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政协委员名单在《人民日报》公布了。按照通常的比例,一百万人当中产生一个全国政协委员。可是在文史专员办公室,这里所有的文史专员都当上了全国政协委员。闻讯而来的新华社记者问文强:“这次你们当选的委员有多少?”文强伸手比画道:“八个。我们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记者笑了,又问:“此话甚好,但不知此话怎讲?”文强回答得很严肃:“这个海就是台湾海峡。为了实现国家统一大业,我们会各自努力,共同奋斗!”记者评价说:“你的回答体现了文史专员的抱负,政协委员的胸怀。”文强笑道:“你不要先表扬我,看看我以后的行动吧。”
雷厉风行,是文强的个性。在全国政协六届一次会议上,他碰见了从美国探亲归来的宋希濂。宋希濂谈到在华盛顿,他与蔡文治、李默庵、侯镜如共同发起成立了黄埔同学联谊会的事情,也谈到他所知道的台北黄埔同学会以及这个同学会在洛杉矶、旧金山等地设立了分支机构的情况。文强不屑一顾地道:“我不管哪里的同学会,黄埔在广州,在大陆。黄埔同学会的宗旨不是要黄埔同学团结起来么?黄埔同学绝大多数在大陆,所以呀,只有在北京成立的黄埔同学会才名副其实,众望所归。”宋希濂同意文强的说法,但,“问题是北京没有这个组织呀!”文强笑道:“你宋大哥在美国如鱼得水,回到祖国反而踟躇不前了。我看你在国外待了五年,对国内的认识还停留在五年前的水平上。现在轻工产品都时兴出口转内销,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成立北京黄埔同学会呢?再者说了,如果北京已经有了这个组织,还需要我们这些政协委员来建言献策吗?”宋希濂大受启发:“与其成立北京黄埔同学会,不如成立全国黄埔同学会!这样更可以像战场那样,在前沿阵地设立指挥机构,发号施令,一统三军!”文强反倒被宋希濂的情绪感染了:“不瞒宋大哥说,我原本对黄埔同学这四个字是心有余悸的。林彪事件发生后,专案组来功德林提审我,问我这个当年和林彪睡上下铺的黄埔四期同班同学,和他是否有过合作。那自然是在‘**’期间,荒唐的岁月,荒唐的问题。我回答说,我要是和他有合作关系,我也应该摔死在温都尔汗了。专案组一听大怒,把我押进单间关了整整半年。现在,当然是另一个世界了。英雄自有用武之地,我们一不做二不休,就像你说的那样,索性大干一场!”
会议期间,文强起草了《关于成立全国黄埔同学会》的议案。这个议案的领衔人是宋希濂,联名的除了文强,还有在京的所有文史专员。议案通过以后,通过投票选举,文强当选为全国黄埔同学会理事。事隔不久,北京黄埔同学会成立。筹备会上,在京的黄埔同学六百多人济济一堂,商定以得票多少推选会长。投票结果,文强票数最多,理应出任会长之职。可是成立大会上,他把这个职务辞掉了。“你们肯定会问我是什么原因。”文强在会上发言说,“先讲次要的原因:我是文史专员,又是民革中央委员,还是民革中央监察委员,身兼数职,对于我这个八旬老人来说,肯定精力不济。再讲主要的原因:北京黄埔同学会当中,有不少解放军将领,他们都是共产党员,而我只是爱国人士。我们的会长应该是党内的同志,这样才能确保按照党的政策办事,真正把同学会的工作,纳入到对台工作的轨道上来。至于我,能够奉陪末座就不胜荣幸啦!”在全场的掌声中,文强出任了北京黄埔同学会第一副会长。
会长是文强在淮海战役中的对手。文强在国民党徐州“剿总”前进指挥部担任中将副参谋长的时候,这位会长在解放军华东部队担任副军长兼参谋长。他们昔日不曾见面,今天成了朋友,而关于战争的话题,常常让他们喋喋不休。甘当小学生的却是这位会长,那日他登门拜访文强,进屋就说:“《淮海战役亲历记》看完了,还是有些事情没搞清楚。顺便给这本书提点意见:战场内写得多,战场外写得少;战略上写得多,战术上写得少;还有就是过程写得多,细节写得少。”文强给会长沏了茶:“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嘛。这样好不好?你问我答,看能不能拨开云雾,让你看见五老峰。”“那是最好,正合我意。”会长翻开笔记本,上面居然全是准备提出的问题。
文强有问必答。关于徐州“剿总”这个机构的设立,他告诉会长,徐州“剿总”是继东北、华北两个“剿总”的设立而出现的。那时陈诚系下台,何应钦系上台,又起用了一批老牌将领,顾祝同接替陈诚当了参谋总长,卫立煌出主东北,刘峙出主徐州。何应钦自美国回来后,出任国防部长,接替了白崇禧,权力大大超过陈诚、白崇禧分权而治的时期。可以说,徐州“剿总”是派系斗争的产物,如果把它比喻成阁楼,那么它从开始建造时起便是倾斜的。
关于刘峙是有名的败军之将,何以能得到蒋介石、何应钦的重用,文强个人的看法是,刘峙无能是真,但忠实可靠也不假。国民党军队企图挽回颓势的时候,自上而下产生着颓废的心态,那就是迷信。蒋介石认为久输必赢,否极泰来,刘峙是个福将,再配上杜聿明这样的战将,淮海战役必胜无疑。殊不料杜聿明也信风水。徐州“剿总”总部院子里,四周有房屋,正中长着一棵树。那日杜聿明坐在院内理发,孙元良的部下走进来,直愣愣地望着那棵树,喃喃自语道:不吉利呀不吉利!杜聿明问对方什么意思。对方说,四四方方中间有棵树,那不是困字么!杜聿明恍然大悟道:难怪我们会被围困哟!于是立即派人把树砍掉。文强告诉会长,最为迷信的要数邱清泉。这个国民党第二兵团司令率部驻扎在商丘时,整日心事重重,惴惴不安,多次向徐州“剿总”提出请求,希望调离此地,另驻他方。杜聿明大惑不解,也大为震怒,命文强查清缘由,据实上报。缘由查清了,竟是因为商丘与“伤邱”同音,邱清泉认为阎王爷是冲着他来的。虽然邱清泉最后果然死在商丘附近,但文强当时是万万不敢以这个荒唐的缘由上报的……
文强回答完毕,却向会长提出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我思考很久了,即我们北京黄埔同学会,能否办一所黄埔大学以专门向年轻人讲解历史?这所大学的老师就是黄埔同学,这所大学的课文就是同学自己,因为每一位老师讲的都是亲身经历,都是留给后人的精神财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