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阳先生来咨询的时候,已处于比较严重的焦虑状态。他个子不高,面色蜡黄,头顶生了好些白发,穿一件灰色西装,了无生气,显得压力非凡。
但是,他眼神里有时候会流露出孩子般的无助与渴望来,他的故事,是从婚姻说起。这已经是他的第三段婚姻。
要强媳妇遇到刁蛮婆婆
“我遇到她时,觉得她漂亮得体,气质贤淑,属于妻子的人选。于是,恋爱六个月,我就和她领证结婚了,其实,这还是奉子成婚。”世阳承认自己有一些急躁,在感情方面还是不够深思熟虑。
“结婚后几个月,她生下了孩子,为了为她减轻负担,我从老家把我妈妈请来了。没想到问题也就从婆媳之间展开了。”世阳双手掩面,几乎要哭出来。
原来,母亲有严重的洁癖,还有一些自闭,跟自己和父亲的关系也都不是太好,还特别要强。在说到要强这一点时,世阳强调了一下,他其实认为自己的母亲和太太有相似之处:“后来发现,两个人都属于特别要强的类型。而且发起脾气来,都不太讲理,脾气还很大。”显然,夹在这两个女人中间的他,有多惶恐以及无力。
母亲过来与自己同住,果不其然与太太之间矛盾重重。母亲信任感不行,只要是和儿子、外孙相关的事情势必亲历亲为,不能信任媳妇的能力。比如洗奶瓶、洗尿布等事情,她都要大包大揽。儿子上班晚归,她就要亲自守候,为他熬汤,看似是慈母,但却没有把功课交给媳妇去做,让媳妇感到自己被孤立。
母亲只有一个儿子,又和先生感情一般,所有的情感寄托都在儿子身上。加上她更理解儿子的喜好,了解他所需要的风俗习惯,处处肯定会为难儿媳。儿媳做的饭,她看不上,根本不一起上桌子吃,而是自己做自己吃。
儿媳也努力想要讨好婆婆,但是婆婆并不买单,偶尔可能还会在儿子那里数落一下媳妇的不是。
一旦遇到矛盾,母亲不喜欢当下处理,喜欢的方式就是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关就是一晚上不出来,生闷气。由于和儿子儿媳价值观迥异,老人家也孤独,产生莫名误解,两代人之间剧烈争执。
一边,媳妇感到没有被婆婆看重,没有被爱到,好像自己成了他们母子之间的一个外人。而且,婆婆还要百般刁难自己。另一边,婆婆又觉得媳妇娇气,干活不利索,也不理解家乡风俗,不能接纳媳妇的生活习惯......
“两个人会为了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闹腾,而且闹得很凶。”世阳低下了头,这已经影响到了自己的工作。
“最凶的一次,两个人甚至把对方当成自己的对头。太太觉得我妈诅咒了她,我妈又认为太太根本对自己不礼貌,两人大吵一架,变成了仇家。那一次,我妈回了老家,至今未过来。”作为妈妈的宝贝儿子的世阳其实特别重视父母,是个彻底的孝子,他埋怨妻子没能维系好跟自己父母的关系,感到这段婚姻不是自己想要的。
家庭文化差异导致矛盾升级
当我问到太太的家世,他慢慢才松动了一点,然后告诉我太太的家庭情况。太太父母从小离异,岳母一个人把几兄妹带大。岳母首先就比较要强,至今都没有让孩子和自己的父亲重归于好。也很少去看望自己的父亲。说到这里,世阳做了一个比较:“我们两个家庭风格是很不相同的。我们家三个人走得特别近,我几乎每周都要和我父母通话,大家相互支持。但是他们家,她同父亲比较疏远,一家人聊天也不多,气氛冷清,大家各自独立。”
微妙的家庭差异导致了两个人在处理和父母关系上的方式不同。世阳处理起来,更看重父母的感受,看重家族成员之间的连带性,亲密性,会适当做一些自我牺牲与让步,会换位思考多一点,希望求个和谐安好。他总是有问题就会道歉,也算是及时表达内心感受。
但是妻子这边呢?她从小缺乏同父母双亲相处的经验,在同婆婆相处时,其实是非常理性,非常要强,但却感性不足,有时候会比较较真,比较认死理,更强调上一代和下一代彼此的独立性,强调和原生家庭分割。因此,还会要去婆婆跟自己道歉,而自己这边也决不让步。
也许就是这样不同的处事策略,让世阳对婚姻产生了恐惧和逃避心理。也许就是对对方原生家庭处事风格的不适应,让两个人的矛盾升级。
婆婆走后,太太的产后抑郁升级,“她脾气很大,因为我妈的事情,对我也渐渐不满,有一次竟然把我家的鱼缸给打碎了。任我怎么和解都不成,还吵闹着要搬出去住,其实也许她也不认为我是理想伴侣吧。”
原生家庭文化之间的冲突足以让小家庭闹得不可开交,世阳和妻子就是例证。两个家庭认不同的家庭规则,一个希望妥协,另一个决不妥协,就是要讲理到底......
