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四郎さんしろう(7)(1 / 1)

昔日只有王公贵族和父亲当恶君子,

现在则是每个人都想享有同样的权利当恶君子。

剥除美丽的外表后,大都是露出丑恶的一面。

三四郎绕到后面去问婆婆,才知道与次郎昨天并没有回来。他站在后门想着这件事。婆婆很善解人意地请他进去。

“老师在书房里。”她一面说,一面忙着洗碗。应该是刚吃完晚饭。

三四郎穿过客厅,绕过走廊,来到书房门口,门敞开着。

里头传来“喂!”的叫声。

三四郎进房里去。老师坐在书桌前,桌上不知道放着什么东西。高高的个子埋头研究中。三四郎在门口近处坐下,很有礼貌地问道:

“您在念书吗?”老师转过头来。胡须的黑影模糊而蓬乱,看起来很像照片中某人的肖像。

“啊,我以为是与次郎,原来是你啊?失敬了。”老师说完后,站了起来。

书桌上有笔和纸,老师刚才在写东西。曾经听过与次郎叹息道:“老师常常在写东西,不过他到底写什么,别人也看不懂。在有生之年努力地写一部伟大的著作是很好,可是如果像那种东西,死了以后也只是留下一堆废纸罢了。实在没意义!”三四郎看看广田老师的书桌,回忆起与次郎所说过的话。

“如果打扰到您,我就先走了。其实也没什么事情。”

“不,并没有打扰到要请你回家的地步。我也没在做什么大不了的事啦,不是什么得急着做完的事。”

三四郎有一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不过他内心想着:“如果能像这个人的心情一样,读起书来应该会很轻松吧?”过了片刻,他说:“其实我是来找佐佐木的,结果他不在……”

“喔,与次郎好像从昨天就没回来了。有时候他会在外面游**,真伤脑筋。”

“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啊?”

“他不是那种会有什么事情的人啦,而是那种专门制造事情的人。像他这种笨蛋很少见。”

三四郎没办法,接了一句:“他真是悠哉喔!”

“要是悠哉倒还好,与次郎那样可不是悠哉。他常常见异思迁!你把他想象成是在田里流动的小河就对了。既浅又小的,但水始终在变动。他做事情一点规则也没有。像去逛庙会的时候,他会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叫我买一盆松树回家,我都还没说要不要买,他就已经杀完价买了。不过话说回来,在庙会的市集买东西他可拿手了,让他买的东西,一定可以捡到便宜的。像是夏天到了,大家都要外出,他却把松树留在室内,锁上所有的窗户。等回家一看,松树因高温蒸烤,整棵树变得红通通的。他不管做什么事都是这样,真伤脑筋。”

三四郎上回借了二十元给与次郎。他对三四郎说:“两个礼拜后,文艺时评社的稿费应该就能到手了,在那之前,你先帮我垫着。”三四郎听完理由,觉得他很可怜,于是把家里刚汇过来的钱抽了五元出来,剩下的几乎全借给了与次郎。虽然期限还没到,但听了广田老师的话后,三四郎开始担心了起来。

不过他无法坦白地告诉老师那件事,反而对他说:“可是佐佐木很敬佩老师,一直暗中努力地帮老师的忙。”

老师听到后,一脸正经地问:“他帮我什么忙啊?”

可是与次郎曾说过:“《伟大的黑夜》和其他所有与次郎的所做所为,都不能告诉老师。”因为这些尚未完成的事情如果被老师知道的话,肯定会挨骂的,所以不能说出口。因为与次郎已经言明,时机一到他自己会说,三四郎没办法,只好故意岔开这个话题。

三四郎到广田老师家里来有几个意义。

一是这个人的生活和普通人不一样。尤其有些地方自己的个性和他完全不兼容。三四郎就是怀着想知道原因在哪里的好奇心来研究的。

另外一点则是,每次三四郎在广田老师面前,总是觉得比较轻松,对于世间的竞争不会觉得太痛苦。野野宫和广田老师一样喜爱世外境界,不过感觉上他似乎是为了追求世外的功名而远离流俗的嗜欲一样。所以和野野宫单独聊天的话,三四郎会觉得自己也应该快点工作,将所学贡献给学海,否则有愧疚之感,这使他焦虑不已。然而广田老师却是万事太平。他在高中只教语学,除此之外别无他艺……这么说似乎有些失敬,但他其他研究并没有公之于世,还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在他的内心里应该就是有这种悠哉的分子潜伏着吧?

