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经楼找寻一部典籍的陈繇踉跄跑到窗口,颤颤巍巍推开窗户,老泪纵横,嘴唇颤抖道:“王师兄,小师弟成了!”
山中炼丹的宋知命顾不得一鼎炉被凡人视作仙物的丹药,扑通一声跪下去,磕头道:“武当三十六弟子宋知命,恭迎祖师爷!”
在东海寻觅到一名骨骼清奇闭关弟子的俞兴瑞,正坐蒲台上传授那名弟子内功心法,抚掌大笑,笑出了眼泪,激动万分道:“李玉釜,你掌教师叔终于要下山了!”
七十二峰朝大顶,二十四涧水长流。其中最长一条飞流直下的瀑布犹如神助,低端被掀起拉直,通向毗邻那座唯有一名年轻道人修习天道的小莲花峰,瀑布如一条白练横贯长空。
数万香客见到此景,仿佛置身仙境,更加寂静无声,偌大一座武当山,几乎落针可闻。水起作桥为谁横?
齐仙侠亲眼见到古剑连鞘飞出太虚宫,尾随其后,沿着悬挂两峰峰顶水桥奔掠向小莲花峰,看到骑牛的怔怔靠着龟驼碑,喃喃自语:“今日解签,宜下江南。”
一念所现,飞剑绕周身。
那柄仙人古剑围绕着年轻掌教周身欢快盘旋,如故友重逢般轻快。
心神皆受到冲击的齐仙侠大声问道“洪洗象,你到底是谁?为何吕祖配剑能与你心意相通?!”
可那位年轻的掌教师兄,却将这番话置若罔闻,只是看着远方,正正出神。
再而掐指一算,过了许久才轻呼出一口气,抬头朝齐仙侠微微一笑,起身,手掌抚摸着那柄停滞悬空的古剑。
手指轻拂,三尺青峰展现,剑身清亮如水,剑刃寒芒四溢。
剑鞘分离,轻声道:“你去江南,你去龙虎。我随后就到。”
剑鞘往龙虎山而去,剑身朝江南而飞。
古剑先行“下山”。
一身朴素道袍的洪洗象拍了拍尘土,骑上一只体型巨大的黄鹤,望向江南。
江南好,最好是红衣。
做完这些后,随后看着远方,思绪万千。
忆起初见,那年北凉王府浩浩****的近百人登山,徐脂虎初遇洪洗象。
第一句便问那位小道士:“喂!小道士,你多大了?”
青牛背上的小道士低着头、红着脸想了半天,等到终于确定自己多大想抬起头告知对方时,那个红衣女孩,却已经走远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可第二次见面,却是她马上远嫁千里的江南道。
临行前,她开玩笑似的吻那个小道士:“喂!小道士,这山上多无趣啊!要不……你嫁给我,那多有趣啊!”
他还是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终于他鼓起勇气,跑去跟自己大师兄讲,说要下山。
大师兄没有生气,只是让他再等等,等到大师兄修成了大黄庭,他就能下山去了。
可等到大师兄终于修成了那大黄庭,可洪洗象却退缩了,看到吕祖写下的那“玄武当兴”,他只能默默的转身上山。
徐凤年不明白,自己的大姐怎么会看上这么个畏畏缩缩装傻充愣的胆小鬼,更不知道这个胆小鬼竟然是武当山百年里武道、天道一肩担之的希望。
一朝悟道,武当七十二峰朝大顶,七十二峰云雾翻滚,洪洗象脚踩在一只黄鹤呗上,扶摇直上,就到了那青天,一步就入了天象。
真武大帝诞辰那天,武当山主峰太虚宫大庚角上沉寂了五百年的吕祖佩剑,剑名如龙。
七十二峰云海如白龙游向主峰,数百只黄鹤翱翔盘旋,满山香客,虔诚跪拜。
可他洪洗象却在出关后,无视了这壮观景象。
只是靠着那龟驼碑喃喃自语道:“今日解签,宜下江南。”
这一日,仙人骑鹤下江南,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烟波浩渺,黄鹤当空掠过黄鹤楼。
五百年前乘鹤去,五百年后驾鹤归。
此时的齐仙侠抬头遥望黄鹤远去,惊骇道“吕祖?
齐仙侠原本被震撼得无以复加,便瞧见那黄鹤去而复还,不再骑牛改成骑鹤的家伙匆忙跳下,一脸尴尬笑道:“先去与几位师兄打声招呼才好离山。对了,齐兄,最近时日那些道童的科业,就麻烦你代劳了。””
性子刻板的齐仙侠都忍不住想爆粗口,啥玩意的仙人啊!
