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时期,是中医理论体系建立的时期,是中国传统的“天人合一”哲学臻于完善的时期。前者的代表作是《黄帝内经》[192],后者的代表作是《春秋繁露》。这时期,“究天人之际”“天人合一”的理论广为流行。在这种社会思潮和文化氛围中,在建立中央集权的大一统的封建帝国的历史要求下,哲学和医学相结合,借医学以光大;医学则纳哲学于自身,靠哲学而弘扬。在一系列问题上,表现出共同之处。
首先,《黄帝内经》和《春秋繁露》都贯穿着阴阳五行思想,阴阳五行是二者类分事物进而论证其理论的根据和前提。《黄帝内经》认为,阴阳普遍存在于自然界和人体之中,自然界有阴阳:“天为阳,地为阴;日为阳,月为阴。”[193]“水为阴,火为阳;阳为气,阴为味。”[194]人以及一切生命体有阴阳:“人生有形,不离阴阳。”[195]“生之本,本于阴阳。”[196]甚至说阴阳“数之可十,推之可百;数之可千,推之可万”[197]。因此,它利用阴阳五行范畴,综合人的生理禀赋、道德品质和性格特点,将人分为不同类型。《灵枢·通天》篇认为:“盖有太阴之人,少阴之人,太阳之人,少阳之人,阴阳和平之人。凡五人者,其态不同,其筋骨气血各不等。”由于这五类人所禀赋的阴阳气有所不同,所以具有不同的人格体质,而这不同的人格体质,又各具不同的精神面貌、道德品质和社会心理。比如,“太阳之人,贪而不仁,下齐湛湛,好内而恶出,心和而不发……少阴之人,小贪而贼心,见人有亡,常若有得,好伤好害。见人有荣,乃反愠怒,心疾而无恩”,等等。《灵枢·阴阳二十五人》篇则依据五行把人分为木、火、土、金、水五类,并将五行分别与五脏相配置,以方位、颜色、声音相配合。如木与肝脏、胆脏相配合,方位为东,色为苍,音为角,再根据角音的偏正、多少,分为上角、太角、左角、钛角、判角五个亚类,每类心理特点也有差异。其他四类依此类推,可推演出五五二十五类人。《黄帝内经》以阴阳五行为分类法则,使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同时,又使杂乱无章的各种事物和现象规范化,使事物由混沌变为有序,具有方法论的意义。
《春秋繁露》中也充溢着阴阳五行思想,并且是类分事物的法则。它把阴阳赋予社会、人和天,使三者具备同样的因素和功能,以借此沟通彼此间的联系。它认为,宇宙万物各具阴阳是“天道之常”[198],“天有阴阳,人亦有阴阳”[199]。男女机体可比做阴阳:“天地之阴阳当男女,人之男女当阴阳。阴阳可以谓男女,男女亦可以谓阴阳。”[200]人被浸染在阴阳之气中,“而以治乱之气与之流通,相淆馔也”[201]。这就不仅把阴阳置于天、人之中,而且置于社会治乱之中了。董仲舒进而演绎道:人“身之有性情也,若天之有阴阳也”,“仁贪之气,两在于身。身之名,取诸天。天两有阴阳之施,身亦两有贪仁之性。天有阴阳禁,人有情欲桩,与天道一也”[202]。他还说:“阴阳之气,在上天亦在人。在人者,为好恶喜怒;在天者,为暖清寒暑。”[203]这就通过阴阳的流布,将人的情感心理与自然现象划分为不同的两类。不仅如此,董仲舒还进而赋予两类不同事物以伦理属性:“恶之属,尽为阴;善之属,尽为阳。”[204]推而广之,“君臣父子夫妇之义,皆取诸阴阳之道。君为阳,臣为阴;父为阳,子为阴;夫为阳,妻为阴”[205]。总之,凡属主导的、正面的事物,都是阳;凡属次要或从属的、负面的事物,都是阴。阴阳而外,董仲舒进一步用五行对事物进行分类,以此作为阴阳之补充。他认为,木、火、土、金、水五行,分别代表自然界的春、夏、季夏、秋、冬五季,而后者又分别标志生、长、养、收、藏的五种功用。在社会上,五行规定了君主的貌、言、视、听、思“五事”。如果君主顺应五行之木的本性施政,就会“劝农事,无夺民时,使民,岁不过三日,行什一之税……”[206]这样,自然界就万物昌盛,祥瑞并至,灾异消失。如果违逆木之本性,情况就截然相反。根据这种逻辑,社会现象、君主行为等,都分别系于阴阳五行之下,“以类相连”。这就使自然和社会现象类别化、模式化了。
