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意大利学者葛兰西在《狱中札记》中使用过organic intellectual这样的术语。当然,这个术语也不是葛氏最先使用的术语。葛氏的《狱中札记》是用意大利语写成的,而organic intellectual这个术语只是出现在英译者翻译葛氏论著的译本中。有趣的是,国内不少研究者把organic intellectual这个术语译为“有机知识分子”,更有趣或更难以理解的是,人们目前仍然以无批判的方式沿用着这样的译法,使所谓“有机知识分子”这样的表达式差不多成了约定俗成的译法。比如,赵勇在《关于文化研究的历史考察及其反思》一文中谈到葛氏思想的时候写道:“为获得这种文化领导权,培养‘有机知识分子’(organic intellectual)的任务至关重要,因为只有通过他们,才能占领大众的‘常识’和文化领域,也才能夺取资产阶级的文化霸权。”[2]
显然,把organic intellectual这样的英文表达式译为“有机知识分子”受到了《狱中札记》的中译本的影响。目前,在国内有两个不同的《狱中札记》的译本:一是葆煦的译本,它是从1959年出版的俄译本那里间接译出的,译本中出现了“‘有机的’知识界”这样的译法[3];二是曹雷雨等人的译本,它是从伦敦Lawrence And Wishart出版社1971年出版的Selections from the Prison Notebooks of Antonio Gramsci译出的,译本中也出现了“‘有机的’知识分子”和“‘有机的’知识界”这样的译法[4]。
无论如何,把organic intellectual译为“有机知识分子”或“有机知识界”是不妥的。一方面,这种译法不符合葛氏的本意,好像他有意把知识分子划分为“有机知识分子”和“无机知识分子”似的;另一方面,这种译法也没有考虑到organic这个英语的形容词在不同语境中的用法和含义。实际上,organic作为形容词,既可解释为“有机的”,又可解释为“有组织的”。一般说来,在organic chemistry的语境下,organic应译为“有机的”,而organic chemistry则可译为“有机化学”;而在organic intellectual的语境下,organic应译为“有组织的”,而organic intellectual则应译为“有组织的知识分子”或“(被)组织起来的知识分子”,译为“有机知识分子”显然是不妥的。
其实,只要我们注意到葛氏《狱中札记》的英译本中经常出现的动词organize(使有机化、组织),我们就会明白,应把形容词organic译为“有组织的”,而把动词organize译为“组织”。毋庸讳言,也只有这样翻译,才切合葛氏的本意。只要我们认真阅读葛氏的《狱中札记》,就会发现,葛氏主张的是,西方国家的共产党只有使知识分子处于被组织起来的状态中,才有可能真正地夺取资产阶级市民社会的文化领导权。
多年来,笔者在讲课中一再对“有机知识分子”这类翻译中的表达式进行批评。今年,偶然浏览《王蒙读书》一书[5]时,忽然发现,王蒙在写于2000年的“献疑札记(三)”中竟也谈到“有机知识分子”这个词的翻译问题,并发挥道:“有机当然比无机好,有机就是有生命有活力有灵性嘛,无机就是五金矿物之司嘛,有机与无机知识分子我虽不甚了了,无机肥料与有机肥料之别还是略有所知,厩肥有机而化肥一般无机,我是主张舍化肥而多用动物大小便与绿肥的。”[6]这样的议论真令人啼笑皆非。既然承认自己“不甚了了”,何必再出来置喙呢?
事实上,类似于“有机知识分子”这样翻译上的错误也是随处可见的。比如,有人把open question译为“公开的问题”。尽管open这个形容词确实有“公开的”含义,但它与question搭配,即open question只能译为“悬而未决的问题”或“未解决的问题”。又如,有人竟把海德格尔1933年5月在弗莱堡大学的校长就职演说——Address of Rectorship译为“教区长的演说”。尽管Rectorship也可译为“教区长”,但海氏从来没有做过教区长。在他的生活经历的独特的语境中,Rectorship只能译为“校长”,Address of Rectorship只能译为“校长(就职)演说”。再如,有人竟然把post-industrial society译为“邮政工业社会”,尽管post在英文中确有“邮政”“邮局”的含义,但它与industrial society连用,即post-industrial society只能译为“后工业社会”。
综上所述,翻译中出现的问题多多,值得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
[1] 本文原载《社会观察》,2005(8)。
[2] 赵勇:《关于文化研究的历史考察及其反思》,载《中国社会科学》,170页,2005(2)。
[3] 参见葆煦译:《狱中札记》,419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
[4] 参见曹雷雨等人的译本,2页,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5] 王蒙:《王蒙读书》,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
[6] 王蒙:《王蒙读书》,197页,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