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声音(1 / 1)

所有的声音,

从足够远的地方听起来都会产生同样的效果,

那宇宙竖琴上的颤动,

恰似横亘其间的氤氲,

借得天空的蔚蓝,

给遥远的山脊涂上一抹碧色,

赏心悦目。

独享恬静

但当我们埋头于书本,即使是最精粹、最经典的作品,或当我们读的仅仅是一种独特的书写文字,其本身只是方言土语,那我们就会面临忘记一种语言的危险,而这种语言能将万事万物不依赖比喻就明确地表达出来,本身就是一种丰沛、一种典范。

公之于众的东西很多,而印刷出版的却寥寥无几。当百叶窗被彻底移开,那透过百叶窗流进的光线也不会再被人记起来。除了时时警觉、处处留神,再没有别的方法或规则了。

不管历史、哲学、诗歌课程选得如何精粹,不管社会如何理想,生活规律如何可钦可羡,与那些永远思索眼见之物的训练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你要做的是一个读者,还是一位先知?或者仅仅是一个学生?研读一下你的命运,看看你前方的事物,然后跨步迈向你的未来。

第一个夏天我没有看书,我去锄豆了。不,我经常做比这更棒的事。

我们舍不得把眼前的美好时光奉献给任何工作,脑力也好,体力也罢。我喜欢给生命留一片开阔的空间。

有时,夏天清晨,照常沐浴过后,我就坐在洒满阳光的门口,一直坐到中午,凝神静思。周围是松树、山胡桃树和漆树,远离繁华,孤独而静谧,鸟儿四处啁啾,或悄无声息地从我房中掠过,但是一直到夕阳的余晖照在我的窗前,或者游人的马车声从远处的公路传来,我才醒悟过来,已经坐了很久。

我在这些季节成长,像玉米在夜间拔节,远远胜于手头的任何劳作。这不是虚掷光阴,而是大大延长了我有限的生命。

我体会到了东方人所谓的冥想与无为。总的说来,我对消磨时间是无所谓的。白昼推移,为的是照亮我的某些工作;刚才还是清晨,看啊,转眼间就成了黄昏,而我,没完成一件有价值的事。

我没有像鸟儿那样歌唱,而是对着绵绵不绝的好运默然而笑。正如那只麻雀,落在我家门前的山胡桃树上婉转啁啾,我也咯咯地笑了,直至盖过鸟鸣,他或许已经在我的巢外听到了笑声。

我的日子不是按照星期来划分的,它们没有印上任何异教徒神灵的痕迹,也没有被分割成分分秒秒,或被滴滴答答的钟声搅扰,因为我喜欢像印第安的普里人一样生活,据说,“他们的昨天、今天和明天只用一个词表达,再加上手势来表达这个词的多重含义:指后表示昨天,指前表示明天,指天表示今天”。这对我镇上的同胞而言,纯粹是一种懒惰,可如果花儿鸟儿用它们的标准来要求我,我该不会有什么欠缺。人必须从自身找到机缘,这句话颇有道理。大自然中的日子恬静安然,不会对闲散妄加指责。

家务之乐

比起那些一定要四处寻欢作乐,出入社交场合与剧院的人来说,我的生活模式至少有这个优势,我生活的本身就是一种乐趣,新鲜事层出不穷。

它是一场没有结局的多幕剧。如果我们确实能一直按照所学的最佳方式来安排生活,那我们就永远不会为倦怠所困扰。紧紧追随你的天赋吧,它会时时刻刻为你展现新的前景。家务是一项令人愉悦的消遣。

地板脏了时,我就起个大早,把室内的全部家具都搬到草地上去,把床和床架放成一堆,地面洒上水,再铺上从湖里淘来的白沙,然后用扫帚把地打扫得白净亮洁。村民们吃完了早餐,清晨的阳光也把我的屋子晒得够干了,我就可以把东西搬进去,而其间我的思绪不曾中断过。

