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直兄，不管你信不信，这种变化绝非我所期望的。”张辽注视着远处丁原的大旗，目光迷离。

“世事哪能如己所愿？若是如此，又算什么乱世？”陈竺摇摇头，“不说这个了。你看，刺史那儿有一队骑兵来了，不出意外，也是来传信的吧？”

张辽与陈竺的目光一同望过去，只见一队骠骑脱离大队人马朝张辽本部所在之处奔来，片刻工夫便来到眼前。待到看清了来者，张辽和陈竺不由为之一愣。

丁原竟然率领亲兵亲自前来了。

“别来无恙，文远。”丁原翻身下马，看上去依旧慈眉善目，只是比起上一次相见，脸上多了几分沧桑和疲倦。

“雁门一别，转眼已有一年。这一年里老夫可是时常能在朝廷的捷报里听到你的名字。”丁原含着笑赞许道，“也不枉老夫举荐你来京都，你果真没有替雁门子弟丢脸，也没有替你父亲丢脸。”

张辽心底微微一动。

“蒙刺史大人挂念，属下既然领了军令，自然要尽心完成才是。”张辽恭敬地回答道，“方才刺史大人提到家父，不知近况如何？”

“身子还算硬朗，只是时时挂念在外闯**的孩子。”丁原淡淡一笑，“说来也怪，临行之前，老夫差人知会令尊，告诉他老夫不日便将启程奔赴洛阳，若是有书信或嘱托，老夫可以代为呈交。令尊却拒绝了，只说，该说的话早在过去的十余年都说过了。这天下还得靠文远自己去闯**，靠他自己却寻找答案。”

“像父亲说的话。”张辽也笑了笑，仿佛看见父亲严肃刻板的面容浮现眼前。这是张辽自一年前踏入京都以来，第一次流露出舒心的微笑。

“令尊的智慧，让老夫深感叹服。”丁原收起笑容，目光望向远处的村镇和蠢蠢欲动的西凉铁骑，脸色转眼变得凝重，“陛下是否正在西凉军的控制之下？”

“正是。”一旁的陈竺低声回答，“那张让等人挟持陛下出京都之后，草木皆兵，听见追兵的声音后，便在惊慌失措之下投河自尽。陛下与陈留王在荒野中迷失了方向，不知怎么到了这处村镇。原本先遇上了袁本初的兵马，袁司隶正要护送陛下回宫，却在半途遭遇西凉军的拦截，这才僵持到此时。”

丁原闻言，不由冷哼一声：“董卓小儿不过偏远之地的一介莽夫，如今竟穷兵黩武，领二十万大军入京都，今日又拦住陛下回宫的车驾，这个蛮子是想做什么？挟持陛下坐镇京都吗？”

“并不是没有可能。此人然虽说出身低微，但恐怕志不在小。”陈竺补充道。

丁原有些诧异地转过身，仔细打量了陈竺一番，不紧不慢问道：“我似乎记得你，你原是老夫帐下一名侍卫，对吗？”

“是，今日属下乃是张都尉帐下一名统兵尉吏。”陈竺恭敬地回答，言辞中带着某种不易被察觉的骄傲。

丁原立即看穿了陈竺的小心思，却并未点破，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你部人马继续驻守原地，牵制西凉军动向，但不必主动攻击，先以整顿为要。”丁原下令道，“我部兵马将以吕布为先锋投入战场，今日必不能叫那西凉蛮子将陛下掳去。”

“吕布……是大人那个勇猛无双的护卫吕奉先么？”陈竺忽然问。

“正是。老夫如今已将他收为义子，此人武艺卓绝，有奉先在，区区西凉蛮子不足为惧。”丁原大笑几声，率领亲兵策马返回了本阵。

“稍后都尉便能见识到，传闻中的当世虎将，吕布吕奉先的风采了。”陈竺笑了笑。

张辽像是没听见，只是默默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尸体，疑惑又惋惜地叹了叹气。

“都尉何故叹气？”陈竺不解道。

“子直兄你看。今日一事，袁司隶也好，董刺史也罢，甚至是丁大人，所求不过是要护送陛下回宫。大家彼此间杀了这么多人，流了这么多血，最后只是为了做同一件事，那这些战死的将士死得有何意义？”

陈竺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张辽的质询。好在张辽似乎并不期望得到回答，他只是默默地看着遍地的尸体，默默地思考着许多往日从未深入思索过的疑惑。

大风吹过，天地一片萧索。

有部下为张辽牵来了新的战马，张辽艰难地爬上马背，回身看着幸存的数十名骑兵，轻轻叹了口气。

“本部人马听令。”张辽疲倦地说，“一会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按兵不动。这已经不是我们能参与的厮杀了。”

“遵命。”一旁的陈竺回应道。实际上，经过方才片刻的战斗，这些来自并州或冀州的将士早已心惊胆战。西凉铁骑的长枪一旦竖起，便如惊涛拍岸，绝不是普通的骑军可以抵挡。

山坡上忽然响起沉重的战鼓声。丁原麾下的主力部队开始缓缓布阵，步兵纷纷结成密集的长枪阵，骑兵拱卫步兵两翼，弓弩手在阵后时刻待命。此时战场优势在并州军一方，因为丁原麾下的五千兵马是为完好无损的生力军，并且占据了冲锋的有利地形。而对面的西凉军则经过了一整夜的厮杀，人员有所损失不说，战马也渐渐疲乏。

但面对已然展开攻击阵型的并州军，西凉军马似乎并不感到慌乱，有条不紊地组成防御阵型，丝毫没有要退却的意思。

“丁大人的优势在于兵马势力更强盛，但西凉军也有后手。”陈竺低声分析着眼前的局面，“他们在等待主力到达，一旦董刺史本部主力兵马抵达战场，则丁大人不会有分毫取胜的机会。换而言之，时间站在西凉军这边，丁大人若想夺回陛下，只有速战速决。”

“但西凉军必然会拼死反击。”张辽摇摇头，“董刺史的兵马眼下必然赶来的路上，面前的西凉军若是打定主意要拼死一搏，并州军想要速决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双方都有拼死一战的理由，无论如何，接下来将会是一场恶战。”陈竺简略地结束了对话。

随着一声悠长的号角，并州军方阵开始徐徐移动。战鼓越发密集，前锋的并州将士随之发出威慑一般的怒吼声。伴着天边升起的朝阳，数千并州将士如同沐浴在烈火之中，脚踏着黑色的大地，一往无前。当先一员大将，手持七尺长戟，身骑墨黑色战马，身披重铠，甲片在日光之下闪闪发亮。当将士们齐声高呼时，他沉默不语，但英气逼人的双目像是能射出利剑；当并州方阵即将进入凉州军的弓箭射程之内时，大将猛然高举右手，如同在空气中竖起一面无形的帷幕，数千将士的前进步伐同时止住，连阵后的战鼓之声也同时停止，千人的方阵迅速安静下来，仿佛整片战场都由那名大将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