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清染皱了皱眉, 只觉嫌恶无比。
“说说吧,为何想逃?”
郁轩收回落在她脸上的视线,状若无意地开口, 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笼于周身的压迫感陡然散去, 花清染却丝毫不敢松懈。
她紧贴着身后的槛墙,谨慎地盯着他,尽量从容开口, “城主不是已经知道了么,又何必再问。”
“仅是因为, 不想结契?”
“是。”
“本座应该提醒过你,不要试图对抗既定的宿命, 否则,绝不姑息。”
郁轩玩味地扫她一眼,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说出的话落入听者耳中,却危险至极。
花清染自知逃不过,心下满是绝望, 她僵着脊背, 勉力压下声音中的颤抖,良久才道:“我要怎么做,你才肯放了我?”
却听郁轩嗤笑一声,轻轻吐出四个字:“绝无可能。”
随后, 他便拂袖而去。
花清染顿时颓然垮下肩膀,仿佛劫后余生般大口喘着气, 这才意识到, 自己后襟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 腿脚此刻也软得厉害。
方才来时, 她已暗中探查过一番,幽明殿周围布满重重禁制,远比她先前所在琼芳殿的防备要严密得多。
在这种密不透风的禁制之下,想要再度逃跑,简直异想天开。
“哪有这样的啊……”
她颓然瘫坐在地,将头埋在膝上。
从她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开始,就已经成为旁人计划里的牺牲品,被所谓的“宿命”捆缚着。
不能随心所欲地活着,甚至连自己真正的样貌都不曾知晓。
她自己的身体又在哪里?
该不会……已经被郁轩毁了吧?
想至此处,花清染内心一阵哀嚎。
但葬花陵中的女童也曾说过,只要她不愿意,生出抗拒之心,移魂转生便不会轻易成功。
既如此,大不了到时鱼死网破,总好过自己不明不白,当了孤魂野鬼。
想通了这一点,花清染很快收拾起情绪。
琼芳殿看来是回不得了,郁轩的寝殿她也实在不愿多待,只得起身回到方才安置她的偏殿内。
经过这些时日,花清染已然明了,这具身体的原主名为花若锦,与郁轩之间的关系甚为亲密。
眼下自己这般与他同在一个屋檐,难免心里膈应。
万一他一个把持不住,将她错认成心心念念的意中人,那她岂不是很吃亏?
莫名其妙成了祭品已经够倒霉的了,若还被人当作替身,那她干脆一头闷进沉溪里淹死算了。
花清染叹了口气,提心吊胆地听着殿外动静。
郁轩离开已有半日有余,还不知会何时回来。
然而这一日,直到酉时末,花清染也没再见到他,只有不时前来伺候的使女们围着她转。
她稍稍松了一口气,料想郁轩应不会再将她唤去他的寝殿。
今日这一劫,应是捱过去了。
幽明殿的使女,同琼芳殿的那些不大一样。
她们言语上虽也恭敬,但行动起来却明显强势许多,根本不顾花清染的意愿,只按部就班地做事。
花清染心里明白,她们皆是奉命行事,且也只会听从幽明殿唯一的主人之命。
故而她尝试了几次,见使女们无动于衷,便也不再试图反抗,由着使她们摆弄。
临到戌时末,她被使女引着,前去更衣沐浴。
起初她不大乐意离开这处尚且算得上安静的偏殿,但她不动,使女们也纷纷立在一旁不走。
她拗不过,只得随她们过去。
那是一处单独开辟的白玉池,好在离偏殿并不算远。
花清染仔细留意着周围,确认此处除了这些使女,再无旁人,才放心褪下衣衫。
踏入温暖池水中的时候,花清染不由舒服地喟叹出声。
她微微侧过脸,看向跪坐在一旁为她梳洗长发的使女,问:“你可知晓,城主去了何处?”
使女低垂着眉眼,恭敬答道:“回花主,奴婢不知。”
花清染想了想,又问:“听闻南宫世子今日一早,也被带来了幽明殿,你们可曾见过他?”
使女依旧温顺答道:“花主有所不知,奴婢们只在后殿伺候。南宫世子若被主人请来,也只会待在前殿,奴婢们,自然是见不到的。”
花清染见状,知道自己根本问不出什么来,便也不再多言。
以她现下的处境,几乎听不到任何外界的风吹草动。
她不由担心起南宫别宴。
昨夜在沉溪码头,她为了自保,无奈构陷南宫,做出并非是自己想逃的假象,用以迷惑郁轩,替自己开脱。
如今想来,那出戏码真是怎么看怎么拙劣,一分可信度也无。
只当时她也不知为何,脑子一冲动便那样做了。
被郁轩看破倒也罢了,可是自己最后却过河拆桥,将无辜的南宫也拉下水,实在是过分。
也不知他会不会因此而生她的气。
说起来,南宫与自己非亲非故,本也没有理由帮她逃离这里。
更何况,他的小未婚妻,现下也已找上门来。自己再凑过去,便有些不合适了。
想到这里,花清染垂下眼眸,心道:小宴以后,怕是不会愿意再来帮我了,也不知,还能不能继续做朋友。
花清染啊花清染,都说你是至纯灵骨,聪慧非常,怎么这种时候却犯起蠢了呢?看看你做的什么好事!
