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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位 郭宝平 3490 字 27天前

为杨继盛昭雪的圣旨发布不久,他的侄婿、通政司参议邹应龙,就张罗着为杨继盛迁墓建祠。这一天,邹应龙邀约杨继盛的在京同榜进士们,一同前去为杨继盛祠堂奠基。

因为李春芳已是阁老,而我也升任礼部侍郎,公务在身,典礼匆匆告毕,我和李春芳即先行告退。

“倘若元美在就好了。”翰林院侍讲学士殷世儋不无遗憾地说,“一定会比这热闹得多。”

我没有理会殷世儋,低头顾自向轿子走去。边走,心中不觉替杨继盛感到惋惜。倘若当年他不是那样义无反顾拍案而起,何至于此呢?平反昭雪,固然可告慰生者,对杨继盛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吧?四十岁的年纪就死于非命,自己的才学无以展布,还撇下妻子儿女孤苦伶仃,实在悲惨!还有那个王世贞,才华、名气都冠夺公卿,可是,不也得乖乖地待在老家,谈风论月吗?

“年兄,有一事,春芳想就商于年兄,可否借年兄一步说话。”李春芳从后面赶上我,拉了拉我的衣袖说。

“喔?阁老有命,敢不凛遵?”口中如是说,心里却我有些惊诧。虽然李春芳是我的同年,又在翰林院同僚数年,但是我们彼此并无深交。李春芳以状元身份授翰林院修撰,即以拟写青词为务,旋即就在西苑当直,在专门为词臣修造的直房里,专心精制青词,由此飞黄腾达,早已贵为阁老。我在内心对他一向鄙夷,所以从不与他接近。他有何事要我参议呢?心里思忖着,就吩咐轿夫,跟随着李春芳的轿子,一同到了李春芳的家里。

“年兄看看这个。”在李春芳的花厅里,刚刚用了口茶,李春芳便转身进了书房,拿出一封信,递给我。

我接过一看,是王世贞写来的。匆匆浏览了一遍,原来是王世贞想请李春芳转圜,请求为其父平反的。

几年前,王世贞父亲王忬以滦河战事失利,诏逮下狱。王世贞当即辞官,与其弟王世懋日在京师,托门说客,求乞于严嵩及诸权贵,甚至跪在严府门前求情,当时曾轰动京师,仍未能解救乃父性命。嘉靖三十九年十月,王忬被斩,王世贞扶柩归乡,从此归隐不出。虽然仕途坎坷,然则文名却日盛一日,当下已是无可争议的文坛领袖了。我原以为,王世贞由此就绝于官场了呢,想不到他依然牵肠挂肚!于是,我又细细读了一遍,这样一段话,尤其让我品味再三:

至于严氏所以切齿于先人者有三:其一,乙卯冬仲芳兄且论报,世贞不自揣,托所知为严氏解救不遂,已见其嫂代死疏辞戆,少为笔削。就义之后,躬视含殓,经纪其丧。为奸人某某文饰以媚严氏。先人闻报,弹指唾骂,亦为所诇。其二,杨某为严氏报仇曲杀沈炼,奸罪万状,先人以比壤之故,心不能平,间有指斥。渠误谓青琐之抨,先人预力,必欲报之而后已。其三,严氏与今元老相公方水火,时先人偶辱见收葭莩之末。渠复大疑有所弃就,奸人从中构老不可解。以故练兵一事,于拟票内一则曰大不如前,一则曰一卒不练,所以阴夺先帝之心而中伤先人。

王世贞将其父被杀归罪于严嵩的陷害,而严嵩之所以陷害他除了因为王世贞父子对杨继盛、沈炼被冤杀鸣不平外,还因为严嵩、徐阶势同水火时,其父被怀疑弃严就徐。不管这些说法是不是事实,王世贞以此立论,说明他还是很有心机的。

“年兄看,该怎样?”李春芳问。

“居正不在其位,无置喙余地啊!”我搪塞说。

“年兄总是这样说!”李春芳有些不悦,但是依然笑着,“你我与元美有同榜之谊,故而就商,愿闻高论。”

我不好再敷衍,于是说:“既然当年思质公之被难,乃是前宰陷害;而前宰之所以陷害,也有疑他弃严就徐的缘由,那为思质公昭雪,元翁当欣然首肯,石麓年兄再从旁进言,应无干碍吧?”

