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避嫌(1 / 1)

因念着花清染身子尚且虚弱, 众人待她又休养了几日,方才出发前往炼狱黄泉。

红衣使得了消息,特地前来琼芳殿接她。

天地初分之时, 幽明界原是一片火海。后经清浊之力影响, 熔岩沉而成炼狱,永夜凝而化幽明。

是以那炼狱黄泉,恰巧成了此间与鬼界的一道分水岭, 整个幽明界都坐落于炼狱黄泉之上。

据传数千年前,幽明王宫落成之初, 此间仍时有岩浆喷射而出,扰得民众叫苦不迭。

幸而有一日, 九幽潭中突然延伸出一条水脉,由极西之地,直汇入东方的浅湾,堪堪将那些被熔岩灼穿的窟窿填上。

这道水脉正是后来的沉溪,而那处浅湾,因是唯一与凡世星月相连之所在, 便被命名为月汐湾。

沉溪非是寻常水域, 除却墨家之人,无人敢渡。

即便那处水域会“吃人”,在世人眼中,也好过捉摸难定的熔岩之怒。

再之后, 熔岩不断下沉,竟再未滋扰过这方小世界。

人们视沉溪为天降福泽, 认为是神明引来拯救幽明界的神圣之水, 连带对能渡此水的墨家人, 也一并视为神明派来的使徒。

只是经年累月, 过去的那些熔岩地陷,皆已消弭。

唯余月汐湖底,那道已被封印隔绝的深坑,仍与深陷于地底的热浪相连。

月汐湾本属红衣使所辖,而湖底的那道封印,也只能由她开启。

花清染随她来到月汐湖畔的时候,恰巧与同时来此的墨希微一行,碰了个对面。

她见着南宫别宴,习惯性地弯起眉眼,刚想开口打个招呼,却瞥见他身旁脚步欢快的少女。

那抹杏色衣裙明亮可人,倒是很配她。

花清染几欲出口的话,便生生咽了回去,只依照礼数同对面几人施了一礼。

祝眉瞥见她的神情,扬了扬唇角,转而对来人福身道:“墨宗主,南宫世子。”

她的目光在那少女身上打量了一番,不禁笑起来,“洛璎公主生得娇贵,二位怎么将她也带来了。莫不是,公主缠世子缠得紧,片刻也不愿分开吧。”

洛璎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哪里经得起这般玩笑,当即面上一窘。

“谁、谁要缠他了!分明是墨先生带我来的!”

她涨红了脸,指着祝眉就骂,“你是何人,怎敢对本公主如此无礼!”

墨希微见状,在她高抬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算作安抚。

而后对祝眉拱手道:“红衣使见谅,在下会看顾好洛璎公主,不会误了正事。”

听他如此说,祝眉便也不再调笑,正色道:“既然是墨宗主的意思,祝眉自然没有异议。”

南宫别宴悻悻摸了摸鼻子,自觉退开一步,与身边那二人保持着距离,目光不自觉看向一旁垂眸不语的花清染。

自那次沉溪一别,他已许久不曾见过她了。

虽然一早便知道她与锦夫人再度移魂,今次见着她原本的面容,南宫心中仍是有些惊讶。

那姣好面容上的一点泪痣,俨然是他曾在葬花陵中见过的模样。

果然是她。

如此看来,自己初次闯入葬花陵时,所见到的那个小花灵,应该就是她。

那时她还未移魂至锦夫人的身体里,故而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本性所使的娇俏。

而后来见到的那个温婉模样,大抵是因为由锦夫人魂魄主导的缘故。

难怪那时再见着她,总觉着有一种莫名的割裂感。现下换了回来,远比先前顺眼多了。

可初见之时,她分明也醒着,还同他搭话。为何之后却似失忆了一般,全然不记得他了?

难不成,郁轩他们为了引她结契,故意抹去了她移魂前的记忆?

糟糕,若那一眼定情的传言为真,自己岂不是误打误撞,夺得先机了?

一想到此间流传的花灵结契之说,南宫别宴不禁多看了她一眼,竟莫名有些心虚。

花清染自打见着他,便一直低垂着头,比起以往沉默了许多。

南宫别宴看了她许久,心底自是疑惑,忍不住上前几步,对她道:“哎,几日不见,变小哑巴了?”

花清染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连忙低下头,涩声应道:“南宫世子。”

“你怎么了?”

她表现出的疏离,任是明眼人都能瞧出来。

南宫不知何处惹了她,一时茫然,见她不欲多言,也只好识趣地不再出声。

洛璎见他吃瘪,立时得意起来,“还能怎么啊?臭柿子人嫌狗憎,人家都不愿意搭理你。”

“嘿,小丫头片子,有你什么事?”

“我说错了吗?臭柿子臭柿子臭柿子!”

洛璎一边骂着,一边冲他做鬼脸。

原本安静的湖畔,因着吵闹声,也逐渐喧嚣起来。

花清染在这阵喧嚣里愈发沉默,不动声色地绕到祝眉身侧,将自己与那吵闹声隔开。

祝眉看了她一眼,指尖绕着垂在胸前的那缕耳发,柔声开口道:“好了,都别闹了。”

吵嚷的二人终于停下,便听她继续说道:“子时将至,月汐涌动,正是开启炼狱之门的好时机。咱们也别多耽搁了,墨宗主,你说呢?”

