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安府与藩府的关系(1 / 1)

“青羊山之乱”,受影响的人数并不多,但是惊动到朝廷。廷臣屡为此事上奏,结果因为平定该次动乱,升潞州为潞安府。以后每论及潞安府的创建,必先述及“青羊山之乱”。“青羊山之乱”可以说是潞安府的“根基传说”。“根基传说”得以流行,不但是因为配合历史事实,也因为配合历来的思想潮流。

潞州为府的理由,夏言在嘉靖八年(1529)《改建潞州府治及添设兵备宪臣疏》中说得很清楚。理由之一,是上党地区在军事上的重要性:

其地极高,与天为党,因名上党。山川峻险,地里辽旷。盘踞太行之上,为天下之脊。当河朔之喉,东带雁门、宁武、偏头等关。屹然为京师屏蔽,益古今要害。中原必争之地也。[16]

在当时的情况下,这些话绝非没有道理。山西宣化、大同一带,常受蒙古俺答部的威胁,嘉靖七、八年边患尤甚。[17]《新开潞安府治记》载:“御之得道,可以卫京师,控河朔”,反映的就是这类思想。

不过,潞州虽然位于山区,却是一个繁荣的城市。夏言说:

臣初抵潞,观其城郭宏大,民□□□,□衢广衍。西北诸郡鲜有此比。况以□□之众,口益繁盛。自沈简王位下,今分封为陵川王府者十有六,为镇国府者六十有三,为辅国者七十,为奉国者二十有二。有潞州卫,有沈阳护卫,兵民杂居。

虽然如此,藩府对于地方的保卫,毫无作用:

潞州城周回一十九里,广三丈,高三丈五尺。代更岁久,无人以时修葺。砖土剥落,间有缺陷中穿之处,遂成径窦,人畜可通往来,晨夜无所防禁。本卫虽有指挥十六员,镇抚千百户共七十员。率多□茸非才,太半缘事。原伍旗军五千七百九十四名,而逃亡事故者,三千三百余名。三关轮班操备,二千二百五十五名,而不赴者常半。骑操马一千二百九十八名,见在者八疋而已。武备费弛,未有甚于此者。

夫以军城重地,百万生灵鳞集,蚁附宗藩邸第。其布星罗,府库钱粮,积巨万计。而城池弗固,武备不设,**然无守。譬之巨富之家,金帛盈积,乃独居旷野,无垣墉局钥之固,无子弟奴仆之强,无挺刃器械之防,而主人又复孱弱不振。如此而不为盗贼所窥者,未之有也。

昨当山贼猖獗之时,城中宗室大家俱欲凿壕自防,仓皇无计。念之可谓寒心。

这个情况之下,政府需要组织防卫。但是,除非它委派的官员有相当的实力,否则难以控制藩府及其家人:

以一知州,官秩既卑,权力有限,纵使才能,亦难展布。诚不足以禁制奸豪抗抑权势。佐贰之职,类皆杂流末品,殊不足以分理。政务宣布,德泽兼之。僻在一隅,上司大吏,按部有时。力小任重,付托弗堪。是以教化不行,法令不振,此岁青羊山蛇鼠之盗,遂不能制,颇费支吾。万一有意外,则官府束手,宗室震惊,恐不免重贻朝廷大忧。为今之计,改府立县,诚有不可缓者。况稽之众论允合,询之人情大顺。诸王闻之,亦复欣然同愿。[18]

所谓诸王同愿,应该说明嘉靖初年,他们处于弱势。潞藩庄王,即明太祖第二十一子沈简王模孙,年幼嗣位,正德十一年(1516)卒。其子恭王诠继嗣,嘉靖六年卒,孙允桤摄府事。允桤九年卒,“无子,再从弟宪王允栘摄府事,凡十年乃嗣封。当是时,沈府诸郡王勋淯、诠蝲并争袭,帝皆切责之,而令允嗣”。[19]所以当时是沈府群龙无首的时候。

此时,藩府的官吏所采取的态度,变得很政治化。而其实吕楠也不是不了解其中的奥妙。其《断金会序》记载了仇时茂等五名藩府仪宾兴俗活动,也记录了这些态度的演变:

断金会者,沈府宾相仇、牛、郗、栗、宿五君子之所为也。予往过潞州时,五君子者,皆枉顾予、时已皤然老矣。予过潞已三年,而此会益坚不改。可知其断金矣。易曰,二人同心,其利断金,盖参之以三人,则难也。况于五人乎。

至于断金会的宗旨:

