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1 / 1)

帝庭春深 一丁果 2876 字 18天前

锦绸垂下, 将顺着窗栏钻进的灼人烈日和那金玉床檀隔却开来,入眼的陈设之物皆用上好的锦木雕成,地中摆着的香炉正有缕缕云烟漾出, 祝闻语在这一片奢靡中醒来, 一眼便认出了这里并非行宫,皓碗上清晰的束缚感传来, 她拧动着身子坐起, 垂眸看清了被系在她腕上的银链。

门被无声的推开,细碎的脚步声引得她转了转头。

钱慕身后跟着七八个燕云打扮的侍者, 手中皆拖着精致的餐食,一个接一个摆放在八仙桌上,又低着头整齐的退了出去。

钱慕缓缓几步到了祝闻语榻前,只手掀开锦绸。

正对上祝闻语燃着愤怒的视线,猝不及防, 被唾了一口,他躲闪的及时,还是被沾蹭到了一些在衣角。

祝闻语死咬唇角, 眼睛里写满了怨恨, 在看见钱慕的那一刻开始疯了一样的挣扎, 手上系着的链子拉扯间发出剧烈的响动。

细嫩的腕间被铁链磨出红痕, 钱慕只能伸手制住了祝闻语的动作,替她解下了那链子。

“啪——”铁链落下的那一刻, 祝闻语没有任何迟疑, 随着清脆的一声响,钱慕如玉的侧颜浮现而上清晰的掌印, 他侧着脸未动。

又是祝闻语用尽了力气的一下, 叠在那指印之上。

“畜生!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愤恨的骂声在他耳边怒吼。

“公主解气了吗, 如果没有,可以继续。”钱慕没有惊恼,反而回眸笑了下,低语道。

“别叫我公主!”牙齿的磨蹭间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祝闻语闭了闭眼,一阵阵无处挥发的怨气在她心间横冲直撞,快要将她撕碎。

她双目赤红的盯着钱慕,毁尸灭迹的刺客,断崖下的施救,在燕云向他倾吐的心事,祝闻语疯癫一般的狂笑,想起离开锦阳时自己在姚氏墓前说过的话,唇角还是向上咧开的,眼泪却已经淌的凶。

是她太天真,不知这世间的人心,可以阴狠险恶到如此。

“是我愧对于王妃......”

“你闭嘴。”钱慕的话只说了半句,就被祝闻语咆哮着打断,她咬牙切齿道:“你这种白眼狼,也配叫我母亲的名讳,”

钱慕垂首沉默了片刻,站起身子,走到桌边端了一碗白粥。

“郡主睡得久了些,此时已经出了蕹城,这地是我商会的落脚之处,就算是怨我,也先吃过东西吧。”

那粥才递到祝闻语手边,就被她反手打翻,刚出锅不久的白粥烫红了钱慕的下颚,米粒尽数狼狈的挂在衣衫的领口。

“钱慕。”祝闻语发丝散乱,神色凌冽,冷沉开口:“临崇早就亡了,如今我不过是一个破落郡主,你如此费尽心思,手段用尽,到底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半晌,钱慕才屈起指节,将沾在自己脸上的残羹擦去。

说出的话让祝闻语心头顿时涌上无尽荒唐。

“你。”

钱慕说他爱慕自己,早先在王府时,便已经是了,甚至要早于谢晏词三分。

听到他提起谢晏词的名字,祝闻语毫不掩饰眸中的鄙夷神色,她倾身过去,指尖抬了抬蹲在她床边钱慕的下巴,低低的笑了,阴冷道:“就凭这张脸,连谢晏词的千万分之一都不及,他尚且不行,你这种垃圾货色,也配肖想本郡主。”

“即便谢晏词的脸再对郡主的胃口,他也要死了,不是吗。”钱慕笑着垂首,握住祝闻语的指尖,想要将那上沾染着的粥渍擦尽,却被她极快的抽了回去。

想到皇后临死前说的话,祝闻语浑身冰冷。

“给谢晏词下毒的人,也是你安排的。”

“是。”钱慕也不再遮掩,大方的应下,反问道:“谢晏词死了,这不也是郡主所求吗?”

