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1 / 1)

今日是观花灯的日子, 沈香起早帮孙婶娘布膳。本想??着做事前先去看望谢青,又记起他虽坐木轮椅四下游**, 却并??非行动不便, 而是郎中劝他多坐着休憩,这才造了一架木轮椅出来??,供谢青日常府中往来??。既然他穿衣洗漱还是能自理的, 那??她就不添乱了。

免得他小性子作养得娇气??。

沈香思及至此, 忍不住抿出一丝笑。

郎君如今是越来??越会撒娇了啊。

笑够了,她又想??,谢青这般听话,是否把那??晚“养好伤就同房”一事记挂于心上了?她面上不免讪讪,他的懂事总夹带着不良的居心呀。

寝房里的谢青洗漱后,还挑拣了一身外出的衣衫, 要倜傥要风流还要是沈香喜欢的素雅衣色。

穿衣妥当后,谢青挪动木轮椅静坐于房门??口等待沈香。她说过一醒来??就探望他的, 眼下已经??比往常来??的时刻多过了两个时辰, 人为何还没到呢。

有什??么事绊住她了吗?谢青歪了歪头, 凝神思索。

原本微笑的郎君,在见到入院之人乃是孙晋,温和的神色一瞬息寂灭下去。

没有小妻子在身边的谢青,不过是个心肠冷硬的凶神。

他记得孙晋也算半个干亲岳丈, 待对方稍微亲厚了些??:“孙明府今日倒起得晚了些??。”

其实只是一句稀松寻常的家常话, 偏偏下吏对上峰总有种天然的敬畏, 这话落到孙晋耳朵里,就成了敲打与埋怨——明明该勤勉办公差的官人, 竟胆大包天,睡到日晒三竿。

孙晋毛骨悚然, 行了拜礼,小声答话:“今日是乡县的地方灯节,衙门??下沐,不办公差。昨天夜里还陪同小女吃了两盏酒,一时瞌睡,便起晚了。”

孙晋说起沈香,谢青冷如寒潭的眸子眸子一下变得柔和,语带笑意,低低念叨了句:“竟吃了酒吗?怪道??她没能起身。”

他以为沈香是吃醉了才来??得迟,心间郁气??散了不少。

孙晋没忘记孙楚的嘱托,今日小香出门??面见小友,务必要把谢青留在府中,免得人搅局。

他壮着胆子,道??:“夜里金垌县的街巷有灯会,但下官恐谢提刑行路不便,特地请了匠人在府中设灯,供您把玩观赏,不知您可愿赏光?”

谢青挑了下眉梢,回过味来??:这是要将他困于府上,好教小香外出玩耍吗?

谢青噙笑:“本官记得,小郎君和小香娘子今晚都会出府观灯?若府上冷情,只留本官一人,太寂寞了。”

“下、下官会留府上陪您一块儿观灯,如谢提刑赏脸,下官再沽一壶酒来??,设个酒局,召一些??僚友一块儿谈天,您看如何?”孙晋深知和谢青喝酒,体验惨痛,几近坐牢。但他要救爱女于水火间,只能牺牲小我。

怎料,谢青全然不在意他的付出,只淡淡道??了句:“郎中道??,本官面露重漆,实乃气??血亏空,阴在屋里反增衰色,还是要多出门??走??走??,方能滋养气??血,五窍清明。既如此,同孙明府和张主??簿吃酒,倒不如跟着有活力的小友外出散散心,更助益身心。您说,是这个道??理么?”

郎君笑吟吟地开口,明明是明媚的笑颜,却莫名带了一股子骇人的阴鸷,吓得孙晋不敢再出声。

孙晋再蠢也知,他是嫌县衙的官人们老??迈。

况且,谢青都拿身子骨来??作筏子,他再劝,就是不顾忌上峰的身体康健,罪过太大了。

够狠。

孙晋在心中泪流满面,连声致歉:乖女,是为父对不住你,恶徒谢青,今日恐怕留不住了。

就这般,孙楚出门??的队伍里,忽然多出一个不速之客——谢青。看他朝沈香笑得招眼,孙楚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这厮有点手??段啊,竟能把他姐迷得神魂颠倒!

沈香鲜少和谢青这般安逸地出门??,在京中的时候,外出总是揽了一身公事,并??无观灯的闲暇。今日是第一次,她只带了闲玩的心思逛街,旁侧还有谢青作陪。

街巷阡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不仅有摆摊卖炊饮小食的,还有杂耍与演傀儡戏的伎人。路边设下不少翠绿的竹棚架子,缚了红绸,悬挂无数花鸟百戏彩灯,只待沉沉夜幕降临时,燃上烛光,一豆一豆的荧光铺陈,妆点屋舍。届时,万家灯火,天河一般照亮黑夜,定是辉煌繁荣的好景致。

沈香能想??象出今夜的盛况,她喜爱这样烟火气??十足的人间。仔细想??了想??,又觉得带谢青出门??是个很好的点子,他总游离于世外,不体恤人情,这一次是拉他从俗红尘的好机会。

哪知,沈香饶有兴致地观赏漂亮的花灯,而谢青却一瞬不瞬在看她。

余光间,她对上谢青的视线,轻声问:“您怎么不看灯山呢?”