看到这些会很愉快的:所有的家当都堆在草地上,摞得像个吉卜赛包裹;我的木腿书桌,站在一片松树和胡桃树中间,上面还放着书、笔、墨水。

它们看起来也高兴在户外,好像不愿被搬进去。有时我都冲动地想给它们撑一顶帐篷,自己也坐在里边。

看阳光在它们上面闪耀,听风在它们上面自由吹过,值得了;最为熟识的东西放在户外比在室内有情趣得多。

一只小鸟落在旁边的树枝上,桌子下长着长生草,黑莓藤盘绕着桌腿;松子、栗果、草莓叶撒落一地。

似乎这些形状就是这样转化成我们的家具的,转化成桌、椅、床架——因为它们本来就伫立于这林木间。

如画美景

我的房屋建在一个小山腰上,紧挨着一大片树林,掩映在青嫩的脂松与山胡桃林之间。房子离湖有6杆之遥,门前一条狭窄的小路通向小山。

前院长满了草莓、黑莓、长生草、狗尾草和秋麒麟,还有矮橡丛、沙地樱、越橘和落花生。

5月末,沙地樱(学名Cerasus pumila)短短的花梗上攒聚着伞状的花丛,雅致的花层层叠叠,装点在小径两旁。到了秋天,浑圆亮丽的樱桃沉甸甸地缀满枝头,一串串,一团团,仿佛射向四周的光芒。

为了赞美大自然的杰作,我还是品尝了它们,尽管算不得可口。漆树(学名Rhus glabra)在我房子4周生得枝繁叶茂,把我建的一道围墙都掀破了,第一季就蹿了五六英尺高。

它宽阔的热带羽叶,看上去尽管有些怪异,却很悦目。暮春时节,硕大的芽苞从看似枯死的丫杈中陡然冒出,像受到魔法点化,甩出柔美翠嫩的枝条,直径足有1英尺;它们恣意繁生,让脆弱的枝节不堪重负,有时,我临窗而坐,会听到嫩枝如扇子般蓦然落地,此刻没有一丝风,它是被自己的重量压断的。

8月,鲜花怒放,招致大量野蜂的无数浆果,也慢慢地染上了艳丽的天鹅绒似的绯红,而且它们也因为无法承受重量而折断了嫩绿的树枝。

汽笛常鸣

这个夏天的一个下午,我坐在窗前,老鹰在院子上空盘旋;急驰而过的野鸽,三三两两掠过我的视野,或不安地栖在屋后的白松上,对空咕鸣;一只鱼鹰撞碎如镜的湖面,**起阵阵涟漪,叼出一条鱼;水貂偷偷地从我门前的沼泽爬出,抓住了岸上的一只青蛙;苇鸟四处点落,压弯了芦苇;最后的半个钟头,我听到了轰隆隆的火车声传来,此起彼伏,像鹧鸪扇动翅膀,把乘客从波士顿送往乡间。

我还没有像那个小男孩一样与世隔绝,我听说,他被送到城东一个农民家里,可没多久就跑回了家,鞋底都磨破了,他是太想家了。

他从没见过这么沉闷而偏远的地方,那里的居民都走光了,哎,连汽笛声都听不到!我怀疑马萨诸塞州如今是否还有这样的地方:

“事实上,我们的村子已经成了一个箭靶

被飞来的铁路之箭射中,在静谧的草原上

那慰藉人心的声音是——康科德。”

菲茨堡铁路途经湖畔,在我房子以南约一百杆之处。我经常沿着路轨到村子里去,好像它是我与社会连接的纽带。往返于全程的货运工,像老朋友一样跟我打招呼,在我身边频繁地经过,很明显,他们把我误当成铁路工了,那我就当铁路工好了。我非常乐意在地球轨道的某一段做个铁路养护工。

夏季和冬季,火车的汽笛声穿过森林传过来,仿佛盘旋在农家院落上空的老鹰的呼啸,告知我许多焦躁不安的城市商人已经进入城镇的范围,或从另一方来了爱冒险的乡间商人。

它们从同一地平线驶来,却彼此警告着:别与我行在同一轨道上。这声音有时可以穿越两个镇。乡村啊,你的百货来了;乡亲们啊,你们的粮食来了!农田上没有人可以完全自给自足,拒绝这所有的东西。

而你要为此付出代价:让汽笛在村人中间鸣响;让火车像一根长长的破城槌,以12英里的时速向城墙攻来——里面的椅子足够挤下所有疲惫荷重的人。

乡村用这粗重笨拙的礼仪送给城市一把座椅。漫山遍野的印第安越橘被采光了,所有的小红莓也都运进了城。棉花装上车,卸下了纺织品;丝绸装上车,卸下毛织品;书更多了,但是作者的智慧退化了。