“用不着你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替本郡主解决。”祝闻语周身蔓散虚汗,巨大的冲击让她呼吸变得越加困难,唯有望向钱慕的眼里,依旧是沸腾着的仇怨。

今日钱慕没有带那张半遮的海棠纹面具,清丽脱俗的白衣之上,眸光依旧如星般柔和,眉眼间是挥散不去的书卷之气,昔日最叫祝闻语欣赏的斯文儒雅,如今落在她眼里却是一副恶鬼披着人皮的恐怖模样。

她本以为,谢晏词那般写在脸上的阴鸷疯狂,已是世间极致。

却不曾料到,此时钱慕唇角带着的一点温和笑意,更叫她毛骨悚然。

“郡主之所以怀疑钱某,是春锦姑娘告诉郡主的吧。”

钱慕本不知春锦被找了回来,召见他之前,祝闻语已经将春锦藏了起来,而此时被他轻描淡写的提起,脊背上的冷汗已经渗透了衣衫,她心跳的厉害,开口的声音狠厉,却在情不自禁的发抖:“你把她怎么了!”

当初疏忽未能将那丫鬟解决掉,他就一直担心有一日会因此东窗事发,果不其然,钱慕眸中闪过冷色,祝闻语将她藏得还算好,但锦阳不过就那般大,当初她侥幸逃过一劫,同样的错误,他总不会再犯第二次。

钱慕本想直接杀掉的,却也料到了祝闻语醒来后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一个丫鬟而已,留着也无妨。

“郡主先吃饭吧,等回到燕云,钱某会把春锦姑娘还给郡主的。”

“你在威胁我?”祝闻语冷笑一声道。

谢晏词想她吃饭,尚且知道要用自己的命来求,他钱慕凭什么拿春锦的命来要挟。

“有本事你就杀了春锦。”

“她死了,我也不会独活,若是不信,大可直接试试。”

钱慕唇角笑意淡了些,良久,才又开口道:“郡主今日若是不饿,就继续休息吧,饭菜就在桌上,若是等下想吃了,唤人热一热就是。”

离开之前,钱慕还是留了一句话给祝闻语。

“春锦姑娘还在挂念郡主,郡主还是仔细别伤了自己才好。”

钱慕自以为吃准了祝闻语,却还是猜错了一步。

在燕云时,祝闻语和他说过自己以死相抵之事,怕她再轻生,这屋子的角角落落都被铺上了一层软锦,又派人检查了三四遍,确定没有遗漏下能伤人的利器,才放心把祝闻语留下。

但任由侍者如何央求,祝闻语也不肯吃一口饭,她像是铁了心要把自己饿死。

钱慕说自己对她有多爱慕,祝闻语是不信的,但他费了如此一番周折,定然也不会如此坦然看着她赴死,她只剩了这条命,能和钱慕做交易。

夜里有风吹开窗栏,凉的似水,她赤脚下地,走到那边上。

每扇窗都被钉上了三五块木板,将那浑圆的月割的四分五裂,明日清晨,就是她被软禁在这屋中的第四日,她一直不吃饭,燕云的仪仗便也一直不启程,多日不近食,祝闻语已经有了些迷蒙浑噩,此时站在窗边,一阵风掠过,都觉得身子虚浮的要散开。

她扶着木栏,一声不吭的站着,直到那间隙中有破晓的晨光溢进。

听见急切的脚步声逼近,她才恍惚着动了动已经僵硬的身子,回身去看那推门而进的人。

看到钱慕身前站着的春锦,祝闻语虚弱的笑了下,只是刚张了张口,眼前却陷入了一片昏黑。

“郡主!”在春锦的惊声尖叫中,膝盖一软,向前跌跪而去。

“快去找大夫来。”钱慕也骤然变了神色,一边扭头吩咐侍者去叫人,一边飞快上前,想要搀扶起倒地的祝闻语。

“别碰我。”祝闻语俯在地上,呼吸急促,说话的声音又轻又细,但见钱慕靠近,还是费力的抽回了手臂。

“郡主,你怎么了......”几日前还活蹦乱跳的人,一眨眼就成了这副模样,春锦架着祝闻语回到**,愤懑的盯着站在一旁的钱慕:“我们王爷王妃昔日待你不薄,你就是这般回报的吗!”

