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喜剧创作(1 / 1)

一、喜剧创作的基础与总体设计

既然喜剧是使人发笑的艺术,那么是否可以说,只要时时处处能让观众发出笑声——或者换一种说法:整个剧本只要塞满了引人发笑的噱头——就是成功的、出色的喜剧作品了?

不少人确是如此认为。于是便用尽心思、绞尽脑汁,堆积众多的可笑场面、编排大量的滑稽表演,力求逗出观众接连不断的笑声。但结果却往往出乎意外:观众并不买账,尽管他们确实不时发出笑声,但对整体剧作并不恭维,乃至摇头、撇嘴,一副不屑状。

原因何在?

就在于编剧只在小处下功夫,而忽略或根本没有想到在大处做文章,没有切实而深刻地奠定喜剧的基础,没有对既定的喜剧作总体性设计。其作品必然止于轻浅平俗的“闹剧”、“滑稽戏”层面,而难能进入真正的艺术喜剧领域。

因此,要想创作出具有艺术档次的喜剧,作为编剧者,必须要严肃认真地对所要表现的某一方面的社会生活作一番“喜剧基础”的研究,进而在此基础上,对既定生活现象作出整体的喜剧性设计。

生活或人生,在某种意义上,其本身就是一部永远演不完的天然喜剧。尤其有趣又可悲的一种现象是:处于其中的大多数角色自己,都缺乏必要的自知之明。于是,在他们自以为清醒明智的人生追求间,便时时处处显出混沌颟顸又盲目偏执的举止言行。而凡越颟顸、越偏执者,其表现也往往更自以为是、更作茧自缠,越缠越紧也就越加严肃认真,于是,也便使旁观者更觉其可笑……自然,这只是喜剧性的一种。但从中我们却应该体味到:真正的喜剧应该是对社会生活深层洞识之中的某种理性解剖、某种极具人文思维的哲学阐释,而绝不是庸俗卑贱的搔痒逗乐、耍贫嘴或装丑自嘲。

著名喜剧大师卓别林谈道:

我到处碰到一些人要我给他们说明“使观众发笑的秘诀”,我总感到为难,常常想溜走。……并没有什么使观众发笑的秘诀,我只是了解到人情的某些简单真理,并把这些真理应用到我们的职业上来。我们的一切成功归根结底都不过是一种对人的认识,不论这个人是商人、店主、编辑或是演员。……我研究人,因为假如我不了解他们,我就在我这一行里什么也做不出来。正如我在本文开始时所说的那样——对人的认识,就是一切成功的基本因素。[12]

上述简单之极的论述,却是艺术大师的甘苦之言。

在另一个场合,卓别林甚至说出使一般人意外的话,他对喜剧本质与作用的认识与别人大相迥异,竟说喜剧的基础其实只来源于痛苦的冲突:喜剧“是从戏谑性的痛苦中产生的”。而喜剧的真正作用则是:“提高了我们求生存的意识并使我们保持理智。由于幽默,我们才不会被生活中的变故所压垮。”看似荒诞不经,而恰恰是深得喜剧三昧之论!

总之,进行喜剧创作,一定要深入社会生活,洞识人间物象,以健康的人文感悟,去把握历史与时代的脉搏,进而从本质上、总体上发现“人”的喜剧性。也只有这样,才能以“轻微地违背了严肃准则”[13]的艺术方式,创作出真正的喜剧,而避免庸俗的“杂耍”。

上述强调喜剧的总体设计,并不是说“只要”具备总体框架的设计便一定能创作出优秀的喜剧作品来,而是有意针对当前一些所谓“轻喜剧”缺乏深度的弱症而已。实际上,一部成熟的喜剧作品,总体的喜剧框架设计与具体的喜剧情节和场面的填充,是缺一不可的。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关系。但毋庸置言,总体框架的设计及包孕其中的对社会人生的喜剧性透视,是一部喜剧成功的前提、基础。

优秀的影视喜剧,都深深奠基在对社会人生喜剧性的透视与挖掘之上——而这,也正是它们获得长久的艺术生命力的主要原因。

像喜剧经典、卓别林的《摩登时代》,其中的喜剧镜头一个接一个,令人不能不捧腹大笑:资本家为了增加工人的劳动强度,使用可以不停止工作的喂饭机。吃饭的时间到了,主人公查理被机械动作折磨得双手已经失去了控制,竟去“加固”女秘书裙子上的扣子;查理被挑去试用喂饭机,刚开始时还顺利,送到嘴边的汤自动倒进他的嘴里,美味的肉饼由机械手一块块地送进嘴里,每吃完一道菜,海绵块自动地为他擦嘴。可突然,机械发生了故障,一盘汤全泼到他的头上!机械手又把一颗螺母喂进了他的嘴里!海绵块更猛烈地横扫而来!……查理在高速运转的传送带旁突然神经失去控制,立时被卷进了机器,然后从另一端“传”了出来……他疯了,开始在车间里用扳手下意识地加固女人的扣子、别人的鼻子,乃至街上行人的**!……查理从疯人院出来,失了业,只好在街上闲逛。偶然在地上拾起一块红布,他摇晃着红布无目的地走,没料到后面却紧紧跟上来一大群失业的工人——他们误以为他是在号召游行!……

上面每一个场面,甚至镜头,都使人发笑,但是,它们绝不是偶然拼凑的可笑的“噱头”(尽管都出于卓别林精心、苦心的营造),而是均受着预先设计好的总体框架的控制,都是为整体喜剧的人文内涵服务的!这整体的内涵就是——在资本家的压榨、奴役下,工人们已经“人而非人”的苦笑。也正因为此,这部影片才能受到观众的欢迎并具有不衰的艺术生命力。

著名影片《百万英镑》,其喜剧基础奠基于“资本主义社会生活中金钱万能、人而不人”的畸形现实,进而其具体的场景情节才处处使人笑后沉思感慨;像《一夜风流》中,将富豪家小姐的毫无生活经验又傲慢天真与出身平民的失业记者的“老于世故”又正直高尚相比衬,以产生总体的喜剧色彩;像《悭吝人》中,特意表现一个守财奴极端的乃至变态的举止言行,再以一个只看重精神、全身心追求爱情的纯正青年的表现来对比;像《一主二仆》中,男主人公被生活所迫,一人同时作两个主人的仆人,而这两个主人偏偏是正日夜相互寻找的一对情侣。为了挣两份钱,绝不能泄露一仆二主的秘密,于是这个仆人只能想尽一切办法不让两个情人见面。当两个主人几次几乎就要碰面时,他都巧妙地渡过了难关——这样的营构,则很明显地奠基在生活中常有的“尴尬处境中的尴尬人”上面;再如我们前面举的《唐·吉诃德》、《秋天的马拉松》以及《三毛从军记》,或将总体喜剧营构建立在人物与环境的可笑冲突上,或人物自身的矛盾性格上……而所有这些,都不是表层的为笑而笑,而是有着深深地对社会与人生某种弱态、病态或非正常态,乃至变态的洞识与挖掘,因此,才能获得广大观众的情感共鸣,才能引出人们并非浅薄的笑声,进而保有长久的社会价值与艺术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