我看见火车头后面拖着长长的车厢飞快地行驶,就像行星的运动——或者可以说更像一颗彗星,因为它的轨道似乎不是回程路线,所以观看的人不知道以这种速度,按照这个方向,它还能否回到这条轨道上来——火车头冒出的蒸汽就像一面旗帜,形成金色和银色的烟圈,迎风飘舞,仿佛是一朵朵飘浮在天空的毛制云朵,散射着光芒,似乎是一个云游的神仙。这个喷吐云雾的家伙,很快就会把洒满夕阳余晖的天空当作火车的罩衣;当我听到铁马用它如雷的鼻息在山间发出回声,用它的铁蹄撼动大地,从它的鼻孔里喷云吐雾(我不知道在新的神话里它会被归为哪一类飞马或火龙),看来地球上终于出现了一个有资格居住的民族。如果一切如它所呈现的那样,人们会把种种原理化作他们高贵目标的仆人!

如果车头上悬浮的云雾真能化作创造英雄业绩时流淌的汗水,或像漂浮在农田上方的云朵那般慈善,那么各要素与大自然本身,就会乐于为人类服务,做人类的守卫者。

我眺望早晨经过的列车,那心情如同观看日出,列车甚至比日出更有规律。

列车驶向波士顿,后面拖出一条长长的烟龙,那烟龙直升向天空,一时间遮住了太阳,在我远处的农田上投下一片阴影,奔驰在天上的这列火车,让紧挨着地面的这一列,小得像长矛上的倒钩。

这寒冬的清晨,铁马的厩主起身很早,借着群山间的星光,给他的铁马喂料备鞍。火也早早苏醒了,为它注入生命的热量,让它起程。

若此项事业一如曙色般清新纯洁,那该多好!如果积雪很深,人们就会为它绑上雪靴。然后用大型的铲雪机,在群山间铲出一道犁沟,直达海岸。列车就在这犁沟中如播种机一样奔驰向前,把焦躁的人们与浮华的商品,像种子一样播撒在乡间。

这只火驹整天飞驰在乡间,只有主人休息之际才停一停。半夜,我被它的铁蹄声与凶猛的鼻鼾声吵醒,此刻它在远处树林的峡谷中正在遭受冰雪的围困;晨星升起时它才驶进马厩,可还没等他来得及休息或打个盹,就又要继续赶路了。

间或傍晚时分,我听到它在马厩里发泄白天剩余的气力,好松弛一下神经,冷静一下肝脑,让那钢铁之躯睡上几个小时。但愿此项事业真的能英勇威武、不倦不怠。

市镇边陲,一片树林人迹罕至,从前只有猎人在白天进入,而如今,在如墨的深夜,那灯火通明的车厢在乘客浑然不觉中穿行于此;此刻它还停靠在村镇或大城市里某个人潮攒聚的光耀的车站里,而转瞬间它就到了阴郁的沼泽地带,惊走了狐狸与枭鹰。

列车的出站与进站如今成了村中每天的大事。它们来来往往,如此严谨守时,远远地能听到汽笛声声,农民们甚至以此对时,一个管理严密的机构就这样控制了全国。

铁路贯通以来,人们的时间观念不是更强了吗?

在列车上,人们谈话和思考问题不比在驿站更迅捷吗?火车上的氛围宛如通上了电流。

我惊讶于火车创造的奇迹。我原来觉得我的一些邻居肯定不会乘如此快捷的交通工具去波士顿,然而现在,铃声一响,他们就到站台了。“像火车一样”的办事风格,也成了时下的口头禅。但是权威部门却总是劝告我们,不要站在火车轨道边,这种真诚的劝告还是可以听的。

不能中途停车去宣读暴动法案,也不能在此种情况下对大众放枪。我们构筑了一种命运,一个阿特洛波斯,永远不会掉头(就让这做你车头的名字吧)。人们看看布告,便知道几时几刻会有哪几支箭射向罗盘的哪几个点;然而这并不干涉人们的事务,而孩子们会走另一条路去上学。我们因此生活得更稳固了。

