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年,深秋。在逍遥津北岸的一座断桥之上。
三员曹魏大将骑马驻于桥头,当先一人身材高大、腰挺背直,深邃的双眸之中隐隐透出精光,正是征东将军:张辽。
此时已是深秋,逍遥津对岸一片荒芜,一个月前,魏、吴曾在此大战,人踩马踏,枯黄的野草几乎全部折断,被揉进了血水染红的泥土里。放眼望去,只有零星几株野草还坚挺地在萧瑟秋风中摇曳。
“张将军,经此一战,你定会扬名千古!带领八百步卒在十万敌军中三进三出,并将其成功击退,将军如此英勇,盖古所未闻也!”张辽身后的乐进由衷佩服地说。
张辽转过身子向身后的乐进、李典二位将军拱手道:“若无二位将军帮扶,岂能有此大胜?再则,还是我曹魏八百勇士悍不惧死,才能打退东吴十万大军,张辽只是微末之功,岂敢妄言留名千古?”
“咳咳,”身染疫病的李典佝偻着身子咳了几声方才缓缓道:“张将军不必谦虚,咳咳,若非战前张将军力排众议,突出奇兵,折其盛势,以安众心,恐怕此时合肥已是东吴囊中之物了。”
“可惜,我们不识得东吴之主孙权的模样,让他在乱军之中逃了一命。”乐进有些惋惜道。
张辽也叹道:“我与李典将军曾在乱战之时,数次遇到一个紫髯、身长腿短之人,当时只觉那人容貌有异多看了一眼,却也没太在意,前日我曾问过一些东吴俘兵,原来那人就是孙权!”
讲到此处,张辽、乐进二人皆唏嘘不已,唯有李典释然道:“死了孙坚,还有孙策,死了孙策,又有孙权,只要江东的根基还在,人终是杀不完的。”
张辽摇了摇头道:“我所遗憾的并非是没有杀掉孙权。”
“张将军还有何心事?”乐进不解地问道。
张辽抬手指了指逍遥津对岸的枯黄野草,黯然道:“明年,这里必然又是一片春意盎然!”
乐进和李典二人顺着张辽所指的方向看去,那一片野草如今虽然枯黄,但明年春夏的长势必然更加旺盛,因为这一片土地已被数万人的鲜血染透,多么肥沃的养分!
“咳咳,可惜主公的大军还在西征张鲁,我们到底只有七千人马……咳咳,咳咳……”李典话未说完,忽感身体不适,开始剧烈咳嗽,险些跌下马背。
张辽、乐进知道李典有些坚持不住了,于是赶紧将李典搀下马背,等到李典稍微稳定一些才放心。张辽让属下士兵赶紧备好马车将李典送回合肥城中。
李典和乐进二人相继离开之后,张辽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打马在逍遥津四周缓缓而行。一边走着,一边在脑子里回忆着之前大战的种种细节,虽说是一场大胜,但也是有不足之处需要总结。
因为之前逍遥津战场上死人太多,来不及处理尸体,战后尸体腐烂,引来了一场疫病,李典的病就是那时染上的。
疫病很快蔓延开来,张辽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逍遥津。直到近些时日,疫病才有所好转,张辽这才前来,但是没有他的命令,其他人依旧不能来此处。
李典对张辽拱手拜道:“咳咳,将军仁义,典刮目相看。你我多年来素有嫌隙,想来,当年不过是各为其主,我叔父之死又与张将军无直接干系。如今回想,恨不能早日与将军深交。”
张辽也对李典拱手道:“合肥此战,李将军不记前仇,顾全大局,方能取胜,文远也对将军刮目相看,只恨与李将军相知甚晚。”
两人相视而笑,李典又约张辽到府中一叙。
“咳咳,我恐怕时日无多了。”来到府中,李典面色平静地对张辽说道。
逍遥津大战后,李典从钜野老家带来的一名李氏宗族将士战死,却一直找不到遗体,当时已有疫病,李典不顾劝阻,亲自在逍遥津寻了两日,才将那人的遗体找到并厚葬,但也因此染上了疫病。
张辽对李典此举敬佩不已,听到李典此言,劝道:“曼成今年不过三十有六,小小疫病何足道哉,何以出此丧气之言呢?”
张辽虽然这么说,但他也感觉得到,李典恐怕真的时日不多了,他的脸上已隐隐有了死气,他们这些人见惯了死人,对死亡气息的判断一向很准。
李典叹道:“我们这些人百战沙场,手上已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今日自己死了,也不过是天道轮回,又有什么可悲呢?”
