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 我有梦想,并且敢为它埋单(1 / 1)

“上课。”老师走上讲台,放下教案。

“起立!”班长抖擞精神。

明亮的教室里,洁白的粉笔在黑板上写出三个大字——果树园。

“同学们,谁愿意朗读此文?”老师握着粉笔。

一个梳长辫子的女孩举手,得到许可后,朗读此文。

“有谁知道这篇课文节选至什么书吗?”老师提问。

又一次的举手。

一个学生回答:“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

那是我们这一代人第一次知道丁玲的名字。

走出琅琅读书声回**的学校,在历史中探寻此书作者丁玲的足迹,寻找静默在历史中的片段,发现了1952年中国文坛上的一件大事。

1952年3月13日,苏联广播电台广播了关于斯大林奖金授予1951年在科学发明和艺术方面有卓越成绩者的喜讯: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荣获二等奖。

作者丁玲应苏联广播电台发表谈话:“我是一个渺小的人,只做了很少很小的一点工作,从来不敢有什么幻想……我欢喜,却又带着巨大的不安。”据说,当年此奖一等奖空缺,而此书在苏联印刷了70万册。几乎凡看书的人,无论爱好文学与否,都能看到这本书。

《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的出版反响空前,犹如一颗重磅炸弹,震撼文坛。

寻踪觅迹,我们不由惊讶于此书作者在经历数次浮沉后,依旧勇敢屹立风浪顶端,为梦想驰骋,叛逆而大胆探索的坎坷一生。

晚年的她曾收到读者的来信,信中问及:为什么在经历所有磨难之后,您还能乐观面对。

丁玲很坦然回答:“我并没有总是过着舒坦的日子,但也没有真正让我越不过去的痛苦。”

这或许就是支撑她一步步艰难跋涉,最终走进文学殿堂的信念吧!

有人说:每个人心中住着个少女,我们所需做的仅是浇灌,令少女永远年轻,富有朝气。但人生起伏波折,少女渐渐成为褪了色的一抹回忆。或许唯有保持乐观,敢于为梦想埋单,才能让少女长久妖娆美丽。

丁玲就是为数不多,将心中的少女长久留存之人。

翻开沉重的历史,探寻她的经历,心情瞬间沉闷。

1904年10月的一天,湖南书香世家蒋家降生了一个女婴,当时取名蒋伟,这就是丁玲。

追根溯源,传说蒋家是李自成后裔,曾策划发动农民起义推翻明朝取而代之,起义失败后,才改姓蒋隐居。时过境迁,历史尘封隐秘,已不必过于在意。但她的叛逆性格与生俱来,倒有几分老祖宗李自成的影子。

当时她父亲官职很高,母亲佘曼贞又是知府的女儿,她呱呱落地就成了官家千金小姐。200多间房产,还有不少良田。然而殷实家境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父亲蒋保黔不善经营,而家道中落。

在她四岁那年,自学成才的父亲蒋保黔,在贫困、抑郁与病痛中离世。整个幼年时期,她随“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母亲”一起生活,日子过得极为清苦。

古老的家族,有诸多不合情理的规定,一手遮天的族人毫无怜悯心,甚至在母女为生活所迫出售田产时,要求她们按族规将土地卖给族人。

“娘,凭什么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几亩田按市价,远比卖给叔伯得的银子多得多!”稚气的她为冷漠人世愤慨。

由于辈分太小,家中又无男人主事,她目睹了一桩桩族人对自家母女俩的盘剥,却无还手之力。

恨种在她幼小的心中,压抑的情绪,窒息的环境,给了她在后来生活中为寻求发展、营造梦想最原始的爆发力。

提起儿时,她文字充满伤感:“对家乡毫无感情,觉得这家给我留下的都是苦难、悲伤。”

母亲佘曼贞在历经磨练之后,将她带离了那个冰冷的家。若问她的成就由何得来,我们可以从她曾经有意为母亲写30万字的传记,由于各种原因只著有的8万字残本中,知晓佘曼贞是她最好的启蒙老师。

