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对“现代新儒家”概念的驳议(1 / 1)

可见,从20世纪20年代到80年代,确实存在着我们所说的现代新儒学思潮和现代新儒家。那么,何以有人对“现代新儒家”概念进行质疑呢?这些质疑是否科学呢?

据我所知,最早将“现代新儒家”这一概念形诸文字者,是方克立先生。他在《天津社会科学》1986年第5期发表了《要重视对现代新儒家的研究》一文,将“现代新儒家”界定为:“在20世纪20年代产生的以接续儒家‘道统’为己任、以服膺宋明儒学为主要特征、力图用儒家学说融合、会通西学以谋求现代化的一个学术思想流派。”他还进而说明,因为区别于先秦儒学的宋明儒学,在历史上被称为“新儒家”,所以他把20世纪以复兴儒学为帜志的这个流派称为“现代新儒家”或“当代新儒家”。应该说,方克立先生这个界说,是很清楚的,不会引起歧义和误解。此前,李泽厚先生曾用过“现代新儒学”的概念。[44]我认为,方、李二人指认的是同一个东西,尽管在具体理解和评价上可能存在着差异。1986年10月,国家哲学社会科学“七五”规划会议通过“现代新儒家思潮研究”为“七五”重点研究课题。至今,报刊发表的专门论述现代新儒家(新儒学)的文章,已有10来篇。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正在组织编辑《现代新儒家论集》。总之,“现代新儒家”在学术界已不是一个陌生的概念。

第一个对“现代新儒家”概念表示疑义的是张岱年先生。他在给中央党校作的“中国传统哲学的批判继承”的学术报告中,不同意把梁漱溟、熊十力、冯友兰、贺麟先生划为新儒家。他认为,梁先生既赞成儒家,又赞成佛家。熊先生由佛归儒,推崇《易传》,推崇孔子,“说他是新儒家、他本人也未必能接受”。冯先生既继承发展了程朱学说,又接受了柏拉图主义。贺先生既赞成理学,又宣扬黑格尔主义。他们两人在新中国成立后都表示接受马克思主义,贺先生还入了党,“说他们是新儒家是不妥当的”[45]。

最近,涂又光先生在中国现代哲学史首届学术讨论会上,对“现代新儒家”概念提出了迄今为止最坚决、最系统的质疑。他认为:(1)宋明道学是世界公认的新儒家,且有专门译名(New Confucianism),如再讲现代的“新儒家”,概念上与宋明道学不好区分,势必造成混乱。(2)如果在“新”之前加上“现代”(Modern)便造成语义上的同义反复,不好翻译。(3)最大困难是这一提法与历史事实不符。被列入现代新儒家的某些人物实际上不是儒家,如冯友兰。冯为了创造一个中国现代哲学体系,对儒、道、佛、西学,包括马克思主义哲学和非马克思主义哲学,择其善者而从之,汲取了古今中外一切有利的哲学思想。这样一个复杂的思想体系,不能简单地归结为儒家。(4)儒家概念虽不是贬义词,但由于长期以来“左”的影响,儒家被搞得很臭,儒家概念实际上成了贬义词。大陆和港台情况不一样,在大陆使用这样的概念,有碍于对哲学思想体系作出客观的、公正的评价。[46]

我认为:上述张、涂二先生的质疑,归结起来,主要是两个问题:一是梁、冯、贺、熊等人是否新儒家;二是“现代新儒家”的提法。以涂先生的质疑更带实质性。

我觉得,对第一个问题的担忧大可不必。方克立先生在他的文章中所指认的梁、贺、冯、熊四位“现代新儒家”,其下限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他明确指出,以上几位“现代新儒家”的前期代表人物,新中国成立后“热爱祖国,拥护共产党的领导,赞成走社会主义道路,思想都有不同程度的转变。有的经过学习和认真的自我批判,已经转变成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家”。“现代新儒家思想在国内已经没有市场。”从大陆已发表的论及“现代新儒家”的文章来看,也没有谁说新中国成立后大陆存在着“现代新儒家”和现代新儒学思潮。在安徽举行的“现代新儒家思潮讨论会”上,与会代表也一致认为,20世纪50年代以后,大陆已没有“现代新儒家”,而是转移到了港台。因此,那种认为指认梁、贺、冯、熊等人新中国成立前是“现代新儒家”,似乎就抹杀了其新中国成立后的转变的顾虑,是不必要的。而如认为将他们称为“现代新儒家”就包括了新中国成立后的思想在内,则是一种误解。至于说梁氏兼综儒佛,熊氏由佛归儒,冯、贺中西并包,似乎就不能下“现代新儒家”的断语,这理由也不充分。因为判断一个思想家的思想属于何种流派、何种性质,不在于其思想中包含多少种成分,而是看其主要倾向。例如唐代排佛的韩愈和崇佛的柳宗元,宋代儒佛道兼综的苏轼,我们仍视他们为儒家。

当然,“现代新儒家”的提法,是改用“当代新儒家”合适,还是提“新儒家”妥当,是可以讨论的。我认为,用“新儒家”概念指称五四以来至新中国成立前类似梁、贺、冯、熊式的哲学家,以及50年代以来港台的唐君毅、徐复观、牟宗三、方东美之类为哲学家,确实容易与宋明新儒家相混淆,不宜采用。而用“当代新儒家”概念、则又概括不全。因为现时一般指认的上述“现代新儒家”们,是指从20年代以来形成的代表特定社会思潮和学术文化思潮的哲学家。这中间,无论是这些哲学家本身,还是这股思潮本身,都有一个历史的发展过程。按照目前的划分,现时所谓“当代新儒家”如杜维明、成中英等人,已是“现代新儒家”的第三代。如用“当代新儒家”概念,就会遗漏20年代以来的第一、第二代,显然不合史实。此外,根据已为大家公认的历史阶段划分法,所谓“当代”,是指1949年以后的历史,因而在“新儒家”之前冠以“当代”,是不合适的,不全面的。恰如其分的指称,还是以“现代新儒家”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