我们都被这样教导着去做忒尔的子孙。空中满是无形的箭。除了你自己那一条,每一条道路都是一种宿命。那么,还是走自己的路吧。

商业畅想曲

商业引人注目之处在于它的自信与进取精神。它不对朱庇特合十祷告。我看到这些人每天在生意场上奔波,或多或少地带着勇气与满足,他们的作为甚至超过了自己的预期,他们的成就恐怕超越了以前的精心设想。

战士们在布埃纳·维斯塔前线上站立半小时,他们的英雄气概并不会打动我,而那些冬季里住在扫雪机里坚守岗位的坚定、乐观、勇敢的工人,反而会令我感动。他们不但有勇气凌晨3点就开战——拿破仑都觉得这点难得,而且有勇气这么“早”还不去休息——只有风雪睡了,或者铁马的肌腱冻僵了,他们才会去睡。

在这风雪肆虐的早上,恐怕能让人的血液冷却,人们呼出的气息都被冻结了,车头的汽笛声透过迷梦的雾气传入耳际,宣告着列车的到达,尽管新英格兰北部有大风雪阻隔,列车也没有延迟多久,我看到铲雪人披霜带雪,站在除雪板上,头部隐约可见,而被锄雪板铲翻的不仅有雏菊和田鼠洞,还有内华达山脉的巨石——那漫布宇宙表层的东西。

商业简直是出人意料的自信、稳健、机敏、富于冒险精神,并且不知疲倦。商业的手段是非常自然的,远比许多天马行空感情用事的事业与实验自然得多,因此它就有独到的成功之处。

当货运列车从我身边轰鸣而过,我的精神为之一振,顿觉身心舒畅,我嗅到了从长码头到卡姆伯雷恩湖一路飘散的商品气息,令我联想到异域风情、珊瑚礁、印度洋、热带气候和广袤的大地。

看到棕榈叶——明年夏天它们就会戴在众多新英格兰淡黄色的头发上了,看到吕宋麻、椰子壳、旧帆布、粗麻袋、废铁和锈钉,我就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位世界公民。

一车的旧帆布捣成纸,印成书,一定更有趣,更易读。

有谁能像这破帆布一样,传神地记录下它们经历的一次次惊涛骇浪?它们本身就是无须校对的清样。

途经这里的是从缅因森林运来的木料,上次洪水泛滥,致使这些木料未能出海,结果或流失,或损裂,因此每千根木料都要上涨四美元。松树、云杉、雪松,不久前还同质同类,摇曳在熊、驼鹿和驯鹿的头上,如今却被分成三六九等。

接着隆隆滚过这里的是优质的托马斯顿石灰,趁它还未松化,赶紧运往远方的山坳。

这一捆捆花色各异的破布,则是棉布和亚麻布最廉价的制成品,这就是衣服的结局。——如今可没人再称道它们的款式了,除非是在密尔沃基,这些光耀的商品,这些英国、法国、美国的印花布、方格布、薄纱等,这些从富有的、贫贱的、各个方面收集起来的破布头,最后都会变成同一颜色的纸张,或许有几种形状,上面记录着真实的生活,真实的故事,有上层社会的,也有下层社会的,可记载的一切都是事实!

这节紧闭的车厢里散发着咸鱼的味道,浓烈的新英格兰商业气息令我想到大河岸和养鱼场。谁没见过咸鱼呢?为了这个世界,鱼被彻彻底底地腌制了起来,没有什么能腐化它们的,让坚韧的圣人见了也要汗颜。

你可以用咸鱼清扫大街或铺路,把它当柴用,马车夫可以躲在它们后面,用来遮阳光、避风雨——而商人们,可以像以前康科德商人那样,开业时把它们挂在店门口做招牌,直到最后连他最老的主顾也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动植物或矿物,然而它们还是像雪花一样纯洁,如果你把它煮到锅里,就可以烧出一道美味的周六咸鱼宴。

随后托运的是西班牙皮革,牛尾还是弯曲的,角度与它昔日奔驰在西班牙大草原时一样,真是顽固不化啊,也证明了本性难移。

坦白地说,当我认清了人的本性后,就从不期望它在这种生存状况下会有任何改变,不管是变好还是变坏。

如东方人所说:“一条狗尾可烘可压可用绳带捆缚,极尽12年之能事,其状仍无改变。”