少时的她在母亲任教的学校里生活,在母亲细心的培养下,她渐渐成长。

1922年,在母亲的支持下,她勇敢逃婚,搭乘了前往上海的火车,想到广阔的天地去见识、去学习,尝试着展翅。她说:“人生就像爬坡,要一步一步来。”

怀揣梦想,踏上征途,不知前行的路是否荆棘丛生,却叛逆地逃离,摸索着探寻。那个年代,成功的前例少得可怜,但敢于反抗循规蹈矩,才有可能接近梦想。

此次前往上海,她以“蒋冰之”之名,与好友王剑虹就读于由陈独秀、李达、陈望道、茅盾等共产党人创办的平民女子学校。

当时这所学校位于弄堂里,仅分高级和初级两个班。讲课的都是名师,可由于住宿问题、老师授课的时间不固定,她没能有所收获。

首次展翅,没有能领略遨游蓝天的惬意,无奈之下她离开了学校。

成功只属于勇敢为梦想埋单的人,尽管阳光下的美景诱人,可只有不断尝试,才能知晓通往山巅的路如何走。

没有因走出校门而放弃,她选择了自学,继续探索着再次一展羽翼的机会。

关于在平民女子学校就读的岁月,她曾留下最真实的语言:“我碰见过许多人,观察过许多人,我自我斗争,我总感到不满意,我决定自己学习,决定自己遨游世界,不管它是天堂还是地狱。我一定要按自己的理想,去读书,去生活,去安排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所占的位置。”

在她苦闷的时候,一股清新的空气吹进了窗台,她结识了瞿秋白。

她直率的个性,敢做敢当的勇气,对事物独树一帜的见解,使瞿秋白很欣赏她,并赠之一句经典——“冰之是飞蛾扑火,非死不止”。

或许因瞿秋白观察力太过敏锐,这句话竟然洞彻了她的一生。

连她自己在经过人生浮沉的洗礼后,都由衷地肯定此言:“飞蛾总在扑火,是的,我总是这样离不开火。”

她是个很执着的人,纵使为追寻梦想,遍体鳞伤,也勇敢出击。

叛逆是出发的勇气,倔强是探索的原动力。毕竟成功只属于敢于尝试和能在跌倒后,不屈不挠的人。

之后,她接受瞿秋白的建议,放弃自学,入上海大学旁听。

1923年夏,中共中央妇女部长、母亲佘曼贞的结拜金兰之一、她熟悉的九姨向警予,特地前往上海对其予以鼓励、鞭策。

这或许对她后来投身革命起过启蒙作用,但就情感而言,向警予给的温暖不亚于母亲佘曼贞。

“我会好好学习,认真生活。”母亲是严厉而理性的,没有一般女子对待儿女们的溺爱。她很感激九姨向警予能不远千里来学校探望她。

“你妈妈知道我来,我回去后,会告诉她你在学校的情况。”

