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致知(1 / 1)

《大学》的方法论,最重要的是“致知在格物”五个字。程子、朱子一派的解说是:

“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也。是以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朱子补大学》第五章)

这一种“格物”说便是程、朱一派的方法论。这里面有几点很可注意。(1)他们把“格”字作“至”字解,朱子用的“即”字,也是“到”的意思。“即物而穷其理”,是自己去到事物上寻出物的道理来。这便是归纳的精神。(2)“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这是很伟大的希望。科学的目的,也不过如此。小程子也说:“语其大至天地之高厚,语其小至一物之所以然,学者皆当理会。”倘宋代的学者真能抱着这个目的做去,也许做出一些科学的成绩。

但是这种方法何以没有科学的成绩呢?这也有种种原因。(1)科学的工具器械不够用。(2)没有科学应用的需要。科学虽不专为实用,但实用是科学发展的一个绝大原因。小程子临死时说,“道著用,便不是”,这种绝对非功用说,如何能使科学有发达的动机?(3)他们既不讲实用,又不能有纯粹的爱真理的态度。他们口说“致知”,但他们所希望的,并不是这个物的理和那个物的理,乃是一种最后的绝对真理。小程子说:“今日格一件,明日格一件,积习既多,然后脱然有贯通处。”又说:“自一身之中,至万物之理,但理会得多,自然豁然有觉悟处。”朱子上文说的“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这都可证宋儒虽然说“今日格一事,明日格一事”,但他们的目的并不在今日明日格的这一事。他们所希望的是那“一旦豁然贯通”的绝对的智慧。这是科学的反面。科学所求的知识正是这物那物的道理,并不妄想那最后的无上智慧。丢了具体的物理,去求那“一旦豁然贯通”的大彻大悟,决没有科学。

再论这方法本身也有一个大缺点。科学方法的两个重要部分,一是假设,一是实验。没有假设,便用不着实验。宋儒讲格物全不注重假设。如小程子说:“致知在格物,物来则知起。物各付物,不役其知,则意诚不动。”天下那有“不役其知”的格物?这是受了《乐记》和《淮南子》所说“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那种知识论的毒。“不役其知”的格物,是完全被动的观察,没有假设的解释,也不用实验的证明。这种格物如何能有科学的发明?

(《清代学者的治学方法》[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