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 宗(1 / 1)

名隆基,是睿宗第三子。平韦后之乱,奉睿宗即位,以功立为皇太子,寻受禅,在位四十三年。

【原文】 以同州刺史姚元之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上初即位,励精图治,每事访于元之,元之应答如响,同僚唯诺而已,故上专委任之。元之请抑权倖,爱爵赏,纳谏诤,却贡献,不与群臣亵狎,上皆纳之。

张居正讲评:按照唐朝的制度,一切政务都由中书省裁决,门下省审核,尚书省施行,这三省的长官都是宰相。后来,以其他官职担任宰相的,如果品秩较三省长官低,便给予他们三品的俸禄、品级,会同侍中、中书令处理政事,称为同中书门下三品。姚元之,即姚崇。在武后时期姚崇就担任宰相,睿宗时仍然为宰相,后因为图谋废黜太平公主,事情败露后被贬。玄宗素知姚崇很有才干,打算任命他为宰相。当时,姚崇担任同州刺史,在京城附近。一天,玄宗到渭川打猎,派遣使者将姚崇召来,当即任命他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玄宗即位时,天下正值韦氏、武氏大乱之后,人心思定,于是励精图治,任命姚崇为宰相后,凡是朝廷事务都听从他的意见。姚崇素有才干,天下事无不了然于心,随问随答,就像回声一样,毫无停顿,在朝的其他官员,都只能随声附和而已。因为只有姚崇才能让玄宗满意,玄宗便将一切事务都委托他处理,信赖有加。姚崇刚刚担任宰相时,也曾以十事要求玄宗,问他是否能够做到,然后才接受任命。其中,最重要的是要玄宗:抑制权臣、宠臣,使他们不敢触犯律法;爱惜朝廷的爵位、赏赐,不能让奸邪小人也得到赏赐、封爵;群臣在进谏时,能够毫无忌讳,从容进谏;不接受皇亲国戚进献的物品,以堵塞谄媚君上的门路;不要轻慢群臣,以整肃朝廷的礼仪。这些都与国体息息相关,切中时弊,玄宗都一一加以采纳。玄宗重用姚崇所达到的程度,真可谓千古少有。君主任命宰相,从闲散的职位上将他们提拔起来,在群臣相互猜忌的时候任命他们,真可谓是乾纲独断。大臣担任宰相,具有随机应变的才能,辅以拯救时弊的策略,也算称职了。这就是君臣相得益彰的例子,开元之治真可谓有贞观遗风。

【原文】 山东[1]大蝗,民或于田旁焚香膜拜[2],设祭而不敢杀。姚崇[3]奏遣御史督州县捕而瘗之。议者以为蝗众多,除不可尽;上亦疑之。崇曰:“今蝗满山东,河南北之人流亡殆尽,岂可坐视食苗,曾不救乎!借使除之不尽,犹胜养以成灾。”上乃从之。卢怀慎以为杀蝗太多,恐伤和气。崇曰:“昔楚庄吞蛭[4]而愈疾,孙叔杀蛇而致福。奈何不忍于蝗而忍人之饥死乎!若使杀蝗有祸,崇请当之。”