钱慕阴沉着脸上前,正要说些什么,侍者已经带着气喘吁吁的大夫上了门。

“敢问......是哪位要医治。”室内流动着剑拔弩张的诡异,那赶来的大夫擦了擦在烈日下烤出的汗,畏畏缩缩的开口问道。

“这儿!劳烦您给我们郡......姑娘看看,她刚才突然晕倒。”钱慕的脸色再吓人,也比不得祝闻语的安危重要,看见大夫到了,春锦忙探身看去,挥手招呼着。

钱氏商行在这一代,一直久负盛名,虽不认得这屋内的几位是何人,但瞧着这样貌打扮,还有这屋子里的摆设,想必也不是一般的小商贾,那大夫连连点着头,一溜小跑到春锦跟前。

那**躺着的女子虽唇色苍白,却仍是极其俏丽,这屋内再堂皇富丽的景致,都在她明艳的容颜下被映照的暗淡无光,那床边站着的男子虽也是神清骨秀,但若和她相配,总让人觉得差了些味道。

只敢在心中悱恻,那大夫手上的动作还是极其麻利的收拾着,正了神色,指腹搭上祝闻语的手腕。

稍许过后,站直身子,朝着钱慕拱手,那大夫笑着朗声道:“恭喜公子,恭喜夫人,夫人的身孕已经近两个月了!”

他的话如平地惊雷,就连本在阖着眼的祝闻语,都突然有了坐起的力气。

那大夫行医多年,见过无数被喜悦冲昏了头说不出话的夫妻,见这几个人如木头般杵着不做声,便以为祝闻语和钱慕也是如此,自顾自的继续道:“夫人这身子根基不算太好,年纪又小,有孕本就该多注意,但我瞧着这脉象,气血亏的呦,已经这般瘦了,平日得多补补,尤其是这一日三餐,必要仔细吃,万不能省了去。”

“大夫......您说我这身孕,多久了。”祝闻语怔愣又错愕的复问。

“大抵快有两个月了!”

两个月,那便是她和谢晏词,在徐大娘家农舍的那次。

往昔她的小日子就常有不准的时候,前些日子她在长乐宫日夜吃睡不好,便也未放在心上。

祝闻语如失了音一般,张着口不知作何言语。

“我们知晓了,劳烦您开些安胎的药。”钱慕原本阴沉的脸色如今更是让人难以形容,一贯被挂在面上的温润终于有了裂缝,吩咐侍者付了银钱后,将那大夫请了出去。

室内又是一片沉静,朱窗全开,白日里的风是暖的,沁进屋内,吹动了祝闻语额前落下的碎发。

她垂眸,手心贴上小腹,掌下的触感一片平缓。

在这世上,又有了和她血脉相连的生命,她不是孤身一人,祝闻语眼眶渐渐湿润,不知不觉盈满的泪珠顺着脸颊无声的滑落。

“别哭,郡主别哭,这女子有了身孕,最哭不得了。”春锦也红了眼圈,见祝闻语落下泪来,手忙脚乱的上前擦拭着,一边喋喋不休的念叨着:“真好,真好,郡主这般漂亮,小主子肯定也好看极了,若是王妃见了,一定会喜欢的不得了。”

原本还在安慰祝闻语,说着说着,自己先哭成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

“郡主腹中的孩子,可是谢晏词的。”

主仆二人正相拥喜极而泣,耳侧倏然传来钱慕的声音。

祝闻语止了泪意,微微仰头看向他,嘲讽的勾唇冷声道:“明知故问。”

说罢,又补充道:“我再提醒国师大人一遍,我这腹中的孩子,是那锦阳城里天子的,就算谢晏词死了,她也是遗腹子,国师大人想带我回燕云,倒也得考虑燕王能不能接受。”

“若我腹中胎儿有闪失,我定会一同赴死。”

祝闻语咬了咬牙,她说给钱慕的话,也同样是说与自己听的,斩草若不除根,必有无穷后患,燕王如今年过五十,对这般道理自是再清楚不过。

她腹中的孩子流着一半谢晏词的血,饶是为了燕太子百年后的江山,燕王也不会让她生下这孩子。

祝闻语目光坚定的与钱慕对视,良久,钱慕闭了闭眼。

“启程的日子,我会推后,郡主先在这里养好身子。”

