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定吴王齐王两王之乱是在腊月,大概是终于铲除了心腹大患心情舒畅,当今皇上在次年就将年号由端和改为祥庆。桓宗祥庆十年四月二十六这一天,胡六爷一行人终于到达了京城。
薛婆子看着京城高大的城门,真是百感交集。多不容易呀,终于回来了,但愿这回自己再也不用离开了。事情过了那么多年,夏家人肯定早就放下了当年的事情,只要能让孙子来胡家替自己赎了身,那一家子就可以团聚了。
不过要怎样才能跟孙子联系上,这还真得费一番心思。当初夏家虽然是国公府,规矩大,可康慧之是表小姐,庄氏杨氏对宝璐院的人也就管得不是特别严,自己想出门比较容易,眼下可没有这样的便利了。
别看胡家是商贾之家,某些方面的规矩讲究比公侯之家还严厉,薛婆子想到自己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捞到机会出门去找孙子就发愁。不过再怎么样,自己终究是跟孙子同在一座城里了,法子嘛,只要肯想,总归是有的。
薛婆子看着京都西城门,神情呆滞。以至于蔷薇姨娘问她几声她都没反应。“你个老货,魔怔了,盯着城门发什么呆呢,问你半天话都没反应!”直到蔷薇姨娘气恼地大声嚷了起来,薛婆子才反应过来。讪讪地找借口掩饰道:“水姨娘莫怪,这不之前只听说京都是如何的繁华热闹,如今好不容易到了,未免有些失神。水姨娘问老奴什么?”
蔷薇姨娘道:“你之前不是告诉我说,京都最繁华的地段是半月桥那一带,那里的商铺所卖的东西都是顶好顶贵的上等货。其次是德化街,那条街道也是商铺林立,不过那条街道的东西比半月桥便宜一些。老爷说咱们的宅子还没完全布置好,什么门帘窗纱之类的东西还得从新买,你明日跟我去德化街看看吧。半月桥那里的太贵,虽然咱们家不缺银子,不过能节俭的还是节俭一点吧。”
“德化街?水姨娘您要去德化街啊。”薛婆子的声音有些尖利。蔷薇姨娘不解道:“怎么,莫非你认为咱们不该去德化街?”“呃,那个……”薛婆子语结了一下道,“老奴,那个老奴以为姨娘会先去半月桥那一带,毕竟那里最繁华不是。”
蔷薇姨娘不快地道:“我都说了咱们明日主要是去置办家中摆设装饰的东西,又不是买衣料首饰之类的,你这老货心不在焉地都没听进去是吧。”
薛婆子赶紧解释:“老奴当然听清了姨娘的话,不过老奴听说京里的人最是讲究,又大多狗眼看人低。咱们家老爷既然花了大笔的银子买了一座三进五阔的宅院,那布置摆放的物件儿也该气派贵气一点才是。横竖咱们家又不缺银子,为何不去半月桥那一带买顶好的呢?”
蔷薇姨娘想了想,然后点头道:“嗯,你这老货讲的也有道理,回头我跟老爷商量一下再说。”薛婆子道:“我想老爷肯定会赞同老奴的话。”蔷薇姨娘笑道:“想不到你个无儿无女的孤寡老货,在花银子上
头倒这么洒脱,倒真是奇怪。”薛婆子嘿嘿笑道:“奴婢还不是因为平日里见咱们家老爷花银子极为大方,所以揣摩着他的心意而已。”
蔷薇姨娘道:“你倒了解老爷的性子。”薛婆子笑了笑不做声,心里却想,自己哪里是揣摩胡六爷的性子,自己是害怕康慧之去了德化街,看到那熟悉的街道,尤其是当年她自家那胭脂水粉铺子以及相邻的齐王府的铺子,会让她回想起过去的事情,恢复记忆。
毕竟康慧之是在那里与齐王爷幽会且失身于他的。齐王是康慧之的第一个男人,又是天潢贵胄京都第一美男子,康慧之当年可是被齐王殿下迷得晕头转向的。那样的记忆太深刻,康慧之这辈子如果能恢复记忆的话,德化街绝对是一个非常关键的地方。
可是胡六爷到了京都长住,蔷薇姨娘不可能一直不去德化街去买东西。薛婆子一想起这事就头疼,只能在心里暗自祈祷那当初给蔷薇姨娘诊断的郎中说的话靠谱,那就是过了那么多年,蔷薇姨娘不可能恢复记忆了。
胡六爷不缺银子,所以老早就派了管事来京里打点好了,一行人进城所坐的马车都是胡家自己的。管事念及蔷薇姨娘以及三位小主子是初次来到京都这第一繁华之地,所以特地嘱咐车夫将车赶得慢一点,好方便大家慢慢感受京都大街的繁华。
京城南门江边码头,一艘大船渐渐靠近,那大船上似乎装载着很重的货物,吃水较深。船上下来七八个人,领头的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那面目俊秀,黑亮的头发只是用淡蓝色的丝带随意地束着。他穿着淡蓝色素面薄绸圆领箭袖袍服,身姿挺拔,站在那里宛如一棵昂扬向上的白杨树,惹得码头上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眼风不住地朝他身上扫,个个心里忍不住暗赞一声:好个俊俏的小郎君!