她心里烦乱,索性挥退了使女,自己沐洗干净后踏出白玉池。
她披上外衫,靠坐在白玉池边,并未急着离去。
只要不让她去到那个满是郁轩气息的寝殿,无论在哪都好。
然而花清染还未在这里停留多久,那道令她瑟缩的气息,便又出现在附近。
“夜已深了,花主为何还不回去?”
郁轩绕过屏风,毫不避讳地向她走去,凛冽的气息瞬间卷裹而来。
花清染心下一紧,连忙站起身,却又敏锐地嗅到他身上带着的酒气。
在她的印象里,还不曾记得郁轩也会饮酒,看他这模样,怕是醉得不轻。
她直觉危险,不禁谨慎起来,“我将才沐浴完,还没来得及动身。”
不知是否是因为饮酒的缘故,郁轩的眼尾微微有些泛红,但也因此失了几分平日令人敬而远之的冷厉之气,甚至连眉眼都柔和不少。
他笑了一下,向她靠近,“这些下人真是不懂事,怎能将花主一个人晾在这儿。不过,也不妨事,本座亲自来接花主回去。”
花清染见他如此,本能地后退几步,坚定道:“我不回去。”
听到她拒绝自己,郁轩收起笑意,一步一步逼近过去,“本座不喜欢把话说第二遍。”
花清染尽量与他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捏紧手心,重复道:“我不回去!你这样做,于礼不合,你我还未结契,怎可同处一室!”
她已然退无可退,索性将手背向身后,准备聚力反击,却见郁轩突然红了眼眶。
他紧紧盯着她的脸,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悲戚,“阿锦,回来好不好?”
花清染甚至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乞求。
她脑中懵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扬声说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阿锦,我是花清染!”
郁轩却似对此置若罔闻:“百年孤寂,我都熬过来了。阿锦,你可怜可怜我,不要再让我等下去了,好不好?”
他说着,将手伸了过来。
花清染见势连忙躲开,却不想这一举动似乎刺激到了郁轩。
他错愕了一瞬,一把将她死死锁在怀里,喃喃道:“不要走阿锦,别再离开我,阿锦……阿锦……”
花清染头皮直奓,死命挣扎起来,却始终无法挣脱他的束缚,只得冲他大喊:“郁轩你清醒一点,我是花清染!花若锦已经死了!”
听到这话,郁轩身子一僵,眸子里的无措和彷徨顿时消弭。
他立刻放开花清染,手握成拳,死死盯着她,“你方才,说了什么?”
花清染一时心急,不禁失言。
她知道自己瞒不下去,索性向他坦白:“事已至此,不怕告诉你,我其实,什么都知道了!”
方才那一幕,令她心下惊惶不已,先前那记忆交叠所致的头痛,也再次袭来。她说这话时,浑身都止不住在颤抖。
郁轩此时的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剐,声音如同蛇信一般冰冷。
他冷笑一声:“花主知道什么了?”
花清染掐着手心,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可即便如此,她此时再开口,也已有些艰难。
“花若锦,你爱的女子叫花若锦,而我现在的这具肉身,便是她的。”她勉力支撑着,直直对上郁轩的目光,“你们想要用我的命,去换她的命。对么?”
郁轩怒极反笑,“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在不久之前,葬花陵。”
说完这话,花清染只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似的,再也支撑不住。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在郁轩愤怒又惊疑的眼神中,缓缓倒了下去。
*
寝殿外间。
郁轩见到一袭白袍的大祭司从里间出来,立刻上前问道:“她如何?”
孤阙祭司看了他一眼,淡声道:“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这是何意?”郁轩紧张起来,“如今她已突破,修补阿锦的灵脉,虽会令她亏损不少精元,但也不至如此虚弱。”
“非也。”孤阙摇了摇头,沉声道,“方才我已探过,锦夫人的灵脉多数已被修复。但城主可还记得,宫里的那部移魂转生之术,并不完整。若我猜得不错,花主现下的昏睡之症,应是与此有关。”
郁轩微微蹙眉,“大祭司的意思是说,这是禁术残缺所致的后遗症?”
“多半如此。”
孤阙将手中法杖轻触地面,流光过后,一部残卷立时浮现在他眼前,“此术本就凶险万分,一步不慎,便是两条人命。此次冒险施行,实为下策。”
“我猜测,这残卷所缺失的几页,正是消弭花主这昏睡之症的关键。若不尽快解决,恐会伤及锦夫人的根本。”
郁轩急道:“可余下的那几页,本座命人寻了百年也未有所得。可还有别的办法?”
孤阙思索片刻,道:“城主再给我几日时间,我会尽力寻得解决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