撂下那话,钱慕夺门而出。

“郡主,先吃饭吧,我听说您好几天没用膳了。”钱慕走后,春锦擦了擦眼泪,关切道。

惊异和奇妙的感觉在心头交织,她没再拒绝,点了下头,春锦立马去门口唤了侍者传膳。

虽是好几天没吃过东西,祝闻语的胃口也不太好,但念着那大夫走之前说她身子根基不好,又太过瘦了,还是勉强多吃了些。

钱慕即便放了春锦过来陪她,却并未松开禁锢,依旧不许她们去外面。

到了夜里,春锦要去外室的榻上睡,被祝闻语叫了回来。

自打白日知道了这个消息,她虽喜悦,但也一直觉得心慌,有春锦在身前陪着,还觉得好一点。

春锦的睡眠倒是好,祝闻语却翻来覆去也无法入眠。

谢晏词重伤的消息封锁的住,但天子驾崩的消息,是捂不住的,虽不知这是何处,但这屋舍紧邻正街,即便被关着,她也能窥见些街上的景象,一直是如常的繁荣热闹,并未有过异样。

她侧过身去,看着那落了一地的细碎月色,失了神。

打那天过后,钱慕就只来过一次,推开门见他的模样时,祝闻语惊了一刹。

钱慕发丝散乱,眼下的乌青极明显,原本白净的下颚也生了些胡渣,国师的威严全然不见。

“国师大人,若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这有身孕的是您呢。”祝闻语坐在桌边,小口小口的抿着水,补身体的药用了一个多月,用膳也正常了起来,如今再见,她的面庞圆润了不少,也多了一丝红润,撇了一眼钱慕,嗤笑道。

钱慕默不作声,走到桌前,坐到了她对面,盯着她看了许久,才生硬开口:“你打算一直呆在这?”

祝闻语冷笑一声,挑眉反讽:“是你把我关在这,不许我出去,现在来问我是不是要一直呆在这,国师大人未免太幽默了些。”

“我可以告诉燕王,郡主腹中的孩子,是你我之子。”

祝闻语的手突然被钱慕握住,她皱眉挣扎,他却握的紧,继续道:“郡主不必担忧,我一定将这孩子视如己出,如今我是燕云的国师,不再是不入流的商贾,日后也不会耽搁了这孩子的前程......”

“哗——”

话音未落,祝闻语手里还剩下的半杯水就被泼在了钱慕脸上。

祝闻语趁着他愣神的功夫,勐的甩开他的手,看着那沿着他发丝一滴滴坠下的水珠,恨不得泼出去的是滚烫的热水。

“做我孩子的父亲,你也配。”

“你要是有本事,就关我一辈子,春锦,送客。”

钱慕走时的面色极难看,祝闻语知道,估计这方寸之地,她恐怕又没办法出去了。

季节交替间的日子总是过的格外快,转眼就到了白日里的风都有些催人发抖的时节,祝闻语站在窗前,从那斑驳的窗栏里看见那槐树最顶上的叶子随风悠悠的落了下去,她打了个喷嚏,站在她身侧的春锦马上跑回内室,说要去给她取块披风。

快到四个了,她身材丰韵了些,平坦的小腹也终于能看出一点有孕的模样。

祝闻语笑笑,手在腹上缓缓抚着。

掌心突然传来一丝微弱的触感,像是扇动的蝴蝶翅膀,随着她跳动的脉搏,一起颤着。

她惊异的垂眸看去,那感觉却又很快消失了,就当她以为是错觉之时。

再一次,轻柔又坚定的叩响了她的生命。

祝闻语笑着,明亮的泪落下来。

养心殿外的桃花已经谢了多时,只剩了随风沙沙作响的枝叶。

纱幔的缝隙间,那龙榻沿上搭着的手指,微弱的动了动。

作者有话说:

(轻轻跪下)家人们最近这几章都有点长,写的慢不拉几的,呜呜呜呜更新就有点不规律真的对8起感谢在2022-08-29 02:33:04~2022-08-31 22:5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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