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司马,名炎。其祖懿,父昭,世执魏政,至炎遂篡魏平吴而有天下。初封晋王,故国号晋,在位十一年。
【原文】 晋初置谏官,以傅玄为之。玄以魏末士风颓敝,上疏曰:“臣闻先王之御天下,教化隆于上,清议行于下。近者魏武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魏文慕通达而天下贱守节,其后纲维不摄,放诞盈朝,遂使天下无复清议。陛下龙兴受禅,弘尧、舜之化,惟未举清远有礼之臣以敦风节,未退虚鄙之士以惩不恪,臣是以犹敢有言。”晋主嘉纳其言,然亦不能革。
张居正讲评:晋武帝司马炎接受魏元帝曹奂的禅让即位为皇帝后,广开言路,设置谏官,专门负责纠察朝政得失。群臣中傅玄以刚正不阿闻名,便任命他为谏官。傅玄见魏朝末年教化废坠,士风颓败,就思考如何去矫正,便上疏说:“我听闻,先代的圣王治理天下,首重教化,以礼仪倡导天下,培养礼义廉耻的节操,君上推崇教化,则清议自然流行天下。人人都知道重视名教,畏惧清议,伤风败俗的人自然无地自容,天下兴盛,风俗淳朴,都源于此。近有魏武帝曹操不知教化为治国要务,以法术治理天下,任用的都是精通刑罚的人,于是天下人都崇尚刑罚。文帝曹丕又崇尚宽大,不拘小节,任用的都是浮夸、浅薄的人,于是天下人都以不拘礼法为高明,看不起谨守礼法的人,教化完全废坠了。所以后来朝廷纪纲法度不振,士风**不羁,何晏、王弼之流朝野尽是,遗弃礼法,好谈虚无,天下人争相模仿。因而,名教不值得看重,清议不值得忧虑,教化的废坠,风俗的败坏,已经达到了极点。现在,陛下圣德,接受魏的禅让即位为皇帝,能够力行恭俭,以推广尧舜的教化,可谓抓住了治理天下的关键。但君主爱好什么、厌恶什么,任用什么样的人、罢黜什么样的人,与天下人心的归附以及臣子是否敢于劝谏关系很大,陛下即位以来,没有任命一个清廉有操守、远见,谨守礼法的大臣,以矫正社会风气,也没有罢黜一个浮夸、浅薄的大臣,以警醒那些不称职的大臣,好恶没有彰显,自然没人敢去劝诫,社会风俗又怎么能马上改变呢!我之所以敢于进言,是希望陛下能注意到这些啊。”晋武帝嘉奖了他,并采纳了他的建议,认为很切合当时的形势,但当时积弊已久,风俗早已形成,武帝虽然想改革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后来,东西两晋,南朝宋、齐、梁、陈的士大夫都崇尚玄虚、清谈,行为**不羁,超出礼法之外,国家日益衰弱,最后被隋灭亡。由此可见,教化是治理国家的头等大事,风俗又为天下治乱的关键,而推行教化变革风俗的关键又在于君主。君主提倡于上,为天下表率,天下的风俗自然可以渐渐变革。现在,一开始武帝虽然力行恭俭,不久之后就自恃天下太平,沉溺于游玩、宴会,而忘记了国家的忧患了。虽然想去移风易俗,又怎么做得到呢?因而治理天下的人在一开始就要端正治国的根本。
【原文】 诏曰:“昔在汉末,四海分崩,刺史内亲民事,外领兵马。今天下为一,当韬戢干戈,刺史分职,皆如汉氏故事;悉去州郡兵,大郡置武吏百人,小郡五十人。”交州[1]牧陶璜上言:“州兵未宜约损,以示单虚。”仆射[2]山涛亦言:“不宜去州郡武备。”帝不听。及永宁以后,盗贼群起,州郡无备,不能禽制,天下遂大乱,如涛所言。然其后刺史复兼兵民之政,州镇愈重矣。