张居正讲评:玄宗开元三年,山东各地,蝗虫肆虐,残害百姓的庄稼,百姓认为这是上天降下的惩罚,无计可施,都只在田地里焚香、祭拜,长时间的下跪叩头,祈祷上天免除灾害,而不敢捕杀。于是,宰相姚崇便奏请玄宗,派遣御史到受灾的地方,督率州县官民捕杀蝗虫。具体的方法是这样的,在田边挖出一个坑,夜间在坑里生一堆火,然后将蝗虫四面驱逐到坑里,焚烧以后掩埋了。但有的大臣认为,蝗虫数量众多,担心耗费了大量人力,却不能全部除掉;玄宗心里也很怀疑这个方法的成效。于是,姚崇说:“现在山东地区到处都是蝗虫,将庄稼都吃完了,那河南、河北的百姓怎么生活啊,都将流离失所,四处乞讨为生了,后果如此严重,还不去全力捕杀,难道真想看到百姓流离失所,四处乞讨为生的情况吗?就算人力有限,不能全部消灭,但是能救得一分就救一分,总比全部没有好。”玄宗见姚崇这样说,才准许他的请求。宰相卢怀慎私下里对姚崇说,这蝗虫也算是生命,杀得太多,恐怕有伤天和,反而会降下灾害。姚崇说:“人间的祸福,自有定数,我们只是为民除害而已。以前,楚庄王因为食物中有水蛭,就认为饮食不干净,负责饮食的人员罪责难逃,应当处死,如果不处死他们就有违法度;但是,如果因此处死他们,心中又有些不忍,因此便将那条虫吃了下去,不让人看见,因此他的腹中生病,不能吃东西。正好令尹前来探问病情,庄王就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令尹说:‘王上如此仁德,疾病算不了什么。’不久之后,庄王果然痊愈了。楚人孙叔敖小时候,在路上遇见了一条长有两个头的蛇,于是将它杀死就地掩埋了。回家后,他哭啼不止,母亲问他为什么哭,孙叔敖说:‘我听说遇见长有两个头的蛇的人,必然会死,我今天就遇到了,所以哭啼。’母亲问:‘蛇现在在哪儿啊?’孙叔敖说:‘我怕别人看见它,便将它杀死掩埋了!’母亲说:‘我听说有德行的人,上天会保佑他的,你不会死的!’后来,他官至令尹,享受福禄。由此可见,人生的祸福并不在此啊。如果一味地像今天这样顾虑重重,水蛭也不该吞下去,蛇也不该杀了。况且,现在的蝗灾已经非常严重了,如果不去捕捉,百姓将要饿死,难道不忍心杀死蝗虫,而忍心让百姓饿死吗?如果杀死蝗虫太多,有报应的话,就让我一个人来承担吧,不会连累别人。”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就算是昆虫草木,也应该爱惜,但与百姓们的生命比起来,则百姓的生命为重,这些生物的生命为轻了。更何况它们危害到了百姓的生活,如果不早点驱除,怎么能成就好生之德呢?自曹魏以来,人们都因为佛教有不杀生的戒条,往往不敢伤害生物的生命,对于百姓的疾苦,却漠不关心,熟视无睹,而不去救助,真可谓倒行逆施了!姚崇的这些话,虽然是为了捕捉蝗虫,消灭蝗灾而说的,但推而广之,则一切因为自己不爱惜的东西而使自己爱惜的东西受到伤害的,都要以此为戒。

【原文】 或言于上曰:“今岁选叙大滥,县令非才。”及入谢,上悉召县令于宣政殿庭,试以理人[5]策。惟鄄城[6]令韦济词理第一,擢为醴泉[7]令。余二百余人不入第,且令之官;四十五人放归学问。

张居正讲评:玄宗时,有人上奏说:“现在吏部选拔官员,很多不合格的人也被任用,各地的县令,大多才德不足以胜任,却不被罢黜,对此朝廷应该详加审查。”于是,新选拔的官员入朝谢恩时,玄宗便将所有授命担任县令的官员,召集到宣政殿丹墀中,亲自出题考查他们,问他们如何治理百姓,写出一篇文章来。当时县令所写的文章中,鄄城县令韦济,文辞、道理都好,位居第一,于是就擢升他为京兆府醴泉县令,根据才能予以优待。其余二百余人,文章写得不到位,评定为中等,暂且让他们前去赴任,看他们政绩如何。剩下的四十五人,评定为下等,让他们回家继续学习,因为他们学问未成,则不明白治理百姓的道理,不熟悉政府的运作,不能担任百姓的父母官。县令作为百姓的父母官,如果不合格,一方的百姓就要受苦了,因而力图天下大治的君主,都特别注意县令的选拔。玄宗如此的励精图治,那些县令怎么敢不尽职呢?吏部选拔官员,怎么敢不尽心呢?这就是“开元盛世”形成的原因之一。