他的仆从似乎不喜欢自家主子被人这么大喇喇地盯着,其中一个年长的一使眼色,其他的人立马凑拥过来,将自家主子围在中间,阻挡了周围女子的视线,一行人慢慢爬上台阶走到码头上的大路上。“咦,老颜不是说了会亲自带人驾车来接咱们吗?怎么没见人呢?”那年长一点的仆从四处张望,不满地抱怨着。
“兴许颜叔临时有事耽搁了,京都街上人多车多,马车又走不快。”那少年好脾气地说道,“咱们暂且先等等,横竖不急。”那年长的仆人和另一个年长的仆人对视一眼,两个人眼里都带着一丝恼意。少主子长大后头一回来京里,姓颜的居然敢怠慢,真是反了他了!
“日头有些大,少爷还是去那边的柳树下等着吧。”年长的仆人对那少年道。扶着栏杆眺望江景的少年笑了笑:“我又不是娇弱的女子,还怕这日头晒。”
码头上又有一艘船拢了岸,这船不大,上岸的人却不少。领头的是一个大约弱冠之年的高个男子,青年浓眉大眼,衣着华贵,手里牵着个五六岁的孩童。跟着那船舱里一前一后地又走出来两个男孩子,
前面的那个十一二岁的样子,后面的那个七八岁的样子,两个男孩儿都是大眼睛双眼皮高鼻梁,模样俊俏灵动,看样子应该是同胞兄弟。
那搭在船和码头台阶上的踏板本就狭窄,后面的男孩儿蹦蹦跳跳地走路不看脚下,结果一脚踩空,小身子就往江里栽去。看到这一幕的人不由惊呼出声,这时他们所乘坐的船舱里忽然甩出一根长鞭,长鞭在那孩童腰上一卷然后一丢,那孩童就轻轻落在了码头上。
围观人众拍着胸口,有叹“好险”的,有赞“好身手”的。那差点落水的孩童却嘻嘻笑着,丝毫也没受到惊吓,嘴里嚷着“师姑真好玩,您再用鞭子陪我玩一次吧!”围观人众哭笑不得,摇头道:“这孩子,也不知道是谁家的,恁般淘气。”
“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云哥儿,我看你是皮子痒了!起先不让你跟着,你撒泼打滚地非要跟着,还拍着胸口说自己一准听话,结果呢?等我回府去禀告爹爹和娘亲,看爹爹怎么收拾你!”
那船舱里又走出一个人来,却是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孩儿,骂人的正是那女孩儿。女孩儿亭亭玉立,身形窈窕,不过听声音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可惜戴着帷帽,看不清模样如何。她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走过踏板,她的身后跟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那女孩儿上了岸之后又指责那十一二岁的男孩子:“齐哥儿,方才我不是让你牵着云哥儿的手吗,你怎么不牵着。得亏有师姑跟着,不然这孩子就掉水里去了!”
那齐哥儿被呵斥了,神色间却很不以为然,嘻嘻笑道:“姐姐就爱瞎操心。别看六弟年小,其实精着呢?他是看到师姑在场,故意这样好让师姑陪他玩儿,他知道自己不会掉到水里的。再说,就算他真的掉到了水里,咱们这么多人还能淹着他不成。”
那成年女子听到这里,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不愧是做哥哥的,你倒是很了解云哥儿。”然后又伸指点了点云哥儿的额头,骂道:“好你个刁滑的小子,敢算计你师姑,你就不想万一我一时失手或者没瞧见你又怎么办?你这么淘气,该让你真的吃一回苦头你才记事!”
那戴着帷帽的女孩儿气哼哼地道:“不用等下回,今日回去我就去告诉娘,等娘请他吃一顿竹笋炒肉他保准就记事了!”那云哥儿脸一白,尖声道:“什么竹笋炒肉,分明是竹板子打屁股,小爷这么大的人了,还要被扒了裤子打屁股,丢死个人。姐姐你不能这么坏,你这么做这是娘说的打小报告。打小报告的人最讨人嫌了,你这么讨人嫌,往后怎么嫁得出去!”
这孩子语声清脆,蹦豆子一般叽里呱啦说了这么一通幼稚滑稽的话,码头上其他的人个个忍俊不禁。“云哥儿你胡说什么,找打呢!”那齐哥儿生气地推了弟弟一下。最先上岸的弱冠青年手里牵着的五六岁孩童也很生气,呼地蹿过来对那云哥儿嚷道:“六哥你太坏了,居然这么顶撞四姐姐,我要告诉二伯母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