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装大游行(1 / 1)

大业八年(612)正月辛巳(初一),从全国各地调集来的征讨大军齐集涿郡(今北京),总计达一百一十多万人,号称二百万。这么军队在辽东一隅其实无法展开,也用不着,反倒徒然增加了后勤供给的困难。隋炀帝亲征还带着后妃宫女、公卿百官及僧尼道士、仪卫鼓吹等,这哪里像是打仗,简直是在演戏。

如此兴师动众又如此滑稽的征讨,也有人以为不可,并出来谏止。如右尚方署监事耿询随车驾至涿郡时,即上书称: “辽东不可讨,师必无功。”隋炀帝见书大怒,要拿耿询问罪,幸何稠苦谏才得以免。给事中许善心也进谏隋炀帝不必御戎东讨,结果也“忤旨免官”。术士庾质被召到临渝宫(今河北抚宁县境)行在所,问以吉凶,隋炀帝问: “朕承先旨,亲事高丽,度其土地人民,才当我一郡,卿以为克不?”庾质回答: “以臣管窥,伐之可克,切有愚见,不愿陛下亲行。”隋炀帝听了很不高兴,板起脸孔说: “朕今总兵至此,岂可见贼而自退也!”庾质于是分析说: “陛下若行,虑损军威。臣犹愿安驾住此,命骁将勇士指授规模,倍道兼行,出其不意,事宜在速,缓必无功。”其所分析可谓切中时弊,很有道理,但隋炀帝主意已定,根本听不进半点谏言。

隋炀帝任命兵部尚书段文振为前敌总指挥,从军事指挥员的角度,段文振也同意庾质“出其不意,事宜在速”的战略思想,而不同意隋炀帝的耀武示威的战术。

辽东地处塞外北方高寒地带,冬季严寒无法出兵,从时间上讲只有半年用兵时间,且夏季多雨,道路泥泞,行军住宿扎营都很不便,加上路途遥远,以牛车人力运送军需困难,若不速战速决则自己就会陷于被动。开皇十八年

(598)杨谅出师就因天时不利, “霖潦疾疫”, “馈运不继,六军乏食”,三十万大军尚未接战即自行溃散,是为前车之鉴。由于天时地利不在隋一方,人海战术派不上用场,人再多也斗不过老天爷,所以段文振认为宜出奇兵,星驰速发,水陆俱进,直取平壤。可惜段文振在行军途中病死,未能贯彻其战略战策,实际最高指挥者正是不顾天时地利人和头脑发热的隋炀帝本人。

隋炀帝根本没有认真考虑战役的战术问题,在完成了一切调动之后,于大业八年(612)正月壬午(初二)正式下诏宣布讨伐高句丽:

粤我有隋,诞膺灵命,兼三才而建极,一六合而为家。提封所渐,细柳、盘桃之外,声教爰暨,紫舌、黄枝之域。还至迩安,罔不和会,功成治定,于是乎在。而高丽小丑,迷昏不恭,崇聚勃、碣之间,荐食辽、犷之境。虽复汉魏诛戮,巢窟暂倾,乱离多阻,种落还集。萃川薮于往代,播实繁以迄今,眷彼华壤,翦为夷类,历年永久,恶稔既盈,天道祸**,亡征已兆。乱常败德,非可胜图,掩匿怀奸,唯日不足,移告之严,未尝面授,朝觐之礼,莫肯躬亲,诱纳亡叛,不知纪极,充斥边垂,亟劳烽候,关析以之不静,先人为之废业,在昔薄伐,已漏天纲,既缓前擒之戮,未即后服之诛,曾不怀恩,翻为长恶,乃兼契丹之党,虔刘海戍,习靺鞨之服,侵轶辽西。又青丘之表,咸修职贡,碧海之滨,同禀正朔,遂复夺攘琛赆,遏绝往来,虐及弗辜,诚而退祸。翰轩奉使,爰暨海东,旌节所次,途经藩境,而拥塞道路,拒绝王人,无事君之心,岂为臣之礼!此而可忍,孰不可容!且法令苛酷,赋敛繁重,强臣豪族,咸执国钧,朋党比周,以之成俗,贿货如市,冤枉莫申。重以仍岁灾凶,比屋饥懂,兵戈不息,徭役无期,力竭转输,身填沟壑,百姓愁苦,爰谁适从?境内哀惶,不胜其弊。迥首面内,各怀性命之图,黄发稚齿,咸兴酷毒之叹。省俗观风,爰届幽朔,吊人问罪,无俟再驾。于是亲总六师,用申九伐,拯厥陆危,胁从天意,殄兹逋秽,克嗣先谟。

隋炀帝直把高句丽高王元称为“小丑”,诏文轻蔑愤怒地声讨“小丑”罪状,指斥高元不修职贡,无事君之心,无为臣之礼,掩匿怀奸,招纳亡叛,穿着靺鞨衣服侵扰辽东,这些内容和开皇十八年(598)其父诏责高元差不多。值得注意的是诏文后半部指责高元“小丑”内政不修,法令苛酷,百姓愁苦,冤枉莫申,则和当年讨陈檄文差不多。暴虐不堪为国主,隋炀帝于是有理由胁从天意,拯民于水火, “取乱覆昏”,亲总六师进行讨伐,这就把隋军变成了王者正义之师。隋炀帝甚至把自己比作商郊问罪的周武王姬发,成文王之志灭商纣,自己当然也要承先帝之志灭高元“小丑”,“二代承基,志包宇宙”。