不久之后,她因王剑虹与瞿秋白喜结连理而感情受挫,失落地离开上海,返回家乡“疗伤”。

母亲佘曼贞为了让女儿重拾欢颜,买了琵琶、笙箫,并请老师授课,用学习开解她的郁闷。

旧伤初愈,新伤再添。她在经历好友王剑虹过世后,再度踏上寻梦的路。

1924年夏,她只身前往北京,暂住辟才胡同一处公寓,为不久之后报考北京大学做准备。

这段时期,她的人生彷徨、苦闷。

往事如烟,无法知晓她当年是否参加了北京大学的招考,但查寻那个时期的文字记录,看见了她曾有学习作画的短暂经历,也有意应聘女秘书,甚至想当演员……寻求独立。

当废姓的大潮席卷中华大地,她选择了笔画最简单的“丁”字,为报考演员取艺名,闭目在字典里摸到了“玲”字。

而窘迫的境遇没有因取艺名而结束,她在迷茫中挣扎,痛定思痛,写信向导师级人物鲁迅求助,并首次以“丁玲”署名。

据说1925年,鲁迅的确收到一封署名“丁玲”的来信,大体内容是说:一个女子在现社会上,怎样坚强地活下去……

信发出后,石沉大海。

当时鲁迅不知丁玲真有其人,因书写信件的字体很小,错将她当成了字体向来很小的沈从文。

那段时期,鲁迅与现代评论派论战犹酣,于是错将写信人当成了文坛崭露头角,以休芸芸为笔名发表文章的沈从文,而未回复。

后来乌龙解开,成为一桩名人趣事。

可这封有去无回的书信,让丁玲心中纠结良久。

若干年后,她在回忆录里将此事独立成章,取名为《鲁迅就是不回我的信》。

在黑暗中摸索,在挫败中探寻,她郁闷地返回湖南老家。若说离开是疗伤,不如说是前行路上的小歇更为贴切。

动力总在养精蓄锐后爆发,她随千里相寻的胡也频再次踏上征途,回到北京。

这次重返京都,她仍徘徊在文学的殿堂之外,一切源于偶然,在扑朔迷离中向前。

还未寻到适合她的人生轨迹,导演洪深携新片《空谷兰》来到北京。

她在看过此片后,落笔给洪深写信。内容极诚恳,语句平实,富有说服力。

洪深动容。

之后她随洪深前往上海电影公司,参观拍摄过程,并定妆试镜。

“非常好。你的表演很有天赋,拿捏人物内心世界极有天分。”洪深相中了模仿力极佳的她。

面临签约,她在思考与挣扎中,终因不习惯当时影视圈的氛围选择放弃。

总在探寻属于自己的梦想天堂,在一次次辗转沉思之后,她开始了创作。

她的明星梦夭折了,而以此为素材创作的《梦珂》,却于不久之后投稿《小说月报》。

叶圣陶审阅此文,将《梦珂》登在了第一版。

若干年后,她以文字解析了上海之行:“我去演电影不是为了生活,是为了喜欢电影这种艺术形式。”

作品一经发表,反响热烈,她不仅跻身于新锐女作家行列,名气甚至胜过了胡也频和沈从文。

创作源泉丰富,她是敏感的女性作家,再度投稿《小说月稿》,再次凭借《莎菲女士的日记》登上第一版。不久之后,另一部小说再次于《小说月报》第一版登载。

多年后,曾任丁玲秘书的张凤珠问及何为“挂头牌”,她哈哈直笑,颇为自豪:“《小说月报》第一版就为头牌。‘挂头牌’也不是我说的。”

她以叛逆笔风,深刻剖析了女性内心的隐晦,成为那个时期的一朵文坛奇葩。

1934年出版过一本《丁玲评传》,有文章称:“中国女作家的头把交椅是属于丁玲了,她的创作,有他人的所不能长。她的创作,造句新颖,结构别致,风格特殊。”

“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文化中心由北京转到上海。怀揣梦想,她选择南下,一番辗转之后,回到上海。

期间,《小说月报》再次登载了她的两部小说。

不安于平凡,总在寻求突破,感受了上海浓烈的青春气息,她与胡也频、沈从文两位青年作家合办红黑出版社,创办《红黑》刊物。

出版社维持的时间极短,倒闭后却令三个年轻人为当时创办刊物而借的一千元本金,煞费脑筋。

佘曼贞是位非常优秀的母亲,她寄出三百元帮助女儿偿还债务。

胡也频接受山东济南省立高中邀请,远赴山东授课。因年轻气盛,他在济南期间,数次发表激烈言论,引起国民党当局的严重不满。

1930年7月,胡也频和丁玲被迫离开济南,经青岛返回上海,并生下一男孩。

接触左翼文化后,胡也频渐渐投身革命活动。

白色恐怖加剧,胡也频、殷夫(白莽)、冯铿等人被捕入狱。

丈夫的入狱,令丁玲万分焦急,她曾在当局放出话:若可传书信,花银元也要与牢里的丈夫通信。

胡也频的最后一封信寄来时,她仍以为入狱关三四年便会释放。没想到,当沈从文陪同丁玲四处奔走之时,胡也频等人被枪决于上海龙华司令部,后人称为“左联五烈士”。

27岁的丁玲被凄厉的枪声,击碎了美好的家庭梦。

经过沧桑洗礼,丁玲加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她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以女性身份加入此联盟的人,随后她开始了投身革命之路。

