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千多天,还有一千多天。”西施悠悠地叹了口气,然后把手中捧着的一把凋落的花瓣,扬入了面前的小池之中。花瓣随着流水缓缓远去,西施再次幽叹一声:“一千多天就是整整三年有余,那时的我,会不会如这落花一般芳华不在呢?”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西施入吴已过去了三年时间,而此时距离范蠡三年前,曾经向她保证过的六年后前来解救,也剩下了整整三年。这三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让西施不忍回想。这三年,西施再没有见过范蠡一面。这三年,西施在吴王面前也逐渐由三年前的矜持冷漠,变得能够比较自如地强颜欢笑。
最让西施不忍回想的是,几个月前郑旦的死。
西施和郑旦都来自于竺萝山下的小山村,西施居于浣溪江西岸的竺萝村,郑旦居于浣溪江东岸的鸬鹚湾村。郑旦不但是与西施一块入吴的,她们更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好姐妹,就连惨的命运也是如此相似。
郑旦比西施大几个月,从小到大,郑旦都像是亲姐姐一样对西施照顾有加,可是等到入吴之后,郑旦却像突然换了一个人一样,开始嫉妒起西施,并且做出了很多过分的事情。西施从来也不相信郑旦是这样的人,也相信郑旦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只是郑旦从来也没有跟她提过自己这么做的目的。直到郑旦临死的那一刻,西施才明白了,郑旦的良苦用心,但那时却已经太迟。
自从来到吴国后,西施在最初的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对吴王十分冷淡,不仅不去争宠讨好,甚至都懒得敷衍他。与西施相反的是,郑旦在吴王面前却是刻意的争宠讨好。但男人就是那么奇怪,正如范蠡所分析的一样,吴王是一个十分自傲,并很有征服欲望的人,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反倒越能激起他的征服欲。对他丝毫不假以脸色的西施,反倒更受他的宠爱,而刻意争宠迎合的郑旦,则相对越来越受到冷落。
三年前,吴王纳西施、郑旦后十分得意,下令在姑苏山上,大兴土木筑造姑苏台,以供自己和俩位绝世美人在此享乐。
在姑苏台上,不但可以居高临下,极目遍览百里方圆的太湖风光,姑苏台内还有用太湖石堆砌而成的假山,挖沟壑引山泉水而成的河池,围百亩山林放养各种珍奇动物的围猎场,西施居于馆娃宫,郑旦居于椒花房,吴王十天时间里,有七八天宿于馆娃宫,两三天宿于椒花房。更甚者,再到后来吴王干脆把处理国政的地方,也搬到了馆娃宫和椒花房内,几乎日日夜夜不离西施、郑旦这二女寸步。
眼看吴王越来越沉溺酒色,荒于国政,本就性情执拗的伍子胥屡屡直言进谏,这让吴王对他也越来越恼恨,越来越疏远,君臣俩人的矛盾也越来越深。除了因为吴王沉迷酒色,而引起的君臣矛盾外,伍子胥和吴王还一直因为吴国的对外战略问题有巨大分歧。吴王好大喜功,一直野心北上入中原争霸。伍子胥则认为吴国虽然刚刚跻身一流强国,但是比之晋国、齐国来说毕竟底蕴不深,眼下绝不应该北上中原争霸,还是应该先图谋吃掉越国,彻底平定东南一隅再图谋其他不迟。
三年来,因为这两方面的矛盾,吴王和伍子胥之间争执不断,关系越来越僵。后来,伍子胥也想开了一点儿,吴王沉迷酒色,而这些臣子尚能帮他分担一些国政,危害还不至于那么深。但如果整个吴国的对外战略方向选择错了,那么就很可能导致吴国四面受敌,最终国家败亡。想通这一点后,伍子胥为了缓和一下他和吴王之间的君臣关系,好让吴王能够听从自己对吴国对外战略方向上的建议。于是便让人从天下各地搜集了一些奇珍异宝献给吴王,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伍子胥甚至还派人骑着快,马日夜不停地从南粤地区采摘了两筐新鲜的荔枝,分别献给了西施和郑旦。
当伍子胥所进献的一筐荔枝,刚刚送进西施居住的馆娃宫时,吴王正好也在这里。西施还没来得及品尝荔枝,郑旦就带着人抬着伍子胥献给她的那一筐荔枝。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西施不解地问道:“郑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郑旦眉毛一挑,用酸溜溜的语气道:“现在的人呐,都是趋炎附势,看人下菜啊,可我没想到,就连一向公正不阿的伍子胥,竟然也是这样。”
吴王走过来问道:“郑美人何出此言?”