“只是,新郑……”李春芳话没有说完,但我已经明白了,他是拿不准高拱会不会同意,难怪要特意我商榷。

“新郑乃思质公的同年,有同榜之谊,当无干碍。”我说。

“可是,”李春芳压低声音说,“听元美言,新郑与思质公虽为同年,平时相待甚薄,彼时思质公被难,元美兄弟也曾向新郑求情,新郑竟无动于衷。元美为此感伤极矣!”

“此中情由,今日方可言也。”我为高拱辩解说,“当年新郑在裕邸,朝野皆以长史目之,关涉严氏父子,新郑恐为裕王招祸,不敢有片言相进,非新郑薄情,是为裕王计!当年储位虚悬,暗潮汹涌,裕王惊惧万端,端赖新郑周旋,论救严氏父子的政敌,必越发坚严氏父子为景王谋位之心!对此,元美未必尽知,因此而对新郑不能体谅,实在对新郑不公!”

“喔?”李春芳目光茫然,但还是不停地点着头,笑笑说,“裕邸的事,除了新郑,抑或还有叔大年兄,他人就无从知其内幕了。”

李春芳的一句话,突然提醒了我,一件大事还没有办!我不想再和李春芳盘桓下去,于是便站起身,抱拳说:“一点谬见,供我兄酌之。居正不敢叨扰了。”

“那,这么说,可以让元美向朝廷……”李春芳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我佯装没有听到,再次抱了抱拳,快步向外走去。

“老爷回来了?要用午膳吗?”游七迎到我,讨好地说。

“不许打扰!”我边说,边进了书房,展开稿纸,提笔写下了《请为皇子赐名疏》。

几年前,裕王和李宫女通,诞下一子,高拱作出了隐匿不报的决断。如今,裕王已贵为天子,迄今为止,膝下唯一的儿子连名字也没有,这怎么能说得过去呢?这个被隐匿的小王子,还是裕王的长子,正宫陈后不育,嫡出已无可能,那么这个小王子,就是未来的君王;母以子贵,李宫女也应该有一个名分了。照理,请求给皇子赐名和封贵妃之事,以高拱的身分和他与裕王的缘分,本来是最适宜不过的。但是高拱迄今没有提及此事。

适才,从李春芳的话语里,我琢磨出王世贞对高拱业已衔怨。突然间,我意识到,高拱是一个只知道做事不知道收恩的人。哪怕是举手之劳,他也想不到去做。或许,他自度与当今皇帝情同父子,就万事大吉,就可以心无旁骛,奉法顺流,与民更始了。

但是,我不能学高拱,我要做这件事。作为礼部侍郎、曾经的裕王讲官和隐匿小王子一事的知情人,做这件事,除了高拱,就非我莫属了。不仅请求为皇子赐名,还要请求封李宫女为贵妃。或许,我来办这件事,在同僚那里难免会有献媚之嫌,然则在皇上心目中无疑就成了心腹之臣。两相权衡,利大于弊。这样想来,《请为皇子赐名疏》写起来就格外顺手。

《请为皇子赐名疏》呈上去仅仅两天,徐阶派人把我召到了他家里。

“新君继位,百事待举,阁中乏人,老夫思维再三,还是及早延叔大入阁。”徐阶语调平静,没有丝毫施恩的意味,“况叔大为皇子赐名之请,令皇上、贵妃甚悦,此时举荐,正是良机,必可得到皇上御准。”

我心中一阵激动,喜不自禁!不仅为终于能够入阁拜相而喜,也为自己能够准确把握机遇而喜。如果我没有抓住这样的一个遇合,以我的资历——毕竟,我从正五品的翰林院学士升任礼部侍郎还仅仅月余,就晋身内阁,徐阶在皇上那里、在朝廷百官那里,都是很难说话的。在不露声色中,我为未来的储君和他的生母争取了名分,深获帝心;作为内阁首辅的徐阶也正可利用这个契机,顺理成章地把我引入内阁。

