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黄维代表最后一批获赦人员宣读致毛泽东的感谢信时,突然放下讲稿,即兴演说起来(1 / 1)

贡献是多种多样的。对于黄维来说,他的贡献依然是发明永动机,而一旦发明成功,用黄维自己的话说,“我老家江西贵溪属于丘陵地带,沟壑之中,全是梯田。现在虽然有了插秧机,但是油料昂贵,运输困难,今后插秧机上安装永动机,农民插秧的问题就彻底解决了”。这番话是黄维讲给管理员老江听的。老江来自农村,所以听了很是感动,当即表示:“不管你发明能不能成功,有你这片心意,我也愿意帮助你。告诉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吧?”黄维也不客气,开了一张长长的清单,以补充所需设备。

设备在实验室里堆积如山,包袱在黄维心中越压越重。这个包袱不是别的,正是自永动机发明进入实验阶段以来,从功德林到秦城,再从秦城到抚顺,至今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尽管黄维从不轻信别人的结论,包括新近读到的《热力学第一和第二定律》里的那句话——“能量转化和守恒定律的建立,对于制造永动机之不可能实现给予了最后的判决。”——但是自己实验的数据在多大程度上能够击败能量转化和守恒定律,黄维耗费十年光阴,历尽千辛万苦之后,而今仍然心中无数。

积劳成疾。一夜之间,黄维好几种结核病一齐爆发出来。最糟的是急性腹膜结核,导致他腹水猛涨,肚皮胀得老高,两腿肿得发亮。从发病那天开始,他便无法走进实验室了。若干年后,黄维写了一篇《改造生活纪实》,关于在抚顺监狱患病的情形,他这样写道:“我躺在病**不能动弹,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就连大小便也不能下床,都是由管理员老江他们负责照料。这一躺就躺了四年,幸亏得到了老江他们四年如一日的照料。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骨肉亲人之间尚且如此,何况我还是个战犯,曾经是共产党的仇人,至今不肯交罪认罪。”

大病初愈,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那日黄维打起精神,准备重返实验室,却被走进监房的老江挡住了:“今天我们谈谈心。”黄维苦苦一笑:“我知道你又要我交罪认罪了。但是,对不起,我还是那句话:我无罪可交,无罪可认,因为我最大的罪恶,就是把仗打败了!”老江没有笑,依然苦口婆心:“我今天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我们对你的要求其实不高。其他战犯获赦,确实都有交罪认罪材料,都有改恶从善表现。你的表现,我们基本认可,至于材料,你实在不写,有个口头表态也行啊!”黄维微微一愣:“你要我怎么表态?不提交罪认罪的事行么?”老江连连点头:“怎么不行?只要你金口一开,说什么都行啊!”黄维叹了口气:“老实说,对我思想触动最大的,是政府组织我们到各地的几次参观。旧社会不讲生产,不搞建设,国民党把大量的物力人力用于内战,用于巩固政权。共产党掌权以后,虽然也有内部斗争,但是头等大事是老百姓的穿衣吃饭,是发展国民经济而非发展官僚经济。由此发生的巨变我们有目共睹,我一个人也不可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呀!”老江有些激动:“有了你今天的表态,我个人认为你已经改造好了!”黄维又苦苦一笑:“我个人认为自己还没有改造好,等我改造好的时候,政府就会释放我了。”

就在管理员与黄维这次交谈的第二天,1975年3月19日,最高人民法院颁布了对全体战犯的特赦令。关于这次特赦的细节,黄维却是等到抚顺特赦大会开过之后,各地获赦人员都集中到北京前门饭店之时,才从公安部有关负责人那里知道的。原来,公安部向国务院呈报第七批也就是最后一批国民党战犯获赦人员名单时,黄维的名字排在最后。周恩来总理看了,用铅笔在黄维的名字上面打了个间号,待总理亲自将名单呈送至中南海丰泽园,毛泽东主席看了,二话没说,用毛笔在黄维的名字上面画了一个圈,然后画了一个长长的箭头,把黄维的名字排在名单最前面。于是,在特赦大会上,继杜聿明代表首批获赦人员、李仙洲代表第二批获赦人员、廖耀湘代表第三批获赦人员、康泽代表第四批获赦人员、王陵基代表第五批获赦人员、方靖代表第六批获赦人员之后,黄维代表最后一批获赦人员,宣读了致毛泽东主席的感谢信。信是先前的名单上排名第一的原国民党第十三兵团中将副司令李九思起草的,黄维读起来,倒还顺顺畅畅,朗朗上口。

敬爱的毛主席:

当此无产阶级**取得决定性胜利之际,您的最高指示,“在押国民党战争罪犯全部释放,一个不剩”,让我们备受鼓舞,欣喜若狂。我们知道,这是您的伟大战略部署的完整体现,以及您的英明军事思想的深刻总结,从而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上,又留下辉煌的一页。我们过去都是蒋介石集团发动反人民内战的执行者,由于我们的罪行,严重阻碍了中国革命的进程,妨碍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把国家拖到了绝境,论罪真是罪该万死,死有余辜……

读到这里,黄维突然想起了什么,竟然放下讲稿,即兴演说起来:“我顺便说明一下,过去大家对我发明永动机微词甚多,好听一点的说我是幻想家,难听一点的说我是神经病。其实呢,正是我考虑到了三年内战,妨碍了国家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我才要搞科学实验,发明一种举世无双的机器,把三年的损失夺回来,以补偿罪孽之万一,这有什么不好呀!”

黄维没有想到,他的讲话赢得了满堂喝彩,他更没有想到,当他双手接过特赦证以后,每个获赦人员都需要根据自己的意愿,填写一张决定去向的表格。黄维不假思索,拿起笔就填,却被站在身旁的老江拦住了。“你得考虑一下,把表格上的须知再看一遍。”唯恐黄维不看,老江索性拿起表格,把须知读了一遍,“留在大陆的,我们欢迎,有工作能力的安排工作,没有工作能力的由国家养起来。愿去台湾的,我们欢送,给足路费,提供方便。去了台湾又愿回大陆的,我们同样欢迎。愿意去国外定居的,我们支持,如有困难,我们可以帮助解决困难,创造一切应有的条件……”黄维听得不耐烦了:“这有什么好考虑的,要说考虑的话,我早在二十七年前被俘那一天就拿定主意了。如果能出狱,我一不出国,二不去台湾,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定居大陆,解甲归田,回到我的江西贵溪县。”老江笑了:“那好,那好,这样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哩!”黄维却笑不出来:“兄弟,我现在是公民,可以这样叫你了。说走就走,突然离开你,心里不好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