郑旦撒着娇,扑进了吴王怀里,一指那一筐荔枝道:“伍子胥给我的荔枝,又小又涩,给西施妹妹的那一筐荔枝,却是又大又甜。哼,他这分明是看西施妹妹更得宠,才这么做的。”
吴王呵斥道:“胡说,我看这两筐荔枝分明是一样大小。”
“怎么就是一样大小了?”郑旦说着从献给西施的那一筐荔枝里挑出来一颗最大的,继续胡搅蛮缠道:“大王,你看啊,分明是西施妹妹这里的荔枝更大。不行,我要和西施妹妹换一换。”
西施皱了皱眉头,无奈道:“郑姐姐愿意换,那就换换吧。”
郑旦得意地冲西施挑了挑眉毛,然后掏出随身的手帕,擦了擦那枚荔枝,放入口中道:“哟,果然还是这一框的荔枝更甜,啊!”
郑旦话音未落,忽然惨叫一声,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她颤颤巍巍地抬手指了指本来献给西施的那框荔枝道:“伍子胥给的那框荔枝有毒......”
西施扑在了郑旦身上,哭着喊道:“来人,快叫大夫!”
吴王脸色难看地看着躺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眼见肯定活不成的郑旦,接着又看了一眼那一筐荔枝,目光阴沉地大跨步走出了馆娃宫:“传我的令,让亲卫去把伍子胥给寡人抓过来!”
吴王离开后,郑旦暗暗将自己的那块手帕塞进了西施手中,凑在西施耳边,用微弱的声音悄悄告诉西施:“荔枝没毒,有毒的是这块擦荔枝的手帕,你去把手帕毁了,就死无对证了。妹妹,你,你要保重,姐姐,姐姐再也不能照顾你了。其实这三年来姐,姐没有妒忌过你分毫,姐姐这么做都是装的......”
西施顿时明白了郑旦的用意,她哭着,喊着:“郑姐姐,郑姐姐,你会没事的,你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啊,大夫马上就来。”
郑旦苍白的脸上,竟然出现一丝轻松的笑意:“死了未尝不好,死了就解脱了,三年了,我受够了......”
西施道:“郑姐姐,你不会死,我不让你死!”
郑旦的瞳孔正在逐渐发散,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对西施道:“如果有可能,请把我带回越国,把我埋在,埋在......”话未说完,郑旦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她最终也没有说出自己想埋葬在哪里,但和从小她亲如姐妹的西施却清楚地知道,郑旦没有说出来的地方是哪里。
痛哭了片刻后,西施很快就压制住自己的悲伤,使自己很快冷静了下来。在销毁那块有毒的手帕之前,西施又趁人不备,又悄悄拿着那块有毒的手帕又在那框荔枝里擦了几下。做完这一切后,西施才吩咐潜藏在她身边的一个越国细作,去将那块手帕烧毁,而这时吴王也带人押着伍子胥走了进来。
几名跟在吴王身边的郎中,一进门就围住了那框荔枝,分别用各自的办法对那框荔枝进行检测。很快其中的一名郎中就拿着一根已经泛黑的银针递给了吴王:“回禀大王,荔枝的确有毒,应该是鹤顶红。”
吴王把黑色的银针丢在伍子胥脚下,一指躺在地上的郑旦尸体,厉声问道:“伍相,郑美人就是吃了你所献的荔枝才中毒的,对此你有什么可辩解的?”
伍子胥把目光投向西施道:“是这个女人干的,一定是这个女人干的。她为了和郑美人争宠故意用毒害死了郑美人,否则郑美人又怎么会死在她的馆娃宫里。”
吴王冷笑一声道:“你献的这框荔枝刚刚抬进馆娃宫,除了你派来抬着荔枝的那几个下人,也就只有郑美人自己碰过那框荔枝,在郑美人吃下那颗荔枝之前,西施都未曾走进那框荔枝十步之内,你说,她怎么下毒呢?”
伍子胥看着地上放着两筐荔枝,又道:“那就是郑美人本来想毒害西施,结果不小心搞混了,结果自己毒死了自己。”
吴王大怒道“混账!你真是巧言令色啊!刚才的事情,寡人就在旁边看着呢,这框有毒的荔枝,分明就是你献给西施的那一筐。只是郑美人争风吃醋,非觉得你给西施的荔枝更大更甜,吵着闹着非要换。如果是郑美人自己下毒,有毒也应该是原本她的那一筐有毒。如果说是搞混了,那就更可笑了,只有区区两筐,我们这么多人看得分明,怎么会搞错呢?”
伍子胥有些百口莫辩道:“这这......反正,我是冤枉的。”
西施愤怒道:“我看伍相国,分明就是想毒死我,毕竟我在你嘴里就是一个祸国殃民狐媚子。也许你的野心还不止毒死我,因为谁都知道,大王待的最多的地方就是馆娃宫,大王一向与我同吃同住呢......”
西施的话并没有说完,但有些话,其实也不需要说的更明白,因为大家都听得懂这话中话,吴王把自己的佩剑丢在了伍子胥脚下,然后对伍子胥说了一句没有讲完的话:“昨夜先王给寡人托梦,说他在黄泉之下需要能人辅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