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敌手交谈,要存谨慎之心;与他人交谈,要保持尊严。说话容易,然而一言既出,如泼水难收。出语应当像写遗嘱和立证词,言词越少,争讼就越少。小事上能注意谈吐,遇大事时才能得心应手。秘密带有神喻的意味。口风不紧的人言出而事必败。
——巴尔塔沙·葛拉西安:智慧箴言23
在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的宫廷里,贵族和大臣总是日夜不休地争论国事。他们不断重复地争辩、结盟、破裂,不断地循环往复,为的是能推选出各自的代表去晋见国王。有了人选之后,他们还会继续争论应该如何陈述议题?如何打动路易?如何避免惹恼他?应该在什么时间晋见?在凡尔赛宫的哪一个厅晋见?晋见的代表脸上应该挂着什么样的表情?
正式晋见之日,代表们只是喋喋不休地陈述各自的意见,国王则永远只会静静地聆听,脸上挂着难以猜测的表情。待双方分别陈述完毕后,国王看着两人不动声色地说:“我会考虑的。”然后就走开了,自此绝不会有任何人能再从他口中得到关于这个议题的任何意见,他们只能在几星期之后见到国王所做的决定和已采取行动的结果。国王在做出最后的决策时是绝对不会再浪费精力去询问他们的意见的。
路易十四是个非常寡言的人,他最著名的一句话“朕即国家”,简洁之至又雄辩滔滔。“我会考虑的”,是他用来回答各式各样请求极简短而有力的答复之一。
其实路易十四并非一直如此,年轻时他以长篇大论、陶醉在自己的雄辩之中而闻名。沉默寡言是他后来自我克制的结果,他常常用此策略令别人张皇失措。没有人确切地知道他的立场,人们无法预测他的反应,更没有人能以投其所好的话来欺骗他,因为根本没有人知道他喜欢听什么话。在他们面对沉默的国王滔滔不绝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时,就越来越多将自己的底牌显露出来,路易十四将这些底牌紧紧地握在自己手中,需要的时候抽出来狠狠地打击他们。
国王的缄默使周围的人恐慌不已,任他摆布,这正是权力的一项基础。如同圣西蒙所说:“没有人像他一样懂得如何抬高自己,他的言辞、微笑、甚至是一抹眼神,对他人来说都显得如此珍贵无比,他的威望也因寡言而大大提升。”
如果你说的比实际需要的少,必定会令你看起来更有威望。人是追求诠释的机器,都想要知道他人在想什么,如果小心翼翼地控制要吐露的思想,他们就无法洞察你的真实意图,而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你的面前。
说的比实际需要的少,这一法则并不仅仅适用于国王和政治家,在人生绝大部分领域,说得越少,就越显深沉、神秘。美国艺术家安迪渥荷年轻时就领悟到,想通过言语驱使人们去做你希望的事通常是不可能的,他们常常会反对你,不服从你,甚至毁灭你的愿望。他告诉朋友说:“我学会闭上嘴巴后,获得了更多的威望和影响力。”
晚年的渥荷运用这项策略取得了更大的成功,他令采访他的人像解读神论一样来琢磨他说的那些含混其词、暧昧不明的话,让访问者绞尽脑汁猜测其中的意思,想象他无意流露出来的话语必然含有某种深意。渥荷很少谈论自己的作品,他让别人去诠释,使自己成为谜般的大师。他声称这是从20世纪伟大的艺术家杜象那里学会的。他早年就领悟到,关于自己的作品说得越少,就会有越多人热烈参与讨论;他们谈论得越起劲,其作品就越珍贵。
言多必失,说得越少,会说出蠢话或危险的话的机率就越小。1825年,沙皇尼古拉一世登基,立即爆发了一场由自由知识分子领导的叛乱,他们要求俄国现代化。尼古拉一世残酷地平定了这场叛乱,同时判处其中一名领袖李列耶夫死刑。
行刑的那一天,李列耶夫站在绞首台上面。绞刑开始了,李列耶夫一阵挣扎,绳索断裂了,摔落在地上。在当时,类似这种情况常常被当成是天意和上帝恩宠的征兆,犯人通常会得到赦免。李列耶夫站起身时,满身的淤青和尘土,当他确信保住了脑袋后,他向着人群大喊:“你看,俄国人已经不懂得如何做好任何事了,甚至连制造绳索也不会。”
一名信使立刻前往各宫殿报告绞刑失败的消息。虽然十分懊恼,但是尼古拉一世还是提笔签署了赦免令。“事情发生之后,李列耶夫有没有说什么?”沙皇询问信使。“陛下,”信使回答说,“他说……在俄国他们……甚至连制造绳索也不会。”
“这种情况下,”沙皇说,“让我们来证明事实与他所说的相反吧。”于是他撕毁赦免令。第二天李列耶夫再度被推上绞刑台——这一次绳索没有断裂。
请记住:话一旦出口,就无法收回。时刻控制你的言语,尤其要小心讥刺之言,从刺人的话中得到短暂满足远远不及你付出的代价。
但是,并非所有时候,沉默都是明智之举。沉默也可能会引起别人,尤其是上司的怀疑和不安。而言语有时候可以当成烟幕,遮掩正在实施的计划。唠唠叨叨说个不停,让听众听得耳朵都出油了,让他们心神紊乱,进入催眠状态,啰嗦常常会被当成无知和单纯,而掩盖背后的计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