其次,阴阳五行的构成和排列顺序是《黄帝内经》和《春秋繁露》分析事物结构和功能,揭示事物发展动力和次序的依据。《灵枢·阴阳二十五人》篇说:“天地之间,六合之气,不离于五。”《素问·天无纪大论》说:“夫五运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从这个认识基点出发,《黄帝内经》认为,世界上任何事物都具有五行结构,按五行法则运动变化。而之所以如此,又是与阴阳四时相关的。《素问·四气调神大论》说:“夫阴阳四时者,万物之根本也。”认为由阴阳消长所形成的春夏秋冬四时,直接决定着万物的生死盛衰。《黄帝内经》把一年四时分为春、夏、长夏、秋、冬五个阶段,把一切事物的内部结构分为五个方面,以与事物发展的五个阶段相配合。事物的发展过程分为生、长、养、收、藏(或生、长、壮、老、已)五个阶段,分别与春、夏、长夏、秋、冬五季相对应。青、赤、黄、白、黑五色,也分别与这五季相契合。此外,人体结构的肝、心、脾、肺、肾五脏,也分别与五季相配置,这五脏之病也多在与其相应的季节发生。这样,《黄帝内经》运用阴阳五行理论,从总体上揭示了事物发展的内在动力和次序,并借此对事物的结构及由此结构而决定的功能作了具体分析,为人们认识事物提供了结构和层次方面的依据。
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将五行与阴阳相配,以说明事物发展的动力何在,以及事物发展的次序状态。在他看来,事物的发展取决于阴阳的消长,而阴阳消长的原因,在于五行的运转。他说:“行者,行也。其行不同,故谓之五行。”[207]五行的运行表现为“相生”和“相胜”两种形式,人君顺之则治,逆之则乱。由于五行生胜,才使自然界四时代谢,社会上王者四政(庆赏刑罚)迭用,个人四气(喜怒哀乐)转换。这些变化和发展是按“五行之随,各如其序”[208]的原则进行的。木是五行之始,水是五行之终,土居五行之中,“此其天次之序也”[209]。在《五行相胜》篇中,董仲舒详细论述了五行相生的次序、内容和必然性。在他看来,通过五行“相生”“相胜”的依次循环,自然、特别是社会得到净化和完善。五行“相生”的结果,是人们崇尚仁、义、礼、智、信,防灭邪恶,以忠信事君,伐有罪,讨不义,尊卑有等,长幼有序。五行“间相胜”的结果,是反对奢侈和朋比为奸,实行等级制,反对谄媚于主上,反对赋敛无度。这实际上是通过五行运转和阴阳消长来阐释政治观点,使上下同心,社会谐调。
在把阴阳与五行扭结为一体的同时,为了增强宇宙系统的秩序性和稳定性,董仲舒取法《黄帝内经》,把四时四方与阴阳五行相结合。他认为,木、火、土、金、水在时令上分别表示春、夏、季夏、秋、冬五季,五季分别具有生、长、养、收、藏的功能[210]。同时,木、火、土、金、水五行分别居于东、南、中、西、北五方[211]。春、夏、秋、冬分别代表爱、乐、严、哀“四志”,符合“四时之则”[212]。可见,董仲舒不仅利用阴阳五行来分析事物的结构和功能,揭示事物发展的动力和次序,而且将其与四时四方相配置,把天、地、人“贯而参通之”,构成了一个动态的平衡系统。这既与以《黄帝内经》为代表的秦汉医学相契合,又与当时天人合一、军政一体、海内一统的政治需要和时代风尚相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