“不及小香好看。”

谢青一本正经??说了句情话,目光坦**真诚,仿佛世情的确如此,他并??无讨好沈香的意思。

沈香一怔,转瞬间笑开:“您也很好看。”

她这句也是实话。

谢青今日着了一身翠竹纹直领对襟长衫袍,纱质的外衣,凉风吹起,飘飘欲仙,加之他倚在木轮椅上,自有种羸弱的憔悴病态,更惹人怜爱。

她关心他,问起:“您今日出门??,身上有哪处不适吗?”

“没有。”谢青顿了顿,又问,“是说‘有’还是‘没有’较好?”

“嗯?”沈香摸不清楚谢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困惑地反问他。

谢青抬袖掩唇,似在遮挡黑眸里那??一星若有似无的笑意:“若说有,能得小香软语怜惜;若说没有,代表伤愈,也能得小香日夜宠幸?”

他拐弯抹角讨赏赐,言辞轻慢,果然是千方百计想??接近沈香啊!

沈香摸了摸后颈子,她觉得有点疼,原来??谢青的算盘珠子都打她身上来??了……

“您还是别想??那??么多了,近日好好休息吧,这些??私事不着急的。”

“嗯。”谢青恹恹的,没有过多争辩,小妻子说什??么都是对的。

见他萎靡不振,沈香无奈地扶额。但她不能总对谢青心软呀,若她纵容他,往后苦的可是自己??。

孙楚才稀得搭理谢青的心思,他寻到了两个县学蹴鞠的队伍,朝舒展身姿的郎君们挥手??:“小子们到了啊!老??子在这儿呢!”

孙楚好为人爹,总占人口头上的便宜,大家早已习以为常。

只是听得这一声喊,身穿不同色队袍的郎君们回头,正好瞧见了立于孙楚身旁的沈香。她今日穿了一身粉缎地满绣山桃纹襦裙,伶仃的小臂垂落花蝶薄纱披帛。衣色虽浓艳,妆容却清淡。仅点了口脂、描了黛眉,可即便如此,也难掩她的姣好姿容。特别耳珠上夹着翡翠垂珠,风一吹起,融入乌色发间,更添了几许仙姿玉色,宛如青女素娥、观音入世。

郎君们看痴了,正要争先恐后问孙楚此女来??历,却察觉到一道??不善的阴冷目光,淬了毒的蛇一般扫视他们,令人不寒而栗。

他们这时才看到,女子身旁,还有一名坐在木轮椅上的俊俏郎君,两人顶登对。

难不成是已婚的妇人?倒是可惜,丈夫乃是个四肢不全的废人。

孙楚把沈香当家姐来??看,从不知道??她的容色在一众后生眼里有多惑人,但见小子们一个个傻了吧唧盯着他姐瞧,又满心不爽,挨个儿踹了一脚:“看什??么看?!我姐也是你们能随便看的吗?待会儿好好表现,把苗花县的王八羔子全踢趴下,别给??我丢脸!”

此言一出,旁侧热身待赛的苗花县学子们不满了,一个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围拢过来??,推推搡搡:“你嘴里骂谁呢?!谁是王八羔子?你们金垌县学的学子就了不起吗?去年入京参加省考的生徒还不是少我们一半?”

“就是!也就蹴鞠这样的赛事,你们能多动点嘴巴子了,书又读不过咱们!”

闻言,金垌县学的学子们也被撺掇出了火气??,作势要上前去拉扯,一个个揪住人衣襟,闹作一团。

县学夫子们一看学生要闹起来??,忙起身来??拦:“嗳嗳!这是一场学院间的情谊赛,咱们不动手??动脚啊?”

怎料,年轻人的火气??来??势汹汹,即便长辈来??阻拦也熄不下火气??。

沈香怕孙楚和孟东城吃亏,焦心上前,想??要安抚一下学子们的情绪。

还没等她靠近,那??些??原本还拉拉扯扯的学子们便一个个捂住手??缩成一团,在地上打滚。观他们眉眼间的痛苦神色,像是遇了袭。

“哎哟!哪个王八羔子丢我的石子?”

“我和你没完!真他娘的疼。”

……

场面顷刻间安静,大家都顾不上群殴了,唯有此起彼伏的痛呼声入耳。

好在脚没受伤,还能蹴鞠,夫子们趁机拉回自家的学生,往赛鞠球的场地去了。

而“取石为暗器杀人于无形”这招,沈香见怪不怪。她踅身,望向谢青,好奇地问:“是您出的手???”