“咳咳,可惜不能亲眼得见天下一统!”李典面露遗憾,仰天叹道:“以前征战沙场只想着建功立业青史留名。可是若不能助主公一统天下,我们这些手上沾满鲜血的将士又算什么呢?就算能在青史留名,后人又会如何评价我等,枭雄还是刽子手?”
张辽没有说话,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李典的话,因为他也有这样的疑问。
不久,李典病逝于合肥,年仅三十有六,张辽悲痛不已。
建安二十年十一月,张鲁投降,受封镇南将军,汉中之地尽归曹操。建安二十一年,曹操引大军来到合肥,准备复征孙权。
曹操来到合肥之后,让张辽带着他来到逍遥津战场,听到张辽讲述如何用八百骑兵悍然冲击孙权十万大军的种种细节,感慨良久。对张辽的表现大加赞许,并拜张辽为征东将军。增加了张辽手下的兵力,命其徙屯居巢。
建安二十一年冬季,曹军几路大军先后抵达居巢,准备进攻濡须口。建安二十二年正月,曹操大军在居巢集结完毕,前线的几路大军尽归张辽一人指挥,为诸将之首。
二月,张辽率大军全线猛攻濡须口,此时距离东吴兵败逍遥津不过一年有余,东吴将士听闻张辽大名皆心有余悸,还未交战便已吓破了胆,很快就败走濡须口。
张辽欲乘胜追击,跃过长江,直取江东腹地,攻取建业,活捉孙权。曹操不允,张辽想起李典生前的遗憾,自己也深有所感,几番劝谏。
曹操叹道:“东吴虽败,但其水军依然不可小觑,文远莫忘了当年的赤壁之败。若无万分把握,此时万不可轻易越过长江。”
闻言,张辽只能作罢。
三月,孙权派遣徐详向曹操请降。曹操接其降表,率军回师,留夏侯惇、曹仁、张辽等屯居巢。
建安二十三年,乐进逝世,死前亦对张辽言道:“此生只憾未能越过长江!”
建安二十四年,刘备部将关羽率军从荆州南郡出兵,进攻被曹营占据的襄阳、樊城。
樊城守将曹仁抵挡不住关羽军队的进攻,一方面坚守不出战,一方面连连向曹操告急求援。
远在长安的曹操命令曹仁据守樊城不能弃城,又急派左将军于禁、立义将军庞德督七军三万人救援樊城。
此时正值中秋八月,樊城已经十多天都阴雨连绵,汉水暴涨,溢出河岸,如此大水百年不遇。于禁等七军皆被大水所淹,于禁与诸将士登高望水,只见一片汪洋,无处躲避。
这时,关羽命令他的水军乘船猛烈攻击被大水围困的曹军,并在大船上向曹军避水的堤上射箭,曹军死伤落水被俘者甚多。于禁被迫向关羽投降,而庞德顽强抵抗,终被擒住,拒不投降,为关羽所杀。
曹操闻之大惊,于是急召张辽及诸军悉数回救曹仁。得知即将与昔日挚友关羽在战场相遇,张辽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又想到与自己同为五子良将的于禁,竟然背叛了相随三十年的主公,投降关羽,而投身曹营不过数年的西凉降将庞德却死战不降,最后被杀。张辽只得感叹人心难测,唏嘘不已。
曹操同时派平寇将军徐晃驻屯宛城援助曹仁,于禁兵败时,徐晃已向前推进到阳陵坡,与关羽大军对峙,几番大战互有胜负。
与此同时,孙权趁关羽出兵襄樊,荆州后方空虚,命吕蒙携陆逊等率大军袭取关羽后方南郡、荆州等地。
关羽军得到消息后,军心不稳,在徐晃大军和吕蒙大军的夹击中,选择退兵回防荆州,至此襄樊之围解除。
等到张辽赶到樊城之时,关羽早已退去多日,张辽在庆幸未与老友战场厮杀的同时,又有些遗憾,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关羽了,也一直很想与关羽在战场上一较高低,只分胜负而不涉生死。
张辽赶到樊城后,曹操也从洛阳引军赶到,二路大军会师摩陂。虽然张辽在樊城无尺寸之功,但是其在合肥巢湖几番大败孙权,威名正盛,已然隐隐是五子良将之首。
曹操亲自乘车慰劳张辽。数年来,孙权多次在合肥败给张辽,近几年来更是再也没有袭扰过合肥。
考虑到最近合肥战事全无,曹操又派张辽屯军于许昌附近的陈郡,拱卫都城,操练新兵。
建安二十四年深秋,张辽与曹操刚刚率军回洛阳,就要上任陈郡之时,一则战报从南方探子手中匆匆送来:
吕蒙白衣渡江奇袭南郡、荆州,关羽败走麦城,被吴将潘璋设伏所擒,不降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