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