三四郎这阵子受困于女人。被恋爱的事所困扰,应该是很有意思的,但他却弄不懂,她是喜欢他?还是瞧不起他?他应该恐惧?还是应该蔑视?应该放弃?还是继续下去……三四郎开始厌倦了,现在只有广田老师才能帮他。三四郎和广田老师面对面坐了三十分钟左右,他的心情舒畅了许多。一两个女人对他而言,已经无所谓了。其实他今天来此有七分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

拜访广田老师的第三个理由是挺矛盾的。三四郎因美弥子而痛苦,如果让野野宫待在美弥子身旁,他更觉得痛苦。而与野野宫最亲密的便是广田老师。因此三四郎认为来广田老师这里,应该很自然就能知道野野宫和美弥子之间的关系。如果这件事情弄清楚了,就可以好好厘清自己的态度该如何了。不过到目前为止,还从未问过老师关于他们俩的事情。三四郎心里盘算着今晚再问问老师好了。

“听说野野宫搬去学生宿舍住了。”

“嗯,听说了。”

“他本来已经租了一栋房子,现在又回去住宿舍,应该不太方便吧?野野宫他还真是……”

“嗯,他那个人对那类事情就是漫不经心。看看他那一身的打扮也知道,他不是那种家居型的人。不过在学问上他却非常神经质。”

“不知道他是不是一直打算住在宿舍里?”

“不知道。说不定哪一天他又突然去弄一栋房子来。”

“不晓得他想不想结婚?”

“也许想喔?有好的对象就请你介绍给他吧!”三四郎苦笑,心想:“我真是多嘴!”

这时候广田老师问道:“那你呢?”

“我……”

“还早啦,你要是现在就结婚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故乡的家人在催了。”

“谁在催你啊?”

“我母亲。”

“你打算像你母亲说的那样去结婚吗?”

“我没那个意愿。”

广田老师露出胡须下的牙齿笑了。他的牙齿还挺漂亮的。此时三四郎突然有种怀念的感觉,不过那种怀念之感和美弥子无关,也和野野宫无关。那是一种超越三四郎眼前利害的一种思慕。因为如此,三四郎觉得如果再问野野宫的事情,他将会感到羞赧,于是决定不再问下去了。

广田老师接着又说:“你该尽可能听你母亲说的话。现在的年轻人和我们当年不同,自我意识太过强烈,这样不好。我们当学生的时候,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曾与人脱节。举凡与对方、父母、国家、社会,全是以他人为本位。简单地说,受教育的人几乎都是伪君子。而那种伪善的行为因社会的变化,终于行不通,因而人们渐渐地在思想行为上导入自我本位的意识,最后导致现在自我意识的过度膨胀。比起从前的伪君子,现在几乎是处于恶君子的状态。——你听过恶君子这个词吗?”

“没有。”

“这是我刚创的词。你也是恶君子之一吗?呃,应该是吧?像与次郎就是最明显的例子。你不是认识里见这个女孩吗?她也是。还有,野野宫他妹妹,她也有恶君子的一面,很有趣。昔日只有王公贵族和父亲当恶君子,现在则是每个人都想享有同样的权利当恶君子。那不是多么罪恶的事情,只是拿掉盖子的桶子里,装的原来是粪肥。剥除美丽的外表后,大都是露出丑恶的一面。光是形象美丽,只是徒增麻烦,于是大家都省事地只用最原始的方式做事,很是痛快。认为那样子很天真浪漫,可是当这种浪漫越矩的时候,恶君子之间便会感到不便。当那种不便渐次增强而达到极点时,利他主义便再度复活,然后流于形式,变得腐败后,再回归利己主义。也就是说,这是没有极限的。我们只要这么想,这样生活就没什么问题,渐行渐进步。看看英国吧!在那里,这两种主义自古就取得很好的平衡,所以他们没有变动,他们没有进步。既没有易卜生,也没有出现尼采。真可怜。只有他们自认得意,从旁观来,他们已变硬,成了化石……”

三四郎的内心虽然觉得很有道理,但话题跳得太快,不但绕了个弯,还扯得愈来愈远。他觉得有些诧异,这时候广田也留意到了。

“我们刚才到底在谈什么啊?”