【原文】 姚、宋相继为相,崇尚应变成务,璟善守法持正,二人志操不同,然协心辅佐,使赋税宽平,刑罚清省,百姓富庶。唐世贤相,前称房、杜,后称姚、宋,他人莫得比焉。二人每进见,上辄为之起,去则临轩[8]送之。及李林甫为相,虽宠任过于姚、宋,然礼遇殊卑薄矣。

张居正讲评:玄宗开元初年,姚崇、宋璟相继担任宰相,姚崇生性通达、机变,在别人都做不到时,他却能委曲、变通地办成大事;宋璟生性刚直,谨守法度,对于人们认为可以迁就的,他却能坚守不移。这二人志向、操行,虽然各不相同,但都一心为国,彼此同心协力,辅佐玄宗,治理天下,使赋役宽松,刑罚减省,百姓生活富足,人口增多,天下堪称盛世。因而,唐朝三百年间能称为贤能的宰相,在太宗时只有房玄龄、杜如晦两人,在玄宗时也只有姚崇、宋璟两人。这是因为,房玄龄善于谋划,杜如晦善于决断,两人一起成就“贞观之治”;姚崇崇尚通达、机变,宋璟崇尚法度,两人一起成就“开元盛世”。其他担任宰相的人,都没法与他们相比。姚崇、宋璟两人担任宰相时,玄宗对他们非常优待,每次觐见时,玄宗都从御座上站起来迎接他们,他们离去时,必定送他们到大殿外,就像接待宾客一样,玄宗对他们的礼遇就是这样的。后来,李林甫担任宰相,虽然玄宗宠爱他,对他的信任超过姚、宋,但玄宗心里却轻视他,不敬重他,对待他的礼仪卑贱鄙薄,与姚、宋比起来差远了!由此可见,君主对于忠臣、佞臣,还是分得清楚的。但佞臣每每顺着君主的欲望,因而君主与他们亲昵;而忠臣却每每阻止君主的欲望,因而君主忌惮他们。亲昵的容易亲近,忌惮的容易疏远,这是事情发展的必然。然而玄宗任用姚、宋成就“开元盛世”,任用李林甫造成“天宝之乱”,尊敬贤臣亲昵佞臣,只在君主一念之间,而天下治乱却有天壤之别。任用宰相应该以此为鉴啊。

【原文】 开元十年。初,诸卫府兵自成丁从军,六十而免,其家又不免杂徭,浸以贫弱,逃亡略尽,百姓苦之。张说建议,请召募壮士充宿卫,不问色役,优为之制,逋逃者必争出应募,上从之。旬日得精兵十三万,分隶诸卫,更番上下。兵农之分,从此始矣。

