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批判和经世致用方面,比黄宗羲、王夫之、顾炎武稍晚的唐甄、顾祖禹,也各有突出成就,这就是《潜书》和《读史方舆纪要》。唐甄(1630—1704),原名大陶,字铸万,后更名甄,四川达县人。所著《潜书》上下篇,共97目。上篇论学术思想,下篇论政治历史。时人论其治学是:“考古证今,求其成败得失之故,洞然心胸。晚而学道,奋以圣贤为归,默证潜修,多所自得。”称其书“为汉、唐以来所未有”,“为周、秦而后仅见之作”,“其文高处,闳肆如庄周,峭劲如韩非,条达如贾谊”[59]。唐甄尖锐地指出:“自秦以来,凡为帝王者皆贼也。”大将、偏将、卒伍、官吏杀人,“天子实杀之”;“杀人者众手,实天子为之大手”[60]。这是把批判的矛头直指皇权。他又指出:“治天下者惟君,乱天下者惟君。治乱非他人所能为也,君也。小人乱天下,用小人者谁也?女子、寺人乱天下,宠女子、寺人者谁也?奸雄、盗贼乱天下,致奸雄、盗贼之乱者谁也?反是于有道,则天下治,反是于有道者谁也?”[61]这一连串的诘问,也是直指皇权。唐甄把天下治乱归于帝王一人,这并不是正确的认识;但皇权是专制集权的集中代表,他把批判专制集权的矛头指向皇权本身,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是有积极意义的。
顾祖禹(1631—1692),字景范,江苏无锡人,人称宛溪先生。他以20年工夫,十易其稿,撰成《读史方舆纪要》这部地理书巨制。全书130卷,附《舆图要览》4卷,文字浩繁,结构严谨。它的正文主要包括三个部分:一是“历代州域形势”。这是有关自上古至元、明的行政区划及其沿革,是历史地理部分。二是分叙全国各地方舆。这是以明代行政建置为次第,论述两京及十三布政使司所辖范围的地理形势:含序论,概述,分论各府、州、县、长官司的山川形势和城、镇、营、寨、堡、关、隘、桥、驿等军事设施。这是政治、军事地理部分。三是总叙全国山川分布。这是辑录前人著作中有关文献编纂而成,是自然地理部分。附录《舆图要览》有地图数十幅,图前有序,图后有表;其中“九边图”和《黄河图说》、《海运图说》、《漕运图说》等,也反映出作者对军事的重视。
《读史方舆纪要》是一部以地理为基础、以阐明军事上的成败为主要内容、以总结政治兴亡为目的的巨著。作者为各地方舆所撰的序论,最能反映出他在这方面的造诣和旨趣。顾祖禹论江南方舆说:“以东南之形势而能与天下相权衡者,南直而已。”[62]论河南方舆说:“河南,古所称四战之地也。当取天下之日,河南在所必争;及天下既定,而守在河南,则岌岌焉有必亡之势矣。”[63]论浙江方舆说:“浙江之形势尽在江、淮,江、淮不立,浙江未可一日保也。”[64]这是分别用几句话就概括了不同地区的地理形势的轻重、得失,从中可以看到作者的功力和见解之深。顾祖禹在论述各地方舆时,注意结合社会历史的多种因素来评价它们的地位,这尤其显示出作者杰出的政治见解和军事思想。如他从漕运与京师的关系指出山东地理位置的重要;他以四川为例,强调险不足恃和人的主观作用,慨叹于“恃其险而坐守之,以至于亡,又岂唯蜀为然哉”;他一方面指出关中地理形势的重要,一方面又指出这种地理形势要发挥作用是跟一定的时机,人的行为和才能有密切的关系;他还从局部和全局的关系、按照不同的层次来看待某个地区之地理位置的特点(以上分别见山东、四川、陕西、湖广方舆纪要序)。这些见解,显示了作者的渊博和卓识。因此,《读史方舆纪要》历来受到人们很高的评价,称赞它“详建设则志邑里之新旧,辨星土则列山川之源流。至于明形势以示控制之机宜,纪盛衰以表政事之得失,其词简,其事核,其文著,其旨长,藏之约而用之博,鉴远洞微,忧深虑广,诚古今之龟鉴,治平之药石也。有志于用世者,皆不可以无此篇”[65]。说它“不征奇,不探异,网罗放失,于古今成败利钝之际,三致意焉”[66];称赞它“其志之超迈,用力之专勤,而成书之浩博,亦既无复加矣”[67];强调它的特点在于评论“山川险易,古今用兵战守攻取之宜,兴亡成败得失之迹”[68]。这些评论,都是很中肯的。
《潜书》和《读史方舆纪要》在历史批判与地理书的经世致用方面,也是带有总结性的重要著作,在清代前期史学发展上占有显著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