诏文既是写给高句丽看的,也是给四夷各国看的。隋炀帝的诏文甚至公开了用兵作战部署,百万大军分成左右两翼,每翼又分路军,各路大军都要“先奉庙略,骆驿引途,总集平壤”。诏文云:

今宜授律启行,分麾庙路,掩勃懈而雷震,历夫余而电扫。比戈按甲,誓旅而后行,三令五申,必胜而后战。左第一军可镂方道,第二军可长岑道,第三军可海冥道,第四军可盖马道,第五军可建安道,第六军可南苏道,第七军可辽东道,第八军可玄菟道,第九军可扶余道,第十军可朝鲜道,第十一军可沃沮道,第十二军可乐浪道。右第一军可黏蝉道,第二军可含资道,第三军可深弥道,第四军可临屯道,第五军可候城道,第六军可提奚道,第七军可踏顿道,第八军可肃慎道,第九军可碣石道,第十军可东脆道,第十一军可带方道,第十二军可襄平道。

二十四路大军全面展开,铺天盖地,诏文吹嘘隋大军为百战百胜之雄师,“顾眄则山岳倾颓,叱咤则风云腾郁”,且皇帝“躬驭元戎”,总其节度,控弦待发,摧枯拉朽,似乎一口可将高丽吞下。隋炀帝要“解倒悬于避裔,问疾苦于遗黎”,建立圣王可汗不朽功业。

诏文最后称“王者之师,义存止杀,圣人之教,必也胜残”, “若高元泥首辕门,自归司寇,即宜解缚焚榇,弘之以恩,其余臣民归朝奉顺,咸加慰抚,各安生业,隋才任用,无隔夷夏”。这就是说,隋炀帝不是立足于打,而是立足于抚,百万大军首先考虑的不是如何打败敌人,而是如何接受敌人投降。因为在隋炀帝看来,面对如此强大的“圣王之师”,高丽“小丑”根本不敢负隅顽抗。于是,他又要求各路隋军, “营垒所次,务在整肃,刍芜有禁,秋毫勿犯,布以恩宥,喻以祸祸”,而“若其同恶相济,抗拒官军,国有常刑,俾无遗类,明加晓示,黎朕意焉”。隋炀帝全盘公开军事部署,不关注取胜的战略战术,而强调义师形象。作为总指挥,隋炀帝导演了世界战争史上前所未有的出师的仪式。

一月癸未(初三),征讨大军的第一军出发,隋炀帝根本不考虑快速进军,出其不意,而是“每天遣一军发,每军相去四十里,连营渐进”,二十四天才使左右两翼二十四路军发尽,结果是排成了一条长蛇阵,根本没有战斗力。隋各路军“首尾相继,鼓角相闻,旌旗亘九百六十里”,二十四路军之后又有天子六军次发,前后相置“又亘八十里,通诸道合三十军,亘一千四十里”。隋炀帝又令诸军各以帛为带,长尺五寸,阔二寸,题其军号为记。御营内者,合十二卫、三台、五省、九寺,并分隶内、外、前、后、左、右六军,亦各题其军号,不得自言台省。王公以下,至于兵丁厮隶,悉以帛为带,缀于衣领,名“军记带”。

这样,光大军出发就用了四十天,百万大军,整齐划一,秩序井然, “近古出师之盛,未之有也”。更有甚者,连绵一千多里的长蛇阵皆由隋炀帝“亲授节度”,每军设大将、亚将各一人。骑兵四十队,每队百人置一纛,十队为团,团设偏将一人,并有仪仗队, “前部鼓吹一部,大鼓、小鼓及鼙、长鸣、中鸣等各十八具,搁鼓、金钲各二具。后部铙吹一部,铙二面,歌箫及笳各四具,节鼓一面,吴吹筚策,横笛各四具,大角十八具”。带这么多乐器当然不是为了打仗,这和西巡在河西摆鱼龙蔓延,南巡在江都制羽仪是同一思想,隋炀帝是要用中华礼乐感召威服东夷,征讨不如说是巡狩。

由于根本就没有立足于打,隋炀帝没有设想这是一场大仗恶仗,不是费心思去考虑如何制敌的战术,却十分注重礼仪排场,当大军行进至望海镇(今辽宁辽西县境),隋炀帝又在秃黎山设坛,祀黄帝,行码祭,设轩辕神座,并与诸预祭臣近侍诸军将,皆斋一宿。由于轻敌,隋炀帝甚至允许主将宇文述以妇人“家累”自随。苏威年老,上表乞骸骨,想退休,隋炀帝不许,让他以本官领左武卫大将军从征。二月甲寅(初四),隋炀帝又下诏: “朕观风燕裔,问罪辽滨,文武协力,爪牙思奋,莫不执锐勤王,舍家从役”,表彰从征官兵,并令郡县存问从征士兵家口,使行役无后顾之忧。

三月癸巳(十四日),隋炀帝来到前线,因怕军将贪功出击,令各路军主帅有事皆须禀报,诸将互相牵制,不设统帅,不许擅自挥师挺进。隋炀帝以为高丽“小丑”高元及部下大臣见到隋军盛大架势,必自动瓦解投降,因此在每军设“受降者一人,承诏慰抚,不受大将制,战时为监军”。如左骁卫长史游元即为盖平道监军。仗还没有打,隋炀帝先给自己的军队捆住了手脚。为防止百万大军中有人开小差,各军并发给幡旗数百,有事往回走者要执幡而行,无幡而擅离本军者军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