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图灵(Alan Turing,1912—1954),英国伟大的数学家、逻辑学家和计算机科学的理论奠基人。他也是本书所提及的学者中唯一的一名不在“哲学家”建制之内的人(但是他的相关思想却对人工智能哲学和认知科学哲学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图灵短短42年的生命可谓丰富多彩。他是“图灵机”和“图灵测验”设想的提出者,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为英国政府破译德军“Enigma”密码,同时还是一名优秀的马拉松运动员。他和当时在英国的哲学家维特根斯坦也有一些思想接触。但因为参与同性恋活动被曝光,他在1952年被捕,并被迫在入狱和接受化学阉割之间作出选择。他选择了后者,并因此忍受了很大的生理痛苦。1954年,他吞食沾有氰化物的苹果身亡,一般认为是自杀,但其母亲坚持认为是事故使然。耐人寻味的是,在他过世前几日,他刚观看过迪斯尼公司的动画片《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片中白雪公主因为吃了巫婆送来的毒苹果而长眠)。因特网上关于图灵之生平和著述的参考数据很多,其中“阿兰·图灵的主页”是一个比较权威的英文网站。
1950年10月,图灵在英国哲学杂志《心智》上发表了经典论文“计算机和智能”(Computing Machinery and Intelligence),这也就是本书选编的文章。在文中他提出了著名的“图灵测验(Turing Test)”的思想,并认为一台人造机器若要具有人类智能,其充分条件便是,它能够成功模拟人类语言行为(具体而言,若一台机器在人机对话中能够长时间误导人类认定其为真人,那么这台机器就通过了“图灵测验”)。在文末他乐观地预言道,这样的一台机器会在50年内问世。站在今天的眼光看来,这篇论文无疑是向我们指出了今日所说的“人工智能”科学的某种研究方向(即行为主义的研究方向)。但有意思的是,尽管此文的标题中出现了“智能”(intelligence)一词,图灵却没有正式使用“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简称AI)这个今日家喻户晓的词组——他甚至连“计算机”(computer)这个词也没有用(他使用的是“computing machinery”,即“计算机器”。在图灵的时代,“computer”的意思是“计算师”而非“计算机”,请读者注意)。“人工智能”这个词组要正式进入英语流通领域,得等到1956年。在这一年夏天的美国达特茅斯学院,一群志同道合的学者驱车赴会,畅谈如何利用刚刚问世不久的计算机来实现人类智能的问题。在会议的筹备时期,计算机科学家麦卡锡(John McCarthy)建议学界以后就用“Artificial Intelligence”一词来标识这个新兴的学术领域,与会者则附议。这一年就此被视为人工智能时代之元年。
从哲学角度看,本篇选文的最重要的部分乃是对于“机器是能够思维”这个问题的讨论。这里需要向读者指出的是,在计算机科学的领域内谈论“机器”,乃是有专门限定的。用专业术语来说,计算机科学所言及的机器乃是可以被“图灵机”所模拟的机器。本选文没有谈及对于“图灵机”的定义,现在补充如下(但这里给出的仅仅是一个比较通俗的版本):
“图灵机”定义:一台图灵机,乃是一个抽象的理论模型(注意!不是一台真实的机器!)。其构成是:
(1)一条两端长度都无限的打印条,这个条子被均匀地分割为各个小格。
(2)若干种(内置的)数量有限的、可被机器识别的符号,且前述字条上的每一格,至多只能够有一个符号的个例出现(但允许出现空格)。这些符号有两类:第一类用于规定一个问题的边界(即什么时候问题开始求解,什么时候问题得解);第二类用于解决问题过程中的运算。
(3)若干种(内置的)数量有限的机器内部状态,且在一个最小的“图灵机”动作时间单位内,有且仅有一个内部状态参与实时操作。
(4)一个读写头,其功能是在每个特定的时刻将自己对准打印条的某一格,由此读入此格的信息。而后,它要么会什么事情也不做(这就是“停机”,也就是图灵机执行完一个运算的终极状态),要么就会实时地对现有的内部状态和输入信息作出反应。读写头对内部状态的反应模式有两种:要么是保持现有的内部状态不变,并将其带入下一个动作时间单位,要么就是用另一个内部状态替换之,并将新状态带入下一个动作时间单位(但不允许出现删除旧状态却不填入新状态的情况)。读写头对读入符号的反应模式有三种:要么什么修改也不做就转向右一格或左一格,要么就在转向右一格或左一格之前,删除原有符号,并用另一符号替换之,要么就在转向右一格或左一格之前,仅仅删除原有符号,却不填上新符号。至于读写头到底会针对内部状态和字条做出什么动作,由三个因素联合决定:
(a)一个内置的“图灵机表”(Turing machine table),该表会决定:在怎样的“内部状态”和“输入符号”组合情况下,读写头本身会做出怎样的动作(很显然,读写头认识的符号种类、动作种类以及机器的内部状态种类越多,这张表就会越复杂。但只要这三个数字都是有限的,这张表就一定能够画得出来);
(b)该时刻机器本身处在何种内部状态之中;
(c)该时刻到底它读到了何种符号。
由此看来,说“机器可思维”,就是主张:一台体现了图灵机运算规则的数字计算机,可以像人一样思维。
图灵显然是认定这种意义上的机器是可以思维的,而且,正如前面我们所提到的那样,他用行为主义的标准对“思维”进行了定义,由此避免了内省心理学式的“思维”观在科学操作上所可能造成的困难。但需要注意的是,他并没有正面论证为何他对于“机器之可思维性”的乐观估计是对的。支撑他提出这种乐观估计的,或许只是某种科学家的素朴直观。不过,如果图灵仅仅满足于对于这种乐观态度的单方面表达的话,这篇论文也就不成其为哲学论文了(因为严肃的哲学论证必须实质性地牵涉到对于正反双方观点的讨论)。为了消除读者的可能的疑惑,他在论文的余下部分中,分别讨论了听众对“机器之可思维性”所可能发出的种种批评,并一一给出了自己的应答。让人惊讶的是,这篇多年前所写就的论文,实际上已经预估到了后世对于“机器之可思维性”的大多数批评,而且图灵本人对于这些批评的回应也大多有理有据。
图灵之后,对于机器是否能够思维的问题,逐渐成为人工智能哲学的核心议题之一,而广义上的认知科学亦在相当程度上接受了(并泛化了)图灵的议题,即将认知过程看成是一种可被图灵机模拟的计算过程。这一观点虽然也不时遭到非议(如塞尔在下篇选文中对这一观点的批驳),但它依然是“认知转向”发生后,在心理学哲学和心灵哲学领域所出现过的最富影响力的论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