“结婚的事。”

“结婚?”

“是,您要我听母亲的话……”

“喔,对、对。你一定要尽量听你母亲的话才行。”广田说完,嘻嘻地笑了。一副把三四郎看作是孩子似的,然三四郎并没有感到不悦。

“我们是恶君子,而老师那个时代的人是伪君子,那是什么意思呢?”

“如果有人对你好,你会不会高兴啊?”

“嗯,高兴啊!”

“一定如此吗?我可不。我曾经有过因为别人对我好,而我却感到不愉快的经验。”

“是怎么一回事?”

“只在形式上亲切的表现,而不是亲切本身的目的的情况。”

“有那种情况吗?”

“像过年的时候,别人对你道恭喜,你会真的觉得很可贺吗?”

“这个嘛……”

“应该不会吧!和笑痛肚子、笑翻天的人一样,如果只有自己一人的话,是不会有人笑的。亲切也是同样的道理。别人会因为你的职务而对你亲切,就像我在学校当老师一样。而我实际的目的只是混口饭吃,可是学生听到了一定会不高兴的吧!相反的,像与次郎那种恶君子领袖,老是给我惹麻烦,虽然尽做些没收尾的勾当,但他并没有恶意,他有他可爱的一面,刚好和美国人对金钱的露骨态度差不多。那件事情本身就是目的,没有东西比以那件事情本身当作行为还诚实的,也没有比诚实更让人喜爱的了。在我们那个凡事无法诚实表现出来的时代,所受的教育是令人不愉快的。”

这些道理三四郎都懂。不过对三四郎而言,眼前最迫切的问题大部分都不是理论,他只想知道实际上有交涉的对象是否诚实而已。三四郎在心里又把美弥子对自己的一举一动想了一遍。然而他却无法判断到底是否令他不愉快。三四郎开始怀疑他的感受性是不是比一般人还迟钝一倍。

这时候广田老师突然发出“嗯……”的声音,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

“嗯,还有……进入二十世纪之后,开始流行一种奇怪的东西。将利他本位的内容以利己本位的想法替补,流行这种困难的做法。你遇过那种人吗?”

“哪一种人啊?”

“换句话说,就是伪善露恶。你大概还是听不太懂吧?看来我的解释好像不太好。

“以前的伪君子不是都以让人认为他很好为优先的考虑吗?可是相反的,他们却为了破坏别人的感觉而刻意伪善。不管横看竖看,对方都只会觉得那是一种伪善,所以他当然会不高兴。然伪善的人却达到他的目的了。恶君子的特色就是将伪善原原本本地施于对方,他表面上所说的全是善言;也就是将两种行为合而为一。

“最近巧妙运用这种方法的人增加了许多。神经极敏锐的文明人,如果想成为完美的恶君子,这可是一个好方法。不流血就杀不了人的说法是相当野蛮的,不过这种说法会慢慢消失的。”

广田老师讲话的方式就像导游在解说古战场一样,他将自己放在一个远离实际的地位远眺,有一种颇为乐天的意味,简直就像在教室听课一样。不过三四郎他倒是有反应,因为他的脑里有美弥子,而这理论正好适用。三四郎将这个标准放在脑海里,想用这个标准测看美弥子的一切,然而却有许多地方是测不出来的。老师闭上嘴巴,和往常一样,从鼻子吐出哲学的烟雾。

过了片刻,玄关传来脚步声。没等人去应门便进到走廊来。与次郎忽然坐到书房的入口处,说:“原口先生来了。”他省了“我回来了”这句话。也许他是故意省略的也说不定。与次郎随便地向三四郎点了个头,便马上出去了。