但是,我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激动,语调诚恳地说:“师相,学生既无才望,又鲜旧劳,安敢厕身于老成耆旧之间,担其协赞皇猷、弼成圣化之重?况皇上临御之始,正海内观听之时;师相承新旧更迭之际,手扶日月,照临寰宇,声望正隆,今因引荐学生之故,倘举措不惬于公论,师相难辞谋私之咎,还请师相三思。”

徐阶长叹一声,意味深长地说:“叔大,为师老矣!”顿了顿,又是一声长叹,“积阴冥迷,非薄力所能抉;浊流奔放,非寸胶所能澄,徒积年岁,竟无补益,每上怀古人,下计后世,怅然汗流。对食投箸,中夜跃起,每欲振衣奋袦,回我故园。然则,倘此言一出,必触谗锋,转展生谤,也就隐忍初心,勉力支撑了。究竟支撑多久,老夫也心中无数,故若以此论之,延叔大早日入阁,也不妨说,是老夫的私心了。”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真不敢相信,这番话出自这位因发布《嘉靖遗诏》而大获好评,享有崇高威望,被朝野目为“救时良相”的徐阶之口。不过,细想起来,这似乎又在意料之中。徐阶从不在我面前提及对当今皇帝的失望,也从不提及与高拱的冲突,我也避免提及这个话题。但是,我完全可以想象得出,这正是徐阶悲观、愤懑的根源所在。致君尧舜上是身为宰辅者的愿景,但在徐阶看来,他竭力拥护并寄托了无限希望的裕王,一朝登极,又以新的形式扮演着一个昏愦之君的角色,完全辜负了臣民的期许,这使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无能为力之感;而在他一手提携的同僚中,不安份的高拱又让他大有束手无策之慨。过去,严嵩是众矢之的,朝野视为奸佞,所以无论以何种方式、何种手段谋之,都是正对邪之争,是可以心安理得的,是可以和至交知己敞开心扉的。可如今不同了,高拱是朝野公认的干才,孜孜然为国效命;又是无可挑剔的廉臣,家徒四壁,甚于寒士,论及勤政、廉政、正直,朝中大臣,无过于高拱者。面对这样的对手,徐阶能说什么?即使是对他最信赖的学生,徐阶也有苦难言。他只有长叹,只有以思返故园来表达他的苦衷。

“喔呀!”我心里暗自惊叫了一声,突然明白了,徐阶之所以如此急切地延揽我入阁,不惟是我的《请为皇子赐名疏》博得了皇室的欢心,给他提供了契机;还因为,徐阶和高拱的矛盾在激化中,他迫切需要我进入内阁,施以援手。此时,我沉浸在惊喜中,心中暗暗感叹:“提携一旦成为提携者的需求,那就是水到渠成了。”

这个闪念倏忽而过,随即便是百感交集,涌上心头。想到我家世寒贱,仕途官场风云变幻,充满诡谲阴谋、攻讦倾轧,人情爱憎瞬息万变,就是因为有了徐阶义无反顾的教诲、保护、提携,才使我立于不败之地,一步步登上了中枢高位。记得当年初到京城,无依无靠,我曾恳求徐阶以子侄视居正,事实表明,徐阶待我,远远超出了对他的子侄的期许、栽培。知遇之深、期许之殷、托付之重,岂是言语所能表达?于是,我站起身,向徐阶鞠躬说:“以学生之浅薄,有辱师相甄陶引拔,致有今日。知遇之恩,重于丘山,学生唯有以身许国家、许知己,鞠躬尽瘁而已,夫复何言!”

徐阶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笑容中透出欣慰的神情。

出了徐阶的府第,我颇是得意。不仅仅是因为得到了入阁拜相的准确讯息,更重要的是,我突然感觉到,我在官场已经游刃有余了!严嵩当国,与徐阶暗中斗智角力,我周旋其间,不仅没有开罪任何一方,反而受到他们一致的赏识、器重;如今高拱与徐阶龃牾,他们又都争相要举荐我入阁拜相。我不能不为自己处世之道的成功而欣喜。

一个月以后,我入阁的诏书就见诸邸报了。接到谕旨,我读了又读,晚上入睡前,躺在床榻上,还一遍一遍默念。短短四十七个字的谕旨,饱含了多少委屈,又蕴含了多少期盼!连我这个一向不动声色的人,当夜深人静一次次默念谕旨时,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泪水滴湿了枕头,但没有模糊我对谕旨上每一个字的记忆,每字每句,都深深印在脑海中了:

原讲官、今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张居正,升任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著入内阁,同徐阶等办事,如敕奉行,钦此!