谢青朝她摊开掌心,露出余下的石子,坦**地交出了凶器。

郎君一派人畜无害,慢条斯理地说:“怕孩子们莽撞,伤到小香,故而小惩小戒一番。”

当然,其中有没有包括“年轻人不知轻重竟敢垂涎他妻美??貌”的缘故,那??就不得而知了。

“往后可不许和小辈作闹,您下手??黑,万一出个好歹,我还得去牢狱里头赎您。”沈香叹了一口气??,没收他手??里的石子。

不担忧他伤人,倒担忧他入狱吗?小妻子真可爱。

谢青温柔一笑:“下不为例。”

他全然没说,如有下次,他定会隐秘一点行事,不会让沈香有机会操心他的安危。

沈香原以为蹴鞠赛就是学子们偶然约起的一场友谊赛,哪知球场年代久远,排场极大,还筑了围墙与看台。里外乌泱泱一片,站满了前来??瞧热闹的县民,还是孟东城以乡绅关系开道??,这才让沈香和谢青得来??一个临赛场最近的座位。

毕竟,今日最要紧的,便是让小香师父有机会看到这些??身强体壮的学子们搔首弄姿,不……是在赛场上挥洒汗水啊,咳咳!

金垌县学与苗花县学积怨已久,缘由也诸多。金垌县比苗花县富饶,当地县民总说苗花县籍口的县民俱是乡野人,而苗花县民也厌烦金垌县民高高在上的做派,连带着攀比起县学的学子们,暗讽金垌县有钱又如何,后辈还不是草包一个?

州县地域之间暗潮汹涌,家中大人受的闲气??自然也落得学生们的身上。

这一场蹴鞠赛,绝无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简单,而是一场正儿八经??的“厮杀”!

孟东城郑重其事说完这段往事风云:“唉,所以说,今日这一战,我们金垌县学必须要胜,这不仅关乎我们学子的面子,还关乎我们县衙的面子!”

沈香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其实,为师只是想??让你说一下,青、白二色队服,哪个是金垌县学的学生?”

“哈哈,青色。”

“多谢你了。”沈香头疼扶额,终于能落座观赛了。

沈香很少看蹴鞠赛,今日的体验还挺新鲜。她目不转睛盯着学子们以足尖颠鞠球,你争我抢,同队传球。气??氛热烈极了,少年郎杀红了眼,争先恐后将其射-入“风流眼”中,为队伍夺分。

许是比分太近了,后生们急得满头大汗,为了早日达到获胜的分数,苗花县的队员们竟违规,抬手??推开金垌县学的学子。只见一名人高马大的学子滑跪而去,一脚铲起鞠球!

那??鞠球猛然受力,高高飞起!

只可惜,踢球的位置不对,竟径直往沈香所在的观席上袭去!

鞠球来??势汹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向沈香面门??——

完了!

众人吓傻了,屏息发愣,就连沈香自己??也惊慌失措,闭上了眼。

眼见着鞠球要结结实实砸中沈香,迎面忽然探来??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挡住了飞球的攻势,并??稳稳扣住了球身。

危机暂除!

原以为一场闹剧就这样结束,殊不知接球的郎君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男人。

他微微眯了下阴沉的黑眸,唇边牵起若有似无的冷笑。不过须臾,他居然反手??就把球狠狠掷了回去!

霎时,一声凄怆叫喊震耳欲聋。

那??名铲球的队员“遇刺”,被鞠秋击飞了半尺远,晕倒在地。

一时间,鸦雀无声。

不过眨眼,又全场哗然——

“等会儿,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鞠球快砸中那??个小娘子了,她夫婿拦下了球,又丢了回去……”

“何等的臂力!竟把学生砸晕过去了。”

“要我说,也是活该。真让竹编的鞠球砸脸,那??还不得破相留疤啊?”

……

始作俑者谢青抛完球,手??上沾了泥。

郎君爱洁,正满心不满,捻帕子一点点擦拭泥星子。

顷刻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朝沈香伸出五指,柔柔弱弱地道??:“小香,我手??疼。”

谢青眉心微蹙,我见犹怜。若不是方才见到他不费吹灰之力还击,沈香真要中了他的邪。

“可是,您的手??看起来??并??无异样呢。”猜到夫君只是想??一点亲昵奖励的沈香,既感激又无奈帮他揉了揉手??骨,“不过方才真是多谢您了,要是被球砸中,恐怕我要伤及颜面了!”

沈香心有余悸,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另一边的球场,见识到谢青强大臂力的孙楚,瞬间呆若木鸡。

他在“谢青好强可为我姐夫”和“不行啊这厮恶人配不上我姐”中,选择了第三者——“拜谢青为师,成为他这样威猛的男人,继承他的衣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