“那么,您最早说就知道母亲有心理问题,这背后,还有什么隐情吗?”我问世阳。
世阳这才说出了其中的隐情。原来,妈妈的命运和坎坷。从小一岁的时候,就由于家庭困难,被寄养在别人家了。那一家夫妇刚结婚,还没孩子,收养也是情非得以。因此,自从养父母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母亲就被冷落了,所受到的待遇也不大好。
渐渐地,母亲养成了自闭的习惯。很多事情不跟别人说,喜欢生闷气,需要爱,但又感觉得不到,有被孤立的感觉。慢慢,也就有了强迫性洁癖,总是害怕脏,强迫性洗手,连拿电话都得戴手套,什么东西都要求多洗几遍才放心,而和儿媳发生问题,也来源于她对洗涤与卫生的过度讲究。而儿媳又不太理解。
催眠:回到原生家庭
在一次的催眠中,我帮助世阳回到了自己的原生家庭。在催眠中,世阳看到自己的父母,他们的互动方式比较冷淡僵硬。父亲在客厅看报,母亲在厨房忙碌,两个人很少有交集,更很少交流。世阳感觉到一种不合的气场。
“而且家庭里常常会有争吵,好像是因为我妈妈太较真,揪住一些细节,她又缺乏安全感,感觉父亲不够重视她,所以就要争个你输我赢,彼此强烈对峙,爸爸可能会妥协让步,但是却并不甘心。”世阳此时的表情和在婚姻中的感觉真的很像。原来那类似的痛苦从童年期的原生家庭就开始了,而不是从现在。
“感觉我父母谁也不认输,家庭气氛常常比较紧张。妈妈遇到问题,争了之后还会逃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好久都不出来。她的脾气还是属于古怪型,所以我也并不怪我妻子。”
我让他慢慢地放松自己的身体,慢慢地深呼吸,把因为家庭婆媳争斗所经历的痛苦、愤怒、挣扎的感觉吐出来,再把一些美好的,放松的,积极的,谅解的感觉吸进去。
我让他想像自己好像在一片云上面,轻轻地飘着,被云朵温暖地包围着,整个人回复到一种比较像孩子般的状态,能够自由自在,挣脱外在的束缚,恢复到一片心灵的祥和之中。多少天来,他都让自己处于高强度的压力之下,婆媳问题也严重影响了他的工作,加上工作压力本来就大,他的心理资源几近耗竭。在我这里,他能够倾诉,能够获得理解、宽慰、理解与共情,能够看到烦恼的根源到底在哪里,因此能够变得放松下来,他也醒觉,原来自己目前遭遇的问题,也是曾经原生家庭都没有解决处理的功课。
我们过去没有处理完成的功课,就会在现实生活中重演,直到你觉知到这一模式,慢慢学习去处理完毕为止。
家庭治疗:修通婆媳关系
接下来的咨询,世阳的妻子出现了。太太武妍一身黑色小洋裙,整个人非常瘦,头发扎成一个马尾,但也是很漂亮,能感觉到她身上那股独立的韧劲,以及对于理性的寻求。
从武妍这里,我进一步了解到婆媳关系互动的来龙去脉,了解到两个人对于婚姻的各自期许,有着怎样的不同。
武妍本来是很想和婆婆搞好关系,但没有想到婆婆真如丈夫所说,有一些心理问题。她起初虽然了解一些,但没有想到实际相处,才如此困难重重。
“我凡事都听她的,甚至是讨好她,但是她反过来并不信任我,也不与我合作,好多次,我都是忍无可忍。”面对脾气古怪的婆婆,武妍也确实有很多苦水,经过了大量的忍耐,最后才爆发出来。
“她的洁癖到了很烦的地步,连她儿子的**,也势必要她亲历亲为去洗,而且有严格的程序,比如,男**不能和女**一起洗,在她看来,这会散财。我感到很不理解。”
有一次,夫妻俩和公婆一起外出旅行,开了两个房间。但是婆婆却坚决说,怎么不能省省钱,咱们开一个房间,你们睡床,我们睡沙发。婆婆对于儿子的留恋,分不开,也让人唏嘘。
“有一次,我老公的屁股上被擦伤了,需要敷药。我跟婆婆说,让我敷吧。但是婆婆呢,却坚持要自己去敷药。你可以想象吗?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趴在**,由自己的母亲去为他往屁股上敷药?”