原口和与次郎在门坎错身后,进到书房里来。原口是个蓄着法式胡,理着五分头,有点胖的男人。看起来比野野宫大两三岁。他身上穿着比广田老师还好看的和服。

“啊,好久不见。刚才佐佐木到我家去,我们一块吃了饭,然后我就被拖了过来……”他的口气相当地快活。似乎一站到他身边,心情就自然会愉快一样。

当三四郎听到原口这个名字的时候,马上就猜想到大概是那位画匠吧!不过话说回来,与次郎还真是位交际高手,他和许多前辈都熟识,这点令三四郎颇为佩服。三四郎一到长辈面前就紧张,他自己将这个结果解释成是受了九州岛教育的影响使然。

主人终于把原口介绍给三四郎认识。三四郎很礼貌地行了个礼,对方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三四郎便安静地听他们两人的谈话。原口说先解决些要商谈的事,他提到过一阵子要创个会,请广田老师务必要帮忙。他并没有打算要弄得多出色,只发通知给文人、艺术家、大学教授几个人而已,没什么关系。而且大家几乎都认识,完全不必讲究形式。目的只是大伙聚在一起吃吃晚餐,交换一些文艺上的有益话题,如此而已。

广田老师一口便回道:“我参加!”要商谈的事就这么解决了。之后原口先生和广田老师的对话颇为有趣。

广田老师问原口先生:“你最近都在做什么?”

原口先生这样回答他:“我都在练一中节啊,我已经会五段曲子了。‘红叶吉原八景花’‘小稻半兵卫唐崎自杀’啦,都是很有意思的。你要不要也试看看?那种是不能唱得太大声的。本来就只局限在四叠半的房间里唱的,可是你也知道,我生来就是这么大嗓门的,而曲调又抑扬顿挫,所以老是唱不好。下回我唱一段给你听听。”广田老师笑了。

原口先生接着说:“不过我还算好的呢!如果里见恭助来唱的话,简直是一塌糊涂。这该怎么说呢?他妹妹唱得却是那么出色。前一阵子他终于投降,说他不唱歌要去学乐器,结果有人建议他去学野台戏,真是笑死了!”

“真的假的?”

“是真的啊!里见还对我说,你要学就去学,听说野台戏有八种唱腔呢!”

“你干脆去唱唱看嘛!那种曲调普通人应该也会吧?”

“不,我才不要呢!我比较想打鼓。因为一听到鼓声,我就不觉得现在是二十世纪,因为我喜欢。为什么现世这么愚蠢,我一想到这里就觉得鼓声是帖良药。就算我再怎么悠哉也画不出像鼓声的画来。”

“应该是你没有试着去画吧?”

“因为我不会画嘛!待在现在的东京怎么画得出悠扬的画?虽然画是最不受限制的。啊!说到画,上次我去参观运动会的时候,本来想画幅里见和野野宫的戏画,结果被他们给逃了。下回我想画一幅真正的肖像画,拿去展览。”

“谁的肖像?”

“里见他妹妹的。不晓得为什么普通的日本女人都是歌眠[343]式的长相,一画到西洋画布上就不对劲,不过那女孩和野野宫他妹妹倒是可以,她们两人都能入画。我想画一幅那女孩手持蒲扇,站在树阴前方,面朝亮处的等身长画像。西洋扇令人厌恶,日本的蒲扇新鲜又有趣。总之不快点画不行,如果她嫁人了,说不定我就不能自由地去画她了。”

三四郎很感兴趣地听着原口的谈话。尤其美弥子手持蒲扇的构图,带给三四郎相当的触动。他甚至觉得也许他们两人之间存在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因缘。结果广田老师却毫不客气地说:“那种画也没什么意思嘛!”

“可是那是当事人的要求啊!我问她拿把扇子如何,她回答说:‘挺有意思的。’这可不是什么烂画喔!也要看看画得如何啦!”

“如果画得太美,很多人来求婚那就麻烦啰!”

“哈哈哈,那我就画得普通一点好了。说到结婚,那女孩也差不多该嫁人了吧?怎么样,有没有好的对象啊?里见也拜托我帮忙找呢!”

“你把她给娶回家算了。”

“我?如果可以的话当然娶,不过我总觉得那女孩靠不住。”

“为什么?”

“她曾笑着对我说:‘原口先生出国的时候,刻意地买了许多柴鱼片,想带去巴黎,关在宿舍好好地炫耀一番,不过到了巴黎之后,又改变主意了,对不对?’害我差点下不了台。她应该是从她哥哥那儿听来的吧?”