这一天,隆庆年号刚刚使用了一个月零九天!家世寒贱、不满四十二岁的张居正,未经廷推,就被特旨简任,入阁拜相了!

接到高拱的手札,我亲自动手,将书房收拾一遍。

公门中人,熬岁度年,功劳苦劳或可不计,所盼者惟开访升转耳!故一旦有人升迁,同僚们多半要张罗着请客宴饮,无论内心是酸甜苦辣,但在斛筹交错中,表达出的皆是庆贺的心情。这似乎已然成为官场的风气。倘若哪一个人升职,没有几次宴饮,那一定会被理解为其新职的取得来路不正,不张罗宴饮无疑于同僚对其无声的抗议。但是,推升至郎官以上者,大摆宴席以示庆贺的方式就显得很不庄重了。此时多半是,平日交往不多的官员们到朝房恭贺,而稍有交情者,则到家中志庆。我入阁的诏书发表后,应酬这样的庆贺占去了多半的精力。殷正茂从江西任所派人奉送了贺银三千两,戚继光也从江南送来两千两贺礼。李幼滋、耿定向和刚刚平反起复的艾穆这几个同乡,则一同到我家里宴饮达旦。待热热闹闹的劲头过去,我与新任礼部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学士殷世儋也已办理了接印仪式,高拱派管家高福送来手札,说要到我府上表达贺忱。

往日,都是我登门拜访高拱,此番高拱前来,我拟在自己的书房与他开怀畅饮,所以把书房里那些《抱朴子》之类的道教典藏,一概收去,而把高拱刻刊的《日进直讲》《外制集》和他赠与的他的恩师王廷相等人的著作,都摆放在显眼的位置。我还特意嘱咐长子敬修,带着弟弟们到后院读书,不得高声喧哗。高拱没有儿子,三个女儿也先后夭折了,我怕他见到我的六个儿子,会触到他的痛楚。

刚到了酉时,我便派游七前去迎接,自己则站在首门外恭候。

掌灯时分,高拱的轿子到了我家的首门。

“中玄兄!”我快步上前,扶住轿杆,亲自为高拱掀起了轿帘。

“恭喜叔大!”高拱走出轿厢,抱拳晃动,喜形于色,“恭喜张阁老!”

“岂敢!”我忙还礼,上前拉住高拱的袖袍,径直走进了书房。

书房内,早已备好了酒菜,甚是丰盛,“何必?”高拱瞪着眼说,还是喜滋滋地坐了首位。

我与高拱已经有许久未曾单独晤谈了。身份变了,朝廷的人事布局也变了,我们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随意往来,谈笑风生,一抒胸臆。所以,在夜深人静的当儿,我和高拱坐在书房畅饮的场面,因其不可多得而越发令人珍惜,从而也就使人感到格外的欣喜。

“叔大,吾弟拜相,愚兄不胜欣喜!”高拱满面红光,兴奋异常地说,“曾其何时,你我兄弟曾经相期以相业,恍然十余载,如今……”说着,高拱激动地双手颤抖,酒杯里的酒也洒了大半,他猛地把剩余的酒倒在嘴里,抹了抹嘴角,“如今我们兄弟足登政府,‘拜相’之愿景已达成,所需者,乃开创丰功伟业矣!”

