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周恩来红着眼圈对他们说:“不怪你们,怪我对你们接近得太少……”(1 / 1)

1959年12月14日下午3时。

六亿五千万中国人民当中,新增加的十一名共和国公民,获得了令人嫉妒的荣誉。

周恩来总理在中南海西花厅,接见了三十五年前的清末皇帝和十年前的国民党将军。陪同接见的有副总理陈毅、习仲勋,统战部副部长徐冰、张执一,国务院办公室主任屈武,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张治中,水利部部长傅作义等人。

十一名公民刚刚走进客厅大门,周恩来第一个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依次握手,一一祝贺:“你们是当标兵的!”唯有走到一位头发花白者面前,周恩来叫了一声“曾扩情”——这位黄埔一期毕业的“扩大哥”,曾经在周恩来的政治部当少校科员,跟随他的主任,参加了第一次大革命。三十年后,周恩来不忘他的名字,不忘他的面容,他泪流满面,抬起头来,半晌才说出一句话:“周先生,我走错了路,对不起你!”在场的十一人当中,除溥仪、陈长捷、卢濬泉而外,是清一色的黄埔学生。所以他们像曾扩情那样落泪,也像曾扩情那样言语。黄埔师生的情感是容易交融的。周恩来的声音虽然不像他们那样沙哑,也不像他们那样低沉,但是,非常明显地,周恩来红着眼圈对他们说话:“不怪你们,怪我对你们接近得太少……”

周恩来最终微笑着招呼客人入座,在分别问了各人家庭情况后,这位以温和著称的共产党领袖,挥着受伤的右手,操着淮安的乡音,开始了严肃的讲话:“你们出来几天了,有问题要首先说了好,所以就叫你们来谈谈。”按照他们在崇内旅馆的荐举,由邱行湘担任周恩来全部讲话的记录。可是在这毕生难忘的时刻,邱行湘的注意力,却集中在周恩来宽阔的额头和深邃的目光之间,直到看见杨伯涛摸出了钢笔,他才猛然想起这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事后他们把周恩来的谆谆教诲称为“四训”。所谓“四训”,就是周恩来要求他们掌握四大观点:爱国主义观点、阶级观点、群众观点以及劳动观点。以下便是邱行湘的笔记本所记的这份历史文献中有关“四训”的部分文字。

从鸦片战争到今天,将近一百二十年,中国人民翻身的事实,连帝国主义也是承认的。溥仪先生,你可以证明比你们过去搞得好吧。国民党统治二十多年也没有搞好。今天六亿五千万人民站起来了,这样的国家不爱还爱什么呢?生于斯,长于斯,不爱这个国家爱谁呢?

……

人民包含工人、农民、小资产阶级、资产阶级。要去掉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立场,建立劳动人民的立场。希望你们不断地加强思想改造。就是做共产党员的,也有不能善始善终的,大家要经常警惕。你们还要不断革命,过好社会主义关,将来还要过共产主义关,可做的事很多。一个人,一个社会,都要不断革命。

……

不劳动不得食,有机会锻炼,对你们说来还有必要。眷属能劳动是喜事,家属是社会的人,要她们帮助你们。劳动观点出来以后不易巩固,大家要注意。十年所得,不要抛于一旦。十年生活好的一面,有了一定的劳动观点、集体观点,今后不要抛掉。

……

群众观点,是中国革命最重要的问题。革命之所以成功,主要是依靠群众。共产党人并非三头六臂,有他的革命性,但离开了群众,就一事无成。毛泽东思想,依靠群众,把蒋介石的反动统治推翻了。把群众发动起来,是无敌的力量。

……

周恩来的具有政论色彩的讲话,对于在座的获赦人员来说,具有特殊的说服力,这是显而易见的。既然周恩来出自对他们的全面了解而提出了生活的论点,那么他们的全部经历也就准确无误地成为周恩来的论据。但是,共产党人的魅力岂止在这里。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他们教育对方、团结对方,往往凭借的是自身形象的说服力。

在谈到社会与家庭跟个人的关联时,周恩来说:“家庭我不回去。我相信党和社会能够改造他们。来信我不复。相信党相信社会能把他们改造得更好。我有个哥哥,有个嫂子,四五年我在南京谈判时,他们来找我,生活腐败不堪。今年嫂子来了,气概不同了。另外有个弟媳,因为我管了她,她到现在还非常保守,这是害了她。而嫂子的好是逼出来的。要相信党相信社会力量……”陈毅插话说:“我有个哥哥,土改时,评为中农,他不满意,写信给我,要把他改评成贫农。我没有理会他。土改的时候,包庇家庭是要受处分的。处分是另外一回事,关键是我们要以身作则。”——这里的“我们”两字,显然包含着广泛的意义,所以周恩来最后向十一位公民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你们到社会上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你影响他;一个是他也要影响你。你们是旧社会来的,旧东西更多,可以帮助社会改造所改造不到的死角。”

走向社会、走向生活之前,新生的公民们需要回到自己的社会关系和社会组织中去。虽然周恩来挽留他们在共和国的首都工作,但是出于照顾家庭的原因,十一人当中的四位,决定离开北京。曾扩情去沈阳,陈长捷去上海,卢濬泉去昆明,邱行湘去南京。当他们特意走到周恩来的面前,向自己的恩师辞行的时候,周恩来再次握着他们的手,送到客厅大门,用一种叮嘱的语气,发布了一条命令:

“你们一定要回家过年,骨肉团聚。”