“那女孩若不是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是不会妥协的。就算你怎么劝她也没用。在她还没遇到喜欢的人之前,单身还是比较好。”

“完全是西式作风喔!不过从今以后,女人都会变成那样子的,那也好啦!”

接着则是他们两人冗长的绘画经。三四郎很惊讶广田老师竟然知道那么多西洋画家的名字。就在三四郎准备回家,在后门找木屐的时候,老师来到楼梯口朝上头喊道:“喂!佐佐木,你下来一下!”

外面很冷。天高清朗,好像将降夜露似的。三四郎摸摸衣服,手指所及处一阵冷冰冰的。当他数度蜿蜒地走过人烟稀罕的小路后,突然遇到一个占卜摊子。摊位旁悬挂着一个大红圆灯笼,算命仙的腰部以下一身红色的装束。三四郎很想买一支签,但又不敢买,为了闪开红灯笼,他穿着外褂的肩膀几乎要碰到路旁的杉木了。过了一会儿,他走出暗处,来到追分的街上。街角处有家荞麦面店,这回三四郎总算下了决心进到店里去。因为他想喝点酒。

店里有三位高中生。他们谈论着:“最近学校老师在中午吃荞麦面的人变多了。午炮一响,面店的伙计便匆匆忙忙地将一盘盘的面和佐料挑进校门。这家店一定赚了不少钱吧?”

“某某老师即使在夏天也吃锅烧乌龙面,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啊?可能是胃不好的缘故吧?”他们说了很多事。几乎都直呼老师的名字。其中还有一位提到广田老师。接着他们便开始对广田老师未婚的事情议论纷纷。

“广田老师家挂着**的画像,因此他应该不讨厌女人才是。”

“可是那幅**画是西洋人的,所以不准。说不定他讨厌日本的女人呢!”

“不,一定是因为失恋。”连这种说法都出来了。

还有人问道:“他是不是因为失恋才变成那种怪人的啊?”

“可是听说有年轻的美女在他家出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有人打破砂锅问到底。

三四郎听着听着,知道他们认为广田老师是个伟大的人物。为什么伟大,三四郎也不清楚,不过这三个人都读了与次郎写的《伟大的黑夜》。他们是因为读了那篇文章才突然喜欢广田老师的。有时候他们会引用《伟大的黑夜》里的警言,并且不断地赞赏与次郎的文章。他们非常好奇“零余子”到底是谁?不过他们三人都同意那个人一定是非常了解广田老师的。

三四郎坐在一旁听了才知道原来如此。与次郎当然要写《伟大的黑夜》。三四郎曾怀疑《文艺时评》的销路就像与次郎说的并不好,可是他除了满足虚荣心而兴致勃勃地去写论文外,还有什么目的呢?现在看了这种情形后,他发现铅字的力量还是很强大的,如同与次郎所主张的,要是不说一字半句的话,那可损失了。三四郎一想到人们的批评比比皆是,就觉得执笔者责任重大得可怕。三四郎离开荞麦面店。

当他回到家后,酒也醒了。他无聊得发慌!三四郎坐到书桌前发呆,这时候女仆将装了热水的水壶送过来,顺便交给他一封信。又是母亲的来信。三四郎立刻拆开来看,今天他看到母亲亲手写的信觉得格外地开心。

信虽然很长,却没写什么特别的事情。尤其信上没提半句三轮田阿光的事,这让三四郎感激不已。不过信中却写了一些奇怪的建议。

你从小就没胆量,胆子小可吃亏了,你不晓得考试的时候有多伤脑筋。兴津的高老师那么博学多闻,他虽然是位中学老师,不过考升等检定的时候,他紧张得全身颤抖,无法专心地作答,结果一直到现在薪水都还不能调升。虽然他请一位医生朋友给他防颤抖的药吃,可是听说还是没效。你虽然没像他那么严重,不过你要不要请东京的医生给你吃些治胆子小的药。应该不会治不了才对啊!

三四郎觉得真是愚蠢。但虽然愚蠢,却感到很大的慰藉。他深深地感受到母亲的温柔。那晚三四郎回了一封长信给母亲,一直写到夜里一点多。信里有一句话写道:“东京并不是个有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