幼年上山便从未走出过那道玄武当兴牌坊的新任掌教,被世子殿下骂做胆小鬼的年轻道士,总算是有那胆子下山了。天生奇景,道人骑黄鹤远去。
黄鹤于云间穿梭,掠过西北雄城鱼龙关,气势雄浑,关城锁阴边陲,防线绵延,重叠构造防守之势,壁垒森严,是帝国漠北咽喉之一,有军伍士卒登城远眺,不知是谁第一眼瞧见那只黄鹤,似乎还有一人坐于鹤背?有人?还真有一人!这个消息立即疯传开来,边关将士都涌上城头制高点,果真看到一名道士模样的仙人乘鹤东行,这座西北雄关顿时炸开,当黄鹤在头顶呼啸而过,众人痴痴抬头,不敢言语,生怕惊扰了天人的天上逍遥。
曾有诗仙留有传世名篇“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相传五百年前,关西逸人吕洞玄修道两百年,终证仙位,立誓世间有一不平事便不愿上升天庭,以诗剑酒悠游人间,曾驾鹤过此楼,引来紫气东升,楼内墙壁上写有各朝各代名诗佳句三百余,以那首黄鹤登魁。
烟波浩渺,黄鹤当空掠过黄鹤楼,一名老士子呆呆说道:“我辈目睹此景,不枉此生。”
旧人旧景旧曾谙。
秋风起,秋叶落,人生聚复散,秋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景难为情。
院内,徐脂虎在与随行丫鬟说笑,这时一道阴沉嗓音传入耳中。
“你就是徐脂虎?”
二乔怒而抬头,循着声音抬头望去,看到一名年轻男子蹲在报国寺墙头上,背了一柄长刀。
徐脂虎伸手将不知世事险恶的丫鬟揽到身后,平静问道:“找我何事?”
此人便是那雪中第一好运人,…………“袁庭山。”
她知道他是来杀自己的,也知晓这一劫,自己是避无可避,却仍是想在临走后为身旁的丫鬟取的那一线生机。
可是那面前人心狠手辣,远超自己预料。
在她抬头准备任命时,他来了。
“你敢?!”
有言语伴随古剑清鸣声呼啸而至。
有一剑,由千里外武当山而来。
落于徐脂虎身前。
黄鹤驾临江南湖亭郡,一名年轻道士如流星坠落,瞬间来到报国寺院中。
饶是心智坚韧不拔如袁庭山,才跃下城墙,也顿时目瞪口呆,一柄飞剑诡异悬在空中,再有一个岁数不大的道士出现眼前,这道人却是行事更加匪夷所思,遥望东南,怒道:“赵黄巢,信不信洪洗象一剑斩断你赵氏气运!”
古剑瞬间消失不见。
龙虎山山门前,先有一剑鞘从九天云霄直坠大地。
再有古剑飞来,恰巧回归剑鞘。
古剑入鞘时,整座龙虎山轰然震动。
继而不见仙人踪影,却有仙人传声而来:“赵黄巢,信不信洪洗象一剑斩断你赵氏气运!”
龙池气运莲,刹那间枯萎九朵!
天师府祠堂,众多供奉百年千年的祖师爷牌位跌落于地。
龙虎山一名中年道人怒极,望向斩魔台:“洪洗象,不管你是吕洞玄投胎还是齐玄帧转世,如此逆天行径,就不怕天劫临头?!”
仙人再度言语如九霄天雷降落在斩魔台,遥遥传来:“修道七百年寒暑,区区天劫能奈我何?!”
报国寺中,那年轻道士尚未出手,袁庭山便已是七窍流血,咬牙以后背撞破墙壁,一退再退,肝胆欲裂。
安然无恙的小丫鬟二乔,扯了扯身前女子的袖子,茫然道:“小姐,是天上来的神仙吗?”
徐脂虎红着眼睛,别过头,不去看那位生平第一次动怒的年轻师叔祖,好似小女子赌气道:“什么神仙,武当山来的臭道士。”
骑鹤下江南的年轻道士口口声声连那天劫都不屑,只是这会儿竟然露出让丫鬟二乔疑惑的局促不安,一只大黄鹤停在院中,吹落桂子无数。
是啊,他是天上神仙,就连那百年之前的天门都可不入,这世间无人能拦。
可在他面前,自己还是那个骑牛的道士,她也永远是自己眼中的那个红衣女子。
始终撇过头的徐脂虎沉声问道:“你来江南作甚?”
徐脂虎缓缓转头,问道:“你到底是谁?”
一直被寄予厚望去肩扛天道的年轻道士羞赧嚅喏道:“洪洗象啊。”
徐脂虎重复问道:“你来做什么?”
年轻道士壮着胆子说道:“那年在莲花峰,你说你想骑鹤。”
她背过身,背对着这个胆小鬼。
这个放言要斩断赵氏王朝气运的道人,深呼吸一口,笑道:“徐脂虎,我喜欢你。”
“不管你信不信,我已经喜欢你七百年。”
“所以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我喜欢你更久了。”
“下辈子,我还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