张居正讲评:这一段是记述唐朝府兵制破坏的原因。男子满二十岁后,就需要服劳役和兵役,称为“成丁”。玄宗开元十年,唐朝政府开始招募士兵充当常备军。太宗平定天下后,在京城设立十二卫,统领地方的兵府,在地方设立六百三十四个兵府,隶属中央的十二卫,百姓每六家出一人服兵役,没事时就照常耕作,只是在农闲的时候练习武艺,每月根据离京城的远近,轮流上京城担任守护任务,一应粮饷装备,都由六家人共同承担。有事需要征发府兵时,中央政府就发诏书到各兵府,命他们多少人某时到某地集合,由该兵府所属的卫的将军统领出征;战事结束后,将军回朝复命,士兵仍然回到地方。国家不需要为养兵支出什么,士兵也没有失业的危险,将军又不掌握军权,而各种权力集中在京师,以关中可以制天下,从这看来这是个很好的制度。但是,百姓从二十岁起就被选拔服兵役,到六十岁时才能免除,中间服兵役长达四十年,但他的家庭隶属地方,一应的赋税都要照常征收,差役也不能免除,于是他的家庭日渐贫穷削弱,服兵役的人,逃往殆尽,百姓饱受府兵制的拖累,非常痛苦。到开元年间,宰相张说建议说:“可以招募身体强壮的人,补充军队中的缺额,不管他以前怎么样、是什么样的出身,只要被招募为士兵,就根据他的表现免除徭役,并以此为定制;这样,那些逃匿的府兵,必然争相前来应募,不费什么劲士兵自然就充足了。”玄宗接受了他的建议,下诏募兵,十天之内,就招募到士兵十三万,将他们分隶于十二卫,称为“骑”,分为六班,轮流到宫中守卫。从此,招募士兵成为惯例,招募的士兵由那些不免税的百姓供养,士兵脱离农业生产,实际上是从这儿开始的,这是府兵制的一大变革。自古以来,各个朝代初期制定的法度,虽然很完备,但几代之后,很少有不被破坏的,不过善于守法的人,却会根据世事的发展补救法律的偏颇、弊端,使它们不偏离当初制定时的本意;全部废弃不用,更定新法,是非常不可取的。唐朝的府兵制度,虽然很好,但到唐代中期,服兵役的人及其家庭穷困不堪,军队战斗力弱,则府兵制已经出现了弊端,需要改革了。但完全废除府兵制,改用招募,这样士兵不是当地人,当兵成了糊口的手段,跟商人差不多,徒有虚名,战斗力可想而知;后来,中央军力日渐削弱,地方藩镇的势力越发强大,这也是改革不当的后果啊。

【原文】 十一月甲子,禄山发所部兵及同罗、奚、契丹、室韦凡十五万众,号二十万,反于范阳。于是引兵而南。时海内久承平,百姓累世不识兵革,猝闻范阳兵起,远近震骇。河北皆禄山统内,所过州县,望风瓦解,守令或开门出迎,或弃城窜匿,或为所擒戮,无敢拒之者。

张居正讲评:玄宗天宝十四年十一月甲子日,安禄山起兵反叛。当初,安禄山以平卢节度使兼任范阳节度使、河东节度使、河北采访使,掌握了今天河北、山西、辽宁西部一带的军事、财政、民政大权,早有起兵造反的打算;宰相杨国忠又屡次去刺激他。后来,安禄山假托受到玄宗密诏,讨伐杨氏兄妹,起兵十五万反叛,从范阳大举南下。当时,天下已经很久没有战事,百姓安乐,都不知道战争是怎么一回事,一听说安禄山造反,都非常害怕。河北地方,本来就在安禄山的管辖之下,当地官民早已屈服于他的威势,因而安禄山的军队所到之处,大州小县都望风瓦解,不能抵挡。那些郡守县令,要么打开城门投降,要么弃城而逃,就是有与安禄山作战的,几个回合就被安禄山抓住处死了,没有能抗拒的。于是,东京洛阳、西都长安相继失守,安禄山气焰冲天,玄宗逃往蜀中,唐朝几乎灭亡。安禄山之所以能这样,并不是安禄山怎么怎么强大,而是唐朝衰弱。这是因为玄宗末年,沉溺于声色,生活奢侈,信任小人,盘剥百姓,早已失去了天下人心;法令得不到推行,武备废弛。君主应该注意这一点啊,要固结天下人心,整修武备,慎重赏赐,抑制宠幸的人,不可以有一丝懈怠。

注释:

[1] 山东,唐时建都长安,位于关中,自陕县以东都叫作山东。

[2] 膜拜,古代的拜礼,行礼时,两手放在额上,长时间下跪叩头。

[3] 姚崇,即姚元之,因避讳开元年号,改名为崇。

[4] 蛭,就是蚂蟥。

[5] 理人,是治民,因为唐高宗名治、太宗名世民,所以为了避讳,称为“理人”。

[6] 鄄城,即今山东鄄城县。

[7] 醴泉,即今陕西醴泉县,唐代建都关中,醴泉为京兆尹属下的大县。

[8] 轩,宫殿的屋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