对付尾巴这类根深蒂固的东西,唯一奏效的方法就是把它们胶化,我相信人们通常是这样对付它们的,这样它们就会服服帖帖了。

这一大桶蜂蜜,也可能是白兰地,是托运给佛蒙特德州的卡丁斯威尔格林山区商人约翰·史密斯的,他这个人是为他住处附近的农民采进货物的,或许此刻他正站在船的舱壁旁,琢磨着刚刚靠岸的一批货物是否会影响他的价格,这时他正对顾客说,他预计下一批货物质量会好一些,其实这话在今早之前,他已经说过不下20遍了。这些事都刊登在《卡汀斯威尔时报》上。

这批货装车了,那批货又卸载了。呜呜隆隆的声音搅扰了我,我放下书本,抬起头,看到一些砍自遥远的北部山地的高大的松树,像生了翼一般从格林山区和康涅迪格州飞驰而来,宛若离弦之箭,不到10分钟就穿过了镇区,还不等你看清,就“化作大旗舰上的一些桅杆”。

听!运牲畜的列车来了,满载着无数山壑的牛羊,还有天上的羊圈、牛棚和马厩,还有手持木杖的畜商、羊群中的牧童,除了山中的草场,一切都像被秋风横扫的落叶一般滚卷着飞下山来。

空中充斥着牛羊的叫声,牛群拥挤着,像是经过一个放牧的山谷。

当领头羊摇动一下脖下的铃铛,大山就真的如公羊般跳了起来,小山也像羊羔似的**着。

其间还有一车厢的牲口贩子,与牲畜的境况大致相同,他们失业了,却还紧握着那作为职业象征的牧棍。可他们的牧羊犬去了何方?

它们惊散溃逃,被完全遗弃了,失去了它们的嗅觉。我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彼得博罗山后的狂吠,或在格林山的西山坡上的奔跑喘息声。它们不会来目睹这葬礼。

它们也失业了。它们的忠诚与机智如今也大打折扣。它们灰溜溜地逃回狗窝,或野性大发,与狼狐为伍。

因此你的田园生活就这样转瞬即逝。可是铃声响了,我必须离开轨道,让列车通行——

铁路与我何干?

我从不去看

终点在哪。

它填接沟壑,

为燕子筑造堤岸,

它使沙尘飞扬,

让黑莓四处生长。

但我却像穿过林间小路一样穿过铁路。我不会让它的烟雾蒸汽与轰鸣蒙蔽我的双眼,亵渎我的耳朵。

悠扬旋律

如今列车已远去,随之而去的还有整个躁动不安的世界。湖中的游鱼再不会感到轰鸣震动,一种空前的寂寥却袭上我的心头。在剩余的漫长的下午,也许只有远处马路上隐隐传来的车马声,能打断我的沉思。

有时到了星期天,我就会听见钟声:林肯、阿克顿、贝德福或康科德的钟声。风向适宜时,这声音很轻柔很甜美,一如大自然悦耳的曲调,飘**于旷野中。

这声音在远远的树林上方,轻微震颤,好像天际的松针是竖琴的弦,被这震颤弹拨着。

所有的声音,从足够远的地方听起来都会产生同样的效果,那宇宙竖琴上的颤动,恰似横亘其间的氤氲,借得天空的蔚蓝,给遥远的山脊涂上一抹碧色,赏心悦目。

此种情况下,就会传来大气奏响的悠扬旋律,与林中的每片叶子、每根松针轻轻交谈,拂过之后,这声音便转换了旋律,从一个山谷回**到另一个山谷。这回声,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原始的声音,蕴涵着神秘与魅力。

那不仅是值得重复的钟声的重奏,也是森林之音的重奏,是林中仙女吟唱的短曲小调。

黄昏时分,森林尽头的地平线上传来一阵美妙悦耳的哞哞声,开始时我还以为这是偶尔为我吟唱小夜曲的吟咏诗人在歌唱,他们可能正在翻越山岭,到处漫游,只是声音拉长之后就变成了老牛的叫声,成了廉价的自然音乐,这让我很失望,但同时也感到很欣慰。我非常清楚地感觉到,歌手的歌声与牛鸣极为相似,说到底都是天籁,我这样说并非有意讽刺,而是想表达我对青年歌手的赞赏之情。