张居正讲评:晋武帝太康元年,晋兵攻破建业,吴国灭亡,天下统一,武帝便说太平无事了。回想东汉末年,董卓、曹操等人都曾担任地方州郡的长官,都因为州郡兵马强盛发迹,割据一方,操纵朝廷,武帝便打算革除这个弊端。下诏说:“汉朝设立刺史的初衷,是为了让他们监察郡县官吏,到东汉末年,天下四分五裂,各州刺史就成了地方官,州内的军事、民事一把抓,成为地方的割据势力,朝廷不能节制,东汉因此灭亡。如今战事已经结束,天下统一,怎么能再沿袭前代的弊端?应该收起兵器,偃武修文。刺史仍然按照汉朝的旧历,只负责监察地方官员,州郡兵马全部解散,大郡设置兵卒百人,小郡五十人,都不由刺史统领。于是交州牧陶璜上书说:“交州与广州地域广阔,东西数千里,又与少数民族接界,这两州的兵马恐怕不该裁撤吧,州内兵马空虚,周边的少数民族容易生出侵略我的野心。”那时仆射山涛也说:“不但交、广两州,其他州郡的兵马也不能裁撤。天下州郡的兵马,是国家军力的一部分,如果没有兵马,一旦盗贼蜂起,用什么去制服他们?恐怕祸乱也会因此而起,都不应该裁撤。”武帝不听,将州郡的兵马全都裁撤了。后来,不过三十余年,到惠帝永宁年间,内有诸王作乱,外有五胡内迁,盗贼纷纷乘机而起,既然州郡兵马已经裁撤,虽有百十人的兵卒,又有什么用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盗贼横行,而无计可施,天下由此大乱,应验了山涛的话。后来,诸州刺史又开始统领兵马,然而州郡的权柄日渐重大,天下又限于分裂,其程度比东汉末年更严重,仅仅一百五十余年司马氏的江山就不复存在了。这都是武帝制定的制度不好造成的。古语说:“天下虽然安定,但一遗忘了战争,那就危险了。”又说:“人如果没有长远的谋划,就会有即将到来的忧患。”这说的不正是晋武帝吗?
【原文】 三年,帝问司隶校尉刘毅曰:“朕可方汉之何帝?”对曰:“桓、灵。”帝曰:“何至于此?”对曰:“桓、灵卖官钱入官库,陛下卖官钱入私门,以此言之,殆不如也。”帝大笑曰:“桓、灵之世,不闻此言,今朕有直臣,固为胜之。”
张居正讲评:晋武帝太康三年,武帝亲自到洛阳城的南郊举行盛大的祭天仪式。仪式结束后,召见了司隶校尉刘毅,对他说:“爱卿,你觉得我像汉朝的哪一个皇帝?”武帝心里暗想,自己是开创之君,就算比不上高祖、光武,也与文、景、明、章在伯仲之间。刘毅性格耿直,见武帝自从平定东吴后,处理政事消极懈怠,任用外戚杨骏,沆瀣一气,公然贿赂,就说:“陛下与桓帝、灵帝差不多。”武帝大惊,说:“这两个都是昏庸的亡国之君,我虽然没什么德行,但怎么着也不能与他们一样吧?”刘毅回答说:“我所说的并非虚妄,而是有根据的。以前,桓帝、灵帝在位时,虽然卖官鬻爵,但所得的收入都归入国库,花费在了国家公共的事务上;现在,陛下任命的那些贵戚、权贵,一样卖官鬻爵,但所得的收入都进了自己的腰包,为他们个人所有。如此看来,连桓、灵二帝都赶不上了。”武帝听完,大笑说:“桓、灵时期,君主昏庸,朝政混乱,朝中的大臣大都是阿谀奉承之辈,哪曾听到过这样的话?今天你当面指出我的过错,表示有耿直的大臣在朝。君主开明,大臣才敢于耿直,由此可见现在不是比桓、灵二帝在位时强很多吗?”我经常阅读晋史,武帝恭敬、节俭、通达时务,堪称一代贤主,虽然在位末期,他任用了一些奸人,但怎么可以拿他与桓、灵二帝相比呢?刘毅这些话,说得有些过分,有违人之常情,一般人是很难容忍的,但武帝仍能和颜悦色相待,在当时显示出了武帝的圣德,在后世传为美谈。当然,对于卖官鬻爵一事,只字不提,也没有看见他疏远杨骏,抑制豪强,他是因为忌惮什么而不这样做呢?只有纳谏的虚名,而不接受建议,并施行,虽然传为美谈,又有什么用呢?
注释:
[1] 交州,即今天的广东、广西及越南北部一带。
[2] 仆射,全称尚书仆射,属尚书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