“多谢中玄兄,”我字斟句酌,“弟愿追随元翁与我兄之后,尽力办差。”

我知道,这句话与当下的氛围、与高拱所期待的,颇不契合。但是,我和高拱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敞开心扉无话不谈了。我必须有所保留,斟酌词句。

高拱似乎意识到了我的顾虑,叹口气说:“叔大,愚兄知道,你是华亭元翁的弟子,叔大有今日之高位,华亭功莫大焉。其实,愚兄之升迁,何尝不是华亭之援拔?愚兄固然当铭记华亭知遇之恩;然则,大臣乃国家的栋梁,朝廷的器用,倘若说感恩的话,唯一所做的,当是为国家、为朝廷不计个人毁誉得失,承担责任,贡献心力,鞠躬尽瘁!”

“弟亦作如是观,”我接言道,“惟有以身许国家,方是我辈报恩的表示。”

高拱猛喝了盅酒,放下酒盅,缓缓道:“叔大知道,太祖罢丞相,权分六卿,永乐始有内阁之制。比其久者,隆以师保之官,称辅臣焉。虽无宰相之名,已有宰相之实矣!所谓宰相者,乃天下之枢也。必得心术正、德行纯、识见高、力量大、学问充、经练熟者,方可任之。记得多年前,曾和叔大论及相天下者,不能有己。去岁入阁,我的谢恩疏也言,当忘私殉国。这都是出于至诚,发自肺腑。自去岁入阁,不足一载,我还要补充一句,相天下者,辅德辅政,平章四海,必得至诚则可,否则无从谈起!”

“中玄兄说的是。”我举杯敬酒。心里却暗思着:高拱登政府以来,固然做到了忘我无己,一心谋国,只知做事;要做事难免结怨,再不知道收恩,那处境会好吗?比如高拱主张纳科道于京察,别人就说他是挟私报复,即使把心肺**于人,别人也未必相信他的至诚!

“无己、至诚,我抱定此宗旨,”高拱又是一阵叹气,“然则,以愚兄观之,华亭元翁对愚兄总以晚辈后生看待,愚兄稍有主张与其政见不和,即视为失礼不敬,让愚兄如何措手足?”

“弟深能体认我兄的处境,”我半是安慰,半是规劝说,“至于元翁,想来未必对我兄有甚成见,至多有些许误会,而之所以出现误会,当缘于窥伺者多方传致离析,今国家之事,端赖元翁与中玄兄,天下士方冀幸太平功业,庶几迈于盛唐者,愿舍小嫌而存大计。”

高拱苦笑着说:“要说国家之事,倚重于华亭与愚兄,毫不为过。叔大当知之,李石麓者辈,世宗时代乃以‘青词宰相’闻名,进入隆庆朝,又以‘伴食宰相’自安!此辈安能治国安邦?然则,愚兄入阁,与此公异其趣,却被视为不安份!当今皇上垂拱而治,政府若再无所事事,朝政如何推进?放眼国中,世庙可说给当今皇上留下一个烂摊子,南倭北虏,边务不振;国库空虚,民困已极;吏治不举,官场贪墨;漕运驿传亟待整顿……我辈号称宰辅,面对危局,何以安枕?可是,华亭元翁心目中,却只有两件事:致君尧舜上;讲学正人心!愚兄有所建言,每每被指劾为‘野心’‘专横’!罢了!还是那句话,无己、至诚,无论别人如何对我,我皆以平常心待之,为国家尽力,毁誉在所不辞。”

“弟感佩之至!”我敷衍说。对高拱的主张,我已不再视为圭臬,甚或引为殷鉴。此刻,我更多的是在暗自思忖着以后的对策。固然,如何善处于徐阶和高拱之间让我感到棘手,可是,倘若不是因为徐阶和高拱的矛盾已经发展到不可调和的地步,对我的提拔也断乎不会如此神速,而且此后在内阁,徐阶和高拱不能相容,势必都会争取我的支持,那么我在内阁的分量自然就会加重。如此看来,徐阶和高拱的矛盾,倒是我的机会。想到这里,我一改矜持,义形于色,说:“中玄兄所摆,乃堂堂之阵、正正之旗,自当勇往直前!弟追随我兄之愿,今得以实现,自当鼎力相助,开创隆庆新政之局!”

说这些话时,我脑海里,却是晃动着高拱和徐阶争执的场景。我知道,高拱如果真的以天下为己任,勇往直前,那么,他和徐阶的冲突,就会愈演愈烈。

真正的考验到了!我暗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