墨希微略一点头,当即聚起灵力,抬手对着那片深湖。

只见深不见底的湖水,在灵力的催动下,立时翻涌起来。似有无形的力量将湖水从中劈开,卷起千重巨浪,湖底的景象瞬间展露无遗!

花清染只朝那劈开的缝隙里看了一眼,不禁惊呼出声。

万顷碧波下,竟是一片焦黑之地!

那些都是被炽热熔浆冲刷过的岩石,从四周向中间拱起,融化又沉积,在周边凝固成可怖的条纹。

而那岩石的顶端,被开出一道三丈宽的深渊,看上去好似地底有什么东西,即将喷薄而出,令人心悸不已。

细看之下,那深渊入口处,隐隐浮现着一道闪着金光的法阵。

正此时,墨希微低喝一声:“红衣使!”

“嗯。”

话音未落,只见祝眉飞身而起,手中掩月轮旋动不止,携着满月银辉,猛地击向湖底那处禁制!

霎时,掩月散发出耀眼的银白光辉,与法阵的金芒相撞,众人只觉脚下的地面震颤不已,竟似地龙翻滚。

花清染对眼前景象震惊不已,不慎身形一歪,险些站立不稳,幸被一旁的南宫扶了一把。

她低声道了谢,赶忙撇开他的手,心虚似的瞄了洛璎一眼。

而那洛璎公主的心思,现下全落在湖底那片金白相交的光影里。

如此新奇景象勾去了她的全部目光,不由欣喜地拍手叫好。

墨希微只得一手施法,一手抓着她的胳膊,才没让这位小公主,被地动之势影响,一脚跌进湖水里。

饶是花清染隐藏得再好,正如南宫所言,她的心思全写在脸上,总是不经意就能让人瞧出些端倪。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着那抹跳跃的少女身影,心中便大致明白了她为何一定要与自己保持着距离。

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而这时,祝眉的掩月轮发出铮鸣之音,湖底一阵轰响,似若千斤重门缓缓开启。

散着金光的法阵顿时一分为二,中间那条通往深渊之底的甬道,瞬间显露出来。

祝眉扬声对岸上的几人道:“炼狱之门已开,快随我进去!”

墨希微闻言,对南宫微一点头,抓起身旁仍在雀跃不止的洛璎,便跃向湖底那处岩洞,“殿下,得罪了。”

洛璎的尖叫声响彻整片月汐湾。

花清染还不及反应,也被南宫一把揽住腰身,朝那处甬道跃去。

虽然先前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花清染进到炼狱黄泉的时候,还是被此间灼热的气浪,熏得心底发颤。

周边满是金红的岩浆,在各处沟缝里缓慢流淌,不时迸溅出耀眼的火花。

若叫这些熔岩沾在身上,即便有法障护体,起码也要烫掉一层皮。

眼前所见让花清染惊悸不已,但她仍不忘从南宫怀里挣脱出来,抬眸四下寻找着什么,才发觉红衣使等人,并未与她和南宫落在一处。

南宫看她如此,小声抱怨了一句:“得,这次连句道谢的话都不说了。”

花清染再次垂下眼睫,低声道:“多谢。”

南宫好笑地看着她:“几日不见,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难不成移魂之术出了岔子,我认识的那朵小花儿,凭空消失啦?”

见她不语,他长叹一声,“可怜我还担心你受欺负,合着你已经不把我当朋友了,真是令人伤心。”

“我没有!”

花清染忍不住抬起头,着急辩解,“我一直都把你当朋友,我也还是我。只不过,只不过……”

后面那句话,她却如何也说不出了,复又缓缓垂下眉眼,模样看上去倒有几分可怜。

南宫别宴轻笑一声,走到她身旁,问:“你就那么在意?”

“什、什么?”

“洛璎。”南宫道,“或者说,我的未婚妻。”

花清染心思被戳破,连忙否认:“谁、谁在意了?”

南宫挑眉道:“那你干嘛不理我?”

她低着头,小声道:“你未婚妻都追来了,总要避嫌的。”

南宫忍不住笑出声,“你还说你不在意?”

他的笑声总是如此爽朗,可现下听在花清染耳里,只觉得不怀好意。

她紧了紧握着的手心,不禁轻叱:“不许笑!”

“好,不笑了。”

南宫别宴立马收起脸上的嬉笑,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状若不经意道:“我早说过,洛璎那种小丫头,我只拿她当妹妹。这门婚事本就非我所愿,回去退了便是。”

“别躲着我了吧。”

花清染抬眸看了他一眼,狐疑道:“可她都已经追来了,难道你不该负责吗?”