婆婆一再越界,仿佛儿媳是外人,自己才是儿子最爱的人,能看到她的某种不甘心与占有欲。而在儿子面前挑拨离间,也是她的拿手好戏。
如此误会连连,才不酿成婆媳大战才怪呢。于是才出现了媳妇产后抑郁,甚至出现被害妄想,认为婆婆的出现就是为了拆散自己的家庭的,这样的桥段。
确实,世阳在初次咨询时就给我看了一条太太发的短信,短信中对婆婆充满了仇恨,严重要求婆婆给自己已经自己的家人道歉。
关于自己对于母亲的依赖,世阳并不十分认同,他说:‘我大学到现在,也有接近十年了,其实和妈妈也都两地分开,已经分离了。”但是世阳没有想到,当太太出现,妈妈终于找到了假想敌,认为自己辛苦养大的儿子要轻易被这样的女人夺走了,自然不会给儿媳好看。这就是天下婆媳关系最大的难点。
而经过了婆婆搅和的婚姻目前变得伤痕累累,两个人也都看到了对方的缺点所在,对婚姻的预期直线下降,甚至还出现了离婚的念头。
接下来的一次咨询,武妍一个人来了。她回顾了自己和婆婆之间的互动,也跟我讲起了婆婆心理问题的成因,就是被寄养的身世。
叙述中,她在我的引导下,慢慢地理解婆婆为何会那么偏执,不信任人,过度需要清洁,甚至有点占有儿子,她内在有一个小孩,感觉自己被寄养,从没有得到过亲生父母的关爱。
“我听我先生跟我说,婆婆从没有去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虽然后来她父母要求去见她,她都拒绝了。也许,这样的家庭让她比较缺乏安全感,逐渐养成了一些不为人所理解的怪癖,才一步步造成了我们之间的矛盾。”特别需要理性,需要讲理的武妍,此时也松动了自己对于婆婆的评价,她发现,对于这样一个身世坎坷的婆婆来说,无法讲理,只能讲感情。
“也许以后,我还是不能够和婆婆在同一屋檐下共存,但是,我们在逢年过节,还是能够一起度过,能够相互问候,不至于成仇太深。我愿意去化解这一仇恨。”武妍笑笑说。
话题逐渐转移到武妍的自身,自从怀孕到带孩子,目前一年时间,武妍都没有去上班。她说,目前孩子也送到公婆家去暂住,自己也要去上班了,也许有了工作做,就能把那些不愉快忘掉吧。
最后一次咨询:身心成熟地经营婚姻
最后一次咨询,世阳一个人来到咨询室。他梳理了自己一年来面对婚姻的诸多疑惑,遭遇的诸多困境,也曾经脆弱到想要离婚,但是目前也算闯过来了。
“那段时间,我觉得整个人都好消沉,不再阳光了。只想回到没结婚的时候那种单纯。每天早上一醒来发现自己在婚姻里,就感到好痛苦。”这就是婚姻对人性的百般试炼,它并不单纯是快乐,而是会慢慢地在生活中将家庭成员未处理的心理隐痛全都放出来,就好像魔鬼打开了魔瓶一样,你会感觉一切都不是想象中的,家庭中每一个人的问题还会彼此纠结。
对于世阳来说,那就是母亲的心理怪癖,单亲妻子的独立强势,以及世阳自己在父母婚姻中感受到的无助与撕扯,这一切的问题都会搅拌在一起,来袭击你的人生,这就是婚姻的真相所在。除非我们从心理医生那里寻求到帮助,能够协助自己,协助家庭成员中的每一个人慢慢互相理解,互相宽谅,疗愈到每一个人的问题,然后化解。就算不能马上接触所有人的内心痛苦,但至少创立一个平台,让成员之间能够释放负面情绪,能够彼此倾诉,在平静而安全、有爱的环境下,获得彼此间的理解以及谅解。
世阳反省到,原来自己身上还是有依恋父母的一面,而这对于自己的婚姻来说并不十分地有利。因为大多数女人是希望要一个独立而果敢的成熟老公,能够给自己带来安全感,而不是事事都要依赖父母,求父母的“妈咪宝贝”。未来,他还需要朝着熟男方向努力,能够独立于原生家庭,重新赢回妻子的爱与信任。
关于曾经的离婚冲动,世阳说,虽然两个人的家庭文化并不相似,但成年人还是得为自己的决定负上全责,还是得全盘考虑自己的家庭,做出为了孩子,为了双方最好的决定,而不是通过离婚来逃避。自己的问题不处理,离完婚也是会让问题再度重演的。
咨询结束了的一个月后,我电话回访世阳,他说,妻子已经重新开始上班。自己目前压力降低不少。同时,最让人欣喜的是,孩子从父母家接回来,母亲也跟着来照顾,如今,两个女人可以在同一屋檐下平静生活了。听了他的话,我分外惊喜。其实人与人之间主要是需要一个平台,通过第三个人的媒介,来让他们彼此理解,并感受到彼此深深的爱。一切的存在都值得被接纳,被宽谅。祝福他们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