关于这个过程,她在回忆录中写道:“我经过许多自我斗争的痛苦,我在这里开始认识自己,正视自己,纠正自己……”

投身革命之路并非一帆顺风。返回上海,她受命创办、主编刊物《北斗》,成为鲁迅旗下一位具有重大影响力的左翼作家。

之后,她积极参与社会活动,入大中院校演讲,纪念“左联五烈士”,深入工厂,体验生活。

1932年,她被批准加入中国共产党。

1933年,丁玲与丈夫冯达一同被俘,拘禁于南京。

宋庆龄、蔡元培、鲁迅、罗曼·罗兰等国内外著名人士,曾发起抗议和营救活动。

在长达三年的关押后,1936年9月,丁玲获释,将狱中产下的女儿,送给母亲抚养。

再度审视人生,或许是因为她一直奉行:人,只要有一种信念,有所追求,什么艰苦都能忍受,什么环境也都能适应。她没有沉寂,反而更期望寻找一可以使人少顾虑于日常琐碎,安心写作之处,她再次向组织提出去根据地的要求。

朝心中的梦想展翅,她坚持做飞翔的苍鹰。她每次都大胆抉择,凭借勇气前行。

之后,在地下党员、作家聂绀弩的陪同下,她经过国民党重重关卡检查,秘密到达西安。

她于11月由东北军参谋刘向山带队,一个骑兵连负责护送,骑马前往红色革命根据地延安,成为到达中央苏区的第一位知名作家。

来到延安,她随军写作,1936年12月,发表著名千字文《彭德怀速写》。历年来,这篇散文一直被公认为是她散文中的精品。

创作来源于生活,所看、所听,给了她源源不绝的灵感。抵达陕北后的第一篇小说《一颗未出膛的枪弹》,应运而生。

她的文采得到肯定,日理万机的毛泽东通过军用电报联系前线聂荣臻司令部,赠《临江仙》一词,其中几句给予她极高评价——

纤笔一枝谁与似?

三千毛瑟精兵,

阵图开向陇山东。

昨天文小姐,

今日武将军!

据说,毛泽东以军用电报写给个人的情况仅有两次,一次是给彭德怀,另一次就是给丁玲。

安静的外表下,她内心有着炙热的情感,在纷扰的乱世浮浮沉沉,没有因丧夫之痛颓废,却由此更叛逆当局,勇敢踏上革命之路。

即便恋爱,也惊世骇俗。她一生中的几段恋情,一直被人们津津乐道。

她从不隐瞒自己经历的每段情感。

“我最纪念的是也频,最怀念的是雪峰。”

“冯达是一个陌生人,我一点也不了解他。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

1942年2月,她又一次结婚了:38岁的她与25岁的陈明,在人们的嘲讽和挖苦声中结为夫妻。

她个性执着,叛逆几千年封建礼教,倔强地用文字撞击循规蹈矩的理念,大胆率直写出女性鲜为人知的私密内心,做自己文字的主人。

为寻找梦想,她苦闷过、彷徨过、纠结过,最终倔强出行,靠叛逆和执着,勇于尝试,即便伤痕累累,也勇敢为自己埋单。

人生浮沉,恩怨数载纠结后,于无情的岁月中,烟消云散,而我们始终不曾忘记丁玲,难以忘记她为追寻梦想一次次倔强扬帆,叛逆挣扎中缔造的传奇。

聆听心灵之声,重温若干年前,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果树园》的纯真年代。

/丁玲写给女人/

“17岁时你不漂亮,可以怪罪于父母没有遗传好的外貌,但是30岁了依然不漂亮,就是只能怪责自己,因为在那么漫长的日子里,你没有往生命里注入新的东西。”居里夫人曾这样告诫女人。

女人,如果想让自己活得漂亮一些,最有力的武器便是往生命里注入梦想然后坚持,直到实现。尽管路上会遇到很多困难,没有一个人的成功是轻而易举的,总要有些磨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