“负、负什么责?”南宫被噎了一道,随即反应过来,“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又没怎么样她。”

他有些无奈,抬手在她鼻尖上轻轻一刮,“可别又是跟话本里学的。”

“话本里说得也没错啊。”

花清染撇撇嘴,低声嘟囔了一句,原本低落的心情却已好了大半。

“我也没想躲你,只是……”她嗫嚅许久,终是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行啦,本世子姑且不与你计较。既然话都已经说明白了,你若再躲着我,那我才是真的该伤心。”

南宫对她笑笑,“至于洛璎那丫头,从小被她父王宠坏了,多少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日后若是对你说了什么不敬的话,你千万别忘心里去,权当她不存在。她自己闹腾几次,没人搭理,自然也就觉得无趣了。”

“哦。”

她点点头,终于抬眸看向南宫,“那,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花清染试探着问道:“你难道就不觉得,我这副模样,会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了?”

南宫别宴猜出她心里所想,故意摸着下巴打量起她来,“唔,我瞧着是有点。”

她心下一紧,皱了皱眉,“什么?”

南宫“噗嗤”一声笑出来:“算了,不逗你了。”

他突然正色起来,一双琥珀眸直视着她,“这才是你的身体,是你本来的模样,有什么好奇怪的?”

听他如此说,花清染近来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我还以为,你们见着我,会很不适应。”她道,“毕竟,我已经与你先前认识的那个模样,完全不同了。”

“旁人不知道,反正我挺适应的。”

又不是第一次见了。

这话南宫自是没有说出口,但见着花清染总算露出笑颜,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

而这时,落在另一处的墨希微三人,也终于绕过隔在他们中间的山石,到这边与他们汇合。

“臭柿子——”

洛璎的声音远远传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花清染见她过来,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被南宫一把抓住手腕,捞回身边。

“说好了不许躲。”他附在花清染耳畔低声说了一句,“哎,你现在这模样,比先前好看多了。”

许是这炼狱中的熔岩太过炽热,热浪翻涌在周边,惹得花清染面上也一阵红潮。

她极快地抬眸瞄了身旁的少年一眼,却见他已然恢复往常的懒散模样,朝着来人挥了挥手。

“墨先生,我们在这儿。”

这里的地面,都被滚烫的岩浆冲得四分五裂,能供人落脚的地方并不多。

墨希微撑着法障,一边避开大的裂隙,一边护着身旁的少女。

这里灼人的热流炙烤着他的皮肤,本就带了些病态的面容,现下愈加苍白。

天真烂漫的少女,却并未觉察到不对,依旧欢快地一路小跳着。偶尔不留意擦过那道法障,也会立刻被重新安稳罩进去。

待来到南宫所在的这处平地,洛璎松开抓着墨希微衣袖的手,几步跳到近前,狐疑地打量着二人。

“你们方才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她看向南宫,“我叫了你那么多次,你听见也不知道应一声吗?”

“冤枉啊殿下,这里尽是熔岩翻腾之声,你离那么远,自然什么也听不见。”南宫随口应付,指了指花清染,“不信,你问她。”

直到此时,洛璎终于留意到这个粉裳娇靥的女子,不由得微微一怔。

在泽国时,她是众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姿容之绝艳,放眼四海无人能及。

可到了这个女子面前,看着她那红晕淡染的娇俏面庞,洛璎竟第一次有了被人抢风头的念头。

她有些不服气,眼神不善地盯着花清染,却被南宫上前一步遮住视线。

小公主刚要发作,便听墨希微开口道:“此处仅是炼狱外围,待会儿进到里面,诸位切记当心。”

洛璎当即咽下到了嘴边的话,乖乖退到他身旁,仰起脸笑道:“有墨先生在,没什么好怕的。”

这里虽是外围,但因熔岩之故,已然炎热难耐。

外围尚且如此,里面怕只会更为煎熬。

似是看出了她的顾虑,祝眉笑着上前说道:“花主不必忧心,只消避开那些溅射的岩浆,剩下的,交给我便好。”

花清染点点头,“多谢红衣使。”

*

待出了这片尚且算得上平坦的地界,花清染终于见识到何为真正的炼狱。

两侧皆是百丈高的山石,上面布满裂纹,赤红的岩浆顺势淌下,在地面冲刷出无数巨大的深坑,俨然是一道道喷洒热浪的熔岩瀑布。

脚下的道路越来越窄,两侧扑来的热流,几乎贴面而过。

而在地面那些看不见的细小罅隙里,滚烫的岩浆依然蓄势待发,不知何时会蓦地喷射而出。

越往深处,道路渐渐一分为二。

因此行目的,是为寻找血曼陀,众人商量之下,决定暂且分开行事。

洛璎听见这事,二话不说站在墨希微身旁。

墨希微倒不觉得有何不妥,只道:“既如此,我与洛璎公主一道。另一道,还请红衣使多多费心。”

祝眉笑道:“分内之事,理应如此。”

有红衣使在前领路,花清染这一路倒也顺畅许多。

只眼下这种境况,即便有法障护体,她也不禁觉得胸口沉闷得厉害,原本水润的嘴唇也有了干裂的迹象。

一阵有一阵的热浪烘烤着她,还未穿过第二重,便已有些步履维艰。

南宫别宴回头看了看她,问:“你怎么样?还受得住么?”

花清染抿了抿干痛的嘴唇,勉强应道:“还成。”她强打起精神,看向前面的少年,“你怎么,好像一点事都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