盖闻五君子之为会也,以俗之趋利也,则尚义以振之。以俗之无防也,则崇礼以正之。以俗之废耻也,则敦节以警之。或分财以周困厄,或歌咏而陶性情。道有所在,身无不行。盖老师宿儒不易能,而五君子飘然高举而不以为难也。[20]

实际上,此五君子支持了潞州升府以前知州张萱的改革,其事记录于长治县名宦祠内碑碣:

张君守潞之明年,晋官湖广佥事,潞民皇皇如失父母。及出祖,攀辕而号泣者数万人。乃为木主,大书曰:佥事张公,置于名宦祠,春秋祀之。仪宾仇时茂五人者之义交也。三晋莫不闻。

地方上出头的人需要与官方打交道,应该算是平常的事。唯独支持张萱的五人是藩府的仪宾,而张萱得以纪念于名宦祠的理由,则是他反对藩府对人民的荷征。

潞绸之售于上官也,荷于赋。驿舆里夫之役于藩府也,密于传命。张君格焉,可以为强矣。递马之征,列民为三等,而酌取之,可不谓平乎?[21]

藩王滥用权势,侵占财产,而被朝廷士大夫批评,时有所闻。而仇时茂等断金会五名仪宾却为争取名声,结交吕楠一类名士,支持朝廷的政策,限制藩府的权力,这样的表现就比较特别。

藩府方面,也支持嘉靖年间的礼仪改革。其中的表现,可以见于其处理反对张璁、桂萼的官员胡侍的手法。

胡侍,宁夏人。举进士。历官鸿胪少卿。张璁、桂萼既擢学士,侍劾二人越礼背经。因据所奏,反复论辩,凡千余言。帝怒,命逮治。言官论救,谪潞州同知。沈府宗室勋注以事憾之,奏侍试诸生题讥刺,且谤“大礼”。逮至京,讯斥为民。[22]

也可以见于藩府本身对家族礼仪的提倡:

恭王诠钲,庄王子,待宗人用家人礼。[23]

泌水庄和王允欀,简王五世孙也。尝着家范三卷以训。[24]

陵川宗人府镇国将军诠铰,字孤松,诠銶,字孤岩,诠鉼,字孤云,并康肃王之孙也。创行宗约,建会所,敦请名士,训其同宗子弟,意主修齐吉凶之礼,一准于古。故约中子弟,恂恂秉礼,多笃行君子。其著者有勋潓,字云崖,工诗善书;勋沧,字云峰,深于经学;勋淦,字云岫,留心经济;勋澜,字云溪;允拧,字敬轩;允□,字敏轩;允梢,字逊轩,并《娴吟咏人有一集》;又有勋汛,字云阶,勋浯,字云山者,老而嗜学,子夜书镫荧然,时人罕识其面,皆表表者。[25]

所以,仇时茂等五人对礼教的推崇,并不是孤立的活动。他们的活动不但配合嘉靖年间的潮流,也配合藩府内部的演变。但是,事实可能还更复杂。

嘉靖六年,恭王去世时候的斗争,《明世宗实录》有详实记录:

初,沈王嫡孙胤桤生,六岁而王病。草恐诸郡王为患,预奏以桤主府事,令母妃郗氏保护,长吏承奉等辅导,以俟其成。及王薨,宿迁王诠鎀遽请命灵川王胤栘摄国政。于是,郗氏奏,请如王初意。礼部议,言王国宗祀嫡孙承重,固为正礼。然母妃与事,亦当预防。请令胤桤主丧,统府事,母妃止令在宫保护。府事皆听长吏等检束,郡王、将军及宗人不得奏扰,长吏等亦宜尽心辅导。有不奉职者,巡按及守巡以下察举。从之。[26]

郗不是一个很普通的姓氏。断金会五人中的郗贤,相信和郗氏有家族关系。郗贤在嘉靖六年到九年的藩府斗争中有何作用,尚不得而知,但是在这些动**的时候,与礼教联盟应该是对官府有影响的行动。

最后还应该注意正德六年后藩府的财政困难。材料记录于陵川镇国将军孤云的墓表:

正德辛未,葫寇流劫,频年不谷。宗室岁禄积逋二千万石。宫眷窘乏,官廪屡空。所司暴敛**取,办于仅存之家,翁[即孤云]恻然。草疏娓娓千余言,直陈民瘼。奏以河东余盐十万引折禄代租,民困赖苏。[27]

上引吕楠《明诰封亚 中大夫宗人府仪宾玉松仇公墓志铭》提到嘉靖四年仇时茂有“禄米折河东盐,又得二百金”,相信就是这类安排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