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周恩来劝郑庭笈复婚,最早前来贺喜的是傅作义(1 / 1)

郑庭笈知道对方在哪里。这位国民党第四十九军军长辽西战役被俘后,被关押在黑龙江绥化战犯管理所。管理所允许家属探监不久,他的妻子冯莉娟就专程来过。郑庭笈到了绥化,冯莉娟带着五个儿女离开南京,回到他的老家海南文昌县。一次绥化探访归来,路经北京,冯莉娟竟在街头碰见了张琴。张琴是原国民党第五十二军军长黄翔之妻。黄翔在杜聿明任军长的国民党第五军当参谋长的时候,郑庭笈在该军荣誉第一师任团长,两家常有往来,黄妻张氏与郑妻冯氏有着姐妹之谊。故人重逢,感叹之余,张琴把冯莉娟带回了家中。黄翔当时在水利部担任参事,他通过水利部长傅作义,将冯莉娟偕同全部子女迁入北京,安排住在自己家里。

1956年,郑庭笈由绥化转至北京,进了功德林,家属的探访更便捷了。这样的情况让他很满意,甚至很得意,他在有意和无意间喜欢对那些家属不在北京的战犯说:“我现在的生活跟过去没有两样,以往也是常年在外。稍有不同的是,过去在外面打仗,生死未卜,现在在外面改造,衣食无忧。”无忧无虑的郑庭笈快乐得像只山雀。他在监狱里当过组长,分管澡堂,每到星期六,他就一边吹口哨一边安排洗澡。文昌口音把“洗”说成“死”,所以他的通知往往被发布成:“第一组先死,第一组死完第二组死!”“要死你就死去吧,我们不想死!”回敬他的,多是那些家属不在北京的战犯们。

这天也是星期六,郑庭笈没有吹口哨。他遇到了一件生不如死的事情冯莉娟又来了,带着一张离婚申请书,要他在上面签字。“为什么?”郑庭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你是战犯,受你的牵连,子女们要么找不到工作,要么考不上学校。”冯莉娟抽泣着,“我们要为子女着想,他们比我们还苦。”郑庭笈忍不住泪流满面:“我后悔,我后悔呀!”冯莉娟反倒有些奇怪:“你后悔什么?后悔与我结婚?”“不是的,不是的。”郑庭笈仰天长叹道,“我后悔没有在忻口抗战中被日本人打死,如果那次牺牲了,就会像戴安澜一样,成为国共两党公认的民族英雄,你和子女们都是烈士家属,日子肯定要好过得多……”

郑庭笈与妻子离婚不到两年就获赦了。功德林召开特赦大会那天,他意外地看见正在北京十二中念书的女儿郑心楠代表获赦人员家属在台上发言:“爸爸回家以后,我们要继续监督他的思想改造,让他彻底改恶从善,真正回到人民的怀抱……”“回家?”郑庭笈心里一热,可是,他已与妻子离婚,有家不能回呵!想到这里,他又掉进了冰窟里。

郑庭笈记得,周恩来在中南海西花厅讲到阶级观点时说:“我出身于剥削阶级家庭,参加革命后,家庭我就不回去了。至于家庭成员,我相信党和社会能够改造他们,所以来信我不复,因为这样不利于他们的改造。我有个哥哥,有个嫂子,1945年我在南京谈判时,他们来找我,生活腐败不堪。今年嫂子来了,气概就大不相同了。”陈毅插话说:“我有个哥哥,十改时评头中农,他不满意,写信给我,要把他的成分改为贫民。我没有理会他。土改的时候,包庇家庭是要受处分的。当然,处分是一回事,关键是我们要以身作则。”

“我能够做到以身作则。”郑庭笈抢先发言说,“当然,我过去没有这样的觉悟。子女的妈妈来功德林要我签字离婚,开始我不签,因为我不愿意妻离子散。现在看来,子女的妈妈与我离婚是正确的选择,她应当与我这个国民党军官划清界限。我如今成为公民了,更应当支持她的阶级观点和阶级立场。”

周恩来朝郑庭笈摇摇头:“我不赞同你的看法。家庭的变故是历史造成的,历史已经成为过去,你为什么不可以重新生活呢?哦,对了,你为自己取了一个号,就叫‘重生’是吗?”“是的,是的。”郑庭笈回答说,“那是忻口抗战中,我以营长之身冲锋在前,结果连中日寇三枪,其中一颗子弹距离咽喉只有毫厘之差。大难不死,我就为自己改了这么个号。”周恩来点点头:“你的情况,在座的傅作义部长告诉我了。三十年前,你获得重生,三十年后,你获得新生,既然新的生活开始了,你们就应当复婚,分镜重圆嘛……”

郑庭笈没有想到周恩来对他如此了解,又这般关怀,感动之余,他反而犹豫了。用他事后对傅作义的话说,“从离婚到复婚,这当中存在一个感情的距离”。这个距离很快就被缩短了。郑庭笈出任全国政协文史专员后,文史资料办公室特意把冯莉娟调来当打字员。不过,她不必坐在办公室,打字机搬进了她的住宅里,而奉命取送材料、三天两头出入她房间的人,正是郑庭笈。

复婚的时间定在1960年的国庆节——郑庭笈对新中国的感恩之心不言而喻——地点就在永定桥南他分得的一套新房。由于国家处于自然灾害时期,他个人也没有经济能力在酒店大宴宾客,所以就让冯莉娟包了一顿素馅饺子,招待了为数不多的亲朋好友。最早前来贺喜的是傅作义,当郑庭笈拱手表示感激时,这位当年的国民党华北“剿总”司令连连摇头:“不、不,是我应当感激你!”郑庭笈大惑不解:“你感激我什么?”傅作义实言以告:“和平起义前,正当我举棋不定的时候,我在北平看见了解放军空投下来的你在辽阳被俘以后写的广播稿。你说‘国民党江河日下,共产党如日中天’,这是你对时局的正确分析和生动比喻,对我的启发很大。我最后能够痛下决心,回到共产党的谈判桌上来,确实要感激你的及时点拨哩!”“那不是点拨,只是建议,我们没有必要白白送死。”郑庭笈突然想到了什么,“既然你提到了平津战役,那,我还有一个建议,你不妨去拜访一下陈长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