夏季某段时间,火车固定在晚上7:30驶过,夜鹰也每晚落在我门前的树桩或屋梁上吟唱半小时的晚祷曲。

它们几乎像时钟一样准时,每晚太阳落山之际,在特定的前后5分钟之内,它们必定会开始唱起来。

很难得有机会让我摸清它们的习性。有时,我听到四五只夜莺在林中不同的地方歌唱,偶尔一只正好比另一只慢半个小节,它们都离我很近,我不但可以辨别出每个音符后的嗡嗡声,而且能听出个别的唧唧声,那声音像苍蝇掉进了蜘蛛网,只是更响些。

有时一只夜莺会在林中绕着我盘旋,离我只有几英尺远,好像被绳子拴住了,可能是我离鸟蛋太近了。夜晚它们会时不时唱几声,黎明前后它们会唱得更欢。

等其他鸟雀都静下时,苍枭就会接着尖鸣,像哀恸的妇人悲号着远古的音符:呜——噜——噜。它们凄厉的尖叫,颇似本·琼生的诗风。午夜的智慧女巫!

它绝非诗人实在而生硬的“嘟——喂,嘟——喂”声,严肃地说,这的确像肃穆的墓园哀歌,宛如一对殉情的恋人,在地狱丛林中缅怀他们人世爱恋的苦痛与幸福,聊以慰藉。

但是,我很喜欢它们的哀歌,喜欢听它们令人断肠的唱和,声声悲鸣颤抖在树林边缘,令我不时地想起音乐与鸟鸣,苍枭之鸣仿佛是音乐阴郁悲戚的一面,尽情宣泄着无尽的悔恨与叹息。

它们是一些堕落之人的代表,情绪沮丧,充满着不祥的征兆,它们也曾拥有人的身形,夜游在大地之上,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今,它们在曾经为非作歹的地方,如泣如诉地唱着圣歌或悲歌,忏悔昔日的罪孽。

它们为我带来了一种特别的感觉,在我们居住的这个大自然中,真是万类俱备,能量巨大呀!

哦——喔——喔——喔——喔,我从未出——出——生——过!一只在湖的一侧叹息,焦躁而绝望地盘旋着,最后落到一棵灰黑色的橡树枝上。

那——那我也从未出——出——生——过!远处的湖畔上真诚地颤抖着同样的回应,啊——出——生——嗯!从遥远的林肯树林也传来微弱的声音。

我也听过猫头鹰的小夜曲。离近了听,你会觉得这是大自然中最阴郁的声音,好像她要以此凝聚人类临终的呻吟,在悲歌中让其成为永恒——那是抛却希望的垂死者微弱而可怜的残息,像野兽一样哀号,尽管还伴着人类的啜泣,在冥府的入口,这悦耳的咯咯声听起来更令人毛骨悚然——当我试图模仿它时,我发现自己一开始就发出“咯”的声音——暴露出一个几近凝固腐化的心灵,一切健康与勇敢在这里都被禁锢了。

它让我想到盗尸者、白痴和精神病人的嚎叫。可现在有一个疲惫的回应,从遥远的森林传来,因为距离,确实显得很优美——呼——呼——呼——呼啦——呼,的确,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这声音给人的感觉大都是愉悦的。

我很高兴这儿有猫头鹰。让它们疯狂地、痴迷地为人类号叫吧。这种声音与日光照耀不到的沼泽和幽林最为匹配,暗示着有一片人类尚未发觉、开垦的广袤自然。

它们代表着苍凉的黄昏和世人皆有的愿望不被满足的愤恨。

太阳整天都照耀在这荒蛮的沼泽地上,沼泽地上是一棵孤零零高耸的云杉,枝身上挂满了松萝青苔,一只不大的苍鹰盘旋在上空,黑山雀在常春藤间嗫嚅而鸣,鹧鸪与野兔躲在下面;而如今,一个更阴郁更适合的白昼降临了,一个不同的种群苏醒了,在那里展示着大自然的内涵。

青蛙的乐章

深夜,我听到远处桥上传来车辆的隆隆声——这声音夜晚听起来遥远无比——还有狗吠声,间或远处牛棚里低沉的牛鸣。

与此同时,所有的湖岸都奏响了青蛙的乐章,远古的酒徒和酗酒狂欢的家伙仍旧不思悔改,试图在他们的冥湖上放歌欢唱——请瓦尔登湖的水中女神宽恕我这种比照,因为尽管那里几乎没有杂草,却有许多青蛙——它们都很愿意遵循古老宴席上那种喧嚣的规矩,尽管它们的喉咙已经嘶哑,可神态还是一本正经,嘲弄着欢乐。美酒也失去了它的香醇,徒成了让人撑饱肚皮的一包水液,再不会有熏香的醉意来淹没往昔的回忆,只剩被水浸透的饱胀与沉甸。

那高居在上的青蛙王子,把下巴放在一片心形叶子上,就像在流口水的下巴下挂了一块餐巾,它们在湖的北岸大口地喝着往昔不屑一顾的湖水,而后把杯子传下去,嘴里还大叫着“托——尔——尔——嗡克,托——尔——尔——嗡克,托——尔——尔——嗡克!”

相同的酒令立即从远处的水面重复回唱起来,那是一只资历稍浅、肚皮较小的青蛙吞进一杯后回应的;这样的仪式在所有的岸上回旋着,迸涌着,真是豪情万丈,“托——尔——尔——嗡克!”

每只青蛙都这样轮流地重复着,一直把酒令传给肚皮最小、漏水最多、胃腹最松弛的一只,丝毫无差;号鸣重复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太阳把晨雾驱散,只剩年迈的青蛙还没跳进湖里,仍留在那时不时地叫几声,“托尔嗡克”“托尔嗡克”然后停下来徒劳地等待着回应。

雄鸡唱晓

我不确定是否曾在院落中听到过雄鸡鸣唱,我觉得养一只公鸡还是好的,即使只是为了听它的叫声,就像鸣禽一样。

公鸡的前身是印第安野鸡,它的鸣叫无疑是鸟类中出类拔萃的。如果它们没有被驯养成家禽,那它的歌喉一定会名扬整个森林,超越大雁与猫头鹰嘹亮的歌喉;你想,当公鸡休息后,母鸡就会用咯咯的叫声来补充这段断章。

无怪乎人们把这种鸟归为家禽——更不用说鸡蛋和鸡腿了。

冬天的清晨漫步在百鸟群集的森林,它们在故林本居,倾听雄鸡在树上引吭高歌,清晰嘹亮,声震数里,压过众鸟微弱的啁啾——试想一下吧!

那啼叫唤醒了众民族。谁不想在生命的每一天都闻鸡起舞呢,一天比一天早,直至健康、富裕、聪明的巅峰?

各国诗人在赞颂本国鸣禽的歌喉时,都不会忘记这异域的鸟儿。

勇敢的雄鸡能适应各种气候,甚至比当地的鸟儿更能适应水土。它的身体永远健壮,它的肺部异常强健,它的精神永远高亢。

即便是大西洋和太平洋上的水手也能被它的啼鸣唤醒;而它嘹亮的叫声从不会把我从梦中叫醒。

我不养狗、猫、牛、猪,也不养母鸡,或许你可以说我欠缺家畜家禽的声响;而且我这里也没有搅拌奶油的声音,没有纺车声、没有水壶鸣唱、茶壶嘶叫,也没有孩子的哭闹声慰藉人心。迂腐之人可能会因此发疯或无聊致死。

即便是墙里的老鼠,都因饥饿而死光了,或者说它们根本就没受我吸引来过我这儿——这里有的只是屋顶廊下的松鼠、屋脊上的夜鹰、窗下尖声啼叫的蓝松鸡、躲在屋下的野兔或土拨鼠、屋后的苍枭或猫头鹰、湖上的野鸭群或放声大笑的潜鸟,还有夜间泣号的狐狸。

甚至像百灵鸟或黄鹂这些温柔恬静的田园鸣禽也从未光顾过我的院落。院中没有公鸡的啼鸣,也没有母鸡的聒噪。

甚至就没有院子!只有大自然不为篱栏所阻来到你的门槛。一片年幼的小树林生在你的窗前,野漆树和黑莓藤闯进了你的地窖;粗壮的脂松,因空间狭小,紧紧挤压摩擦着屋顶,它们的根深深地扎入屋下的泥土。

不是大风把天窗或窗帘刮跑了,而是你屋后一棵松树的树枝折断了,或整棵树都被连根拔起,成为燃料。大雪中,不是无路通向你前庭的大门——根本就没有大门——没有前庭——更没有一条连接到文明世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