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以“告状”为进步手段的董益三,现在“告”的是康泽,“状子”是《襄樊战役康泽被擒记》(1 / 1)

叛徒的名号曾经落在董益三头上。功德林期间,除了沈醉进厕所冲洗**是他告的状, 黄维用《毛泽东选集》撕作手纸也是他告的状。董益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在一次学习会上,他公开宣称:“告状是我争取进步的手段。龙有龙路,虾有虾路。杜聿明可以靠杨振宁加分,郑庭笈可以靠傅作义吃糖,杨伯涛可以靠说大话卖乖,邱行湘可以靠卖苦力受宠,我靠什么?无依无靠,只好打点小报告。”

因为如此,战犯们对董益三无不敬而远之,有时候在监狱的胡同狭路相逢,大都立即转身,掉头而去,躲避他如躲避瘟疫。不过,董益三的孤独,恐怕还与他比较复杂的经历有关。这位先前的国民党十五绥靖区司令部少将处长,在更早的1927年,曾于武昌荆门同乡会参加共产党,白色恐怖中,上山打游击,终因寡不敌众,1931年被国民党逮捕。两年后虽被保释出狱,但由于李立三路线破坏了武汉组织,他与共产党失去联系。后经黄埔六期同班同学刘子奎介绍,到《北方日报》任副经理。这家报纸原本是山西军阀阎锡山创办的,由国民党特务机构复兴社接管后,刘子奎出任了总编辑。这样,董益三的人生完成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先去浙江省警官学校任政治指导,再到军统杭州无线电训练班当了主任,抗战胜利后,还被送去美国留学深造。美国之行,让他碰见“贵人”——国民党中央常委、特务头目康泽。康泽因受蒋经国排挤,找个理由到美国考察,在华盛顿一家公寓相识董益三后,两人交谈甚欢,相见恨晚。董益三回国,在国防部任了一个少将专员的闲职,而康泽升任十五绥靖区中将司令官后,点名要董益三当他的二处处长。报到那天,康泽握着董益三的手说:“我们现在同事,将来也同事。”康泽确有先见之明,他与董益三同在襄樊战役被俘,又同在功德林接受改造。稍有不同的是,康泽的改造仍在继续,董益三却捷足先登,比康泽提前离开监狱。

获赦之后,董益三直接被分配到全国政协,担任文史专员。文史专员办公室就在政协礼堂侧旁,坐落在北京西城白塔寺下面。这座古老的院落,清王朝时叫作顺承王府,北洋军阀混战年间叫作张作霖公馆,直到新中国成立十年之后,它才有了现在的称呼。董益三家住东城,每日准时上班,准时下班,来回的交通工具是一辆永久牌自行车。

董益三的性格大概也是永久的。他平日不苟言笑,对他不认识的人,几乎永远不予理睬。唯一的例外便是对他的军统系统的人,不管监狱内监狱外,他可以做到有问必答。那日沈醉从办公桌前扭过头来:“益三兄,我有一个不解之谜,想请教你。”董益三摘下眼镜:“但说无妨,只要我晓得的。”“你肯定晓得,因为你和康泽是朋友,我和他只是工作关系。”“你问康泽啥子事?”“我一直很奇怪,康泽究竟有多大的能耐,能一举升到国民党中央常委的高位?论资历,他不过黄埔第三期;论门第,既非达官贵人,也非名门望族;至于本事,不瞒你说,我从来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董益三摇摇头:“你说康泽出身卑微,这是事实,他自己公开承认‘在四川山沟里吃红苕长大的’。可是,要说本事,你真的不如他。你是搞军事行动的,打打杀杀而已;他是搞政治策略的,专门给蒋介石出点子。这样吧,我给你讲一件事,这件事是康泽亲口告诉我的。”

康泽告诉董益三,他在苏联留学期间,有一次同学聚餐,请到了当时国民党驻苏联大使邵力子的夫人傅学文。当几瓶伏特加把全桌搞得人仰马翻的时候,有同学问傅学文:你长得如此年轻漂亮,怎么会嫁给邵力子这个糟老头儿?傅学文也喝醉了,她回答说,我的目的是借邵力子的关系,回国以后刺杀蒋介石。康泽坐在角落,佯装大醉,悄悄启开了衣袋里的窃听器。半月以后,从莫斯科飞抵南京的当日,他手上的窃听器就交到了蒋介石手里。

讲到这里,董益三见沈醉半信半疑,索性又讲了一件事:“你晓得的,在江西五次‘围剿’共产党之前,蒋介石专门兴办了庐山星子训练班,以培养对付共产党的武装特务。训练班筹建之初,蒋介石分别找了黄埔一期的蒋复生和黄埔三期的康泽,要他们各自草拟一份筹建计划。蒋复生面面俱到,洋洋万言,被蒋介石斥为‘大而不当’;康泽则一条一款,有血有肉,被蒋介石誉为‘切实可行’。于是,蒋介石视康泽为心腹,很快委任他三青团组织处长之职。这,难道不是康泽起家的本钱么?”

沈醉恍然大悟道:“是的,是的,康泽这辈子也不容易,因为他的件件事情都能让蒋介石满意。不过,话说回来,不管康泽用心再深,也斗不过蒋介石的儿子。这一点他本人也是清楚的,所以经张治中略加暗示,康泽就立即让出了三青团的宝座,最后不得不远离皇上与太子,带着你到襄樊的营帐里解闷气去了。”

董益三有些吃惊:“你当时在保密局云南站当站长吧,天远地远的,我们去襄樊赴战的过程,你是怎么知道的?”

“保密局湖北站站长告诉我的。”沈醉笑道,“现在可以不保密了,这位站长还告诉我,他奉南京命令,已经着手对康泽展开调查,因为这个绥靖区司令官为了过生日,筵席都摆到阵地上去了。怎么样,我没有说错吧?”

“没有错,没有错,这件事情我正在写。”董益三正在写《襄樊战役康泽被擒记》,他开篇写道:

1948年7月1日是康泽44岁生日,他的特训班和别动队的高级干部都知道,很久就想为他捧场,来个公开庆寿。为了迎合他的胃口,他们搞了一个别致的祝寿形式,请他出南门到十多里外的某个名胜古迹的一个亭子(亭子是有名字的,我搞忘了)里午宴。不知是谁,想得真周到,把他的行军床都带来了,准备在他酒醉饭饱之后,好躺下休息。那天,康泽喝了很多,有点借酒浇愁的意味,直到下午3点钟,才兴尽而归。到了晚上,部下们又在司令部背后,选了一间特别宽大的房子,大摆筵席,继续喝酒。樊城的名角都被邀来唱堂戏,正当一位女演员为司令官的生日献词祝贺的时候,第二处的一个参谋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向我报告,说是老河口谍报组来电话,解放军发起对襄樊外围的进攻,前哨已经接火,大战一触即发。我悄悄走到康泽身边,用耳语报告了这个情况。司令官故作镇静地点